4-15,夜晚。
在遥远大洋的另一边,东京巨蛋。
这可容纳五万多人的体育馆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应援棒以及各种女团成员名字的led灯牌海浪般随着晃荡的人群拍打着,最闪烁的不是灯光,而是那些钻石般闪耀跳动着的偶像。
因为他以前并没有感受过这种偶像文化,所见面安排在了这里,对遭遇着中年危机的人来说,倒是令人耳目一新。
遮住半张脸的黑色鸭舌帽,宽松大码的白色t恤也被强健的肌肉撑着,他高大得不像话,即使是弯着背手肘撑在膝盖上坐着,也要比当地的成年男性高出一截。
看着那些小姑娘唱跳了十多分钟后,他逐渐感受到了无趣,纵使是周遭狂热的气氛也无法将他浸染,开始翻着手机翻开了某个聊天群的界面,可以看到他自己的id是上善若水。
“你准备在这里呆多长时间。”
他旁边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目光如炬的男人,他是这个组合全球巡演最大的赞助商,没有之一。
“直到在这里找到我的朋友为止。”
中年男人收到了裴卫年的消息,说是有一个十分惹眼的女人要进入互助会,而且不是内部人员介绍,主动找上门的,不知道怎么处理。
他只是回答着让裴卫年自己解决,这种事还要问自己。
西装男人从这句话听出了威胁的意思,对方不一定非要和自己合作,说不定还会演变成对手。
“你只是一个人,而且只带来了一个随从,我实在很难相信你所说的,你在洛城以及周边地域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染血者势力。”
西装男人并不否认这个人的强大,他能感受到,这份强烈的波动,不会是a级那么简单,至少也是s级的,只要他愿意,马上就能把这里变成集中营般的残酷屠场。
坐在中年男人另一侧是个女人,只不过是一个b级,穿着白衬衫包臀裙的职业装,留着齐肩短发。
“因为我的所有人都忙着引入新的成员,在我那里,我是第一个拉帮结派的,因为只有我有这个资格,新兴的势力只会被我吞并,规模只会越来越大。另外,别小看她,她可是我的行动顾问,一个社会学家,一个经济学家。”
中年男人和蔼的拍了拍女人脑袋,然而女人脸上流露出的只有强烈的恐惧。
“经济学家?有什么用?”
西装男人不解,因为到了他这个地步,该考虑的不是如何挣钱,那已经没有意义了。
“为了不让这世界崩盘乱套,所以你看……我并不是一个只想搞破坏的低级犯罪分子,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做些什么。”
中年男人望着舞台上的年轻女孩,不禁一阵扼腕,男人的确应该做点什么,或许其中并不包括为对女人的假想形象应援。
西装男人为之触动,这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有着无法想象的野心,或许不仅仅是在新世界拥有一席之地那么简单,可能是全面的创新与改革,真是一个恐怖的男人。
“那你要做什么,可能我们抱着不同的信仰呢?”
西装男人认真的听着。
“在我们那里有个成语,叫做贪天之功,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中年人说着。
西装男有些感兴趣,愿意继续听下去。
“布莱希特有首诗。”
“大意是这样。”
“事实上没有谁知道底比斯是谁建造的,书本上只罗列了一些国王的名字,石头和砖块并不是国王搬的。”
“雄伟的罗马到处都有凯旋门,然而没有谁知道是谁打造的,也没人知道罗马皇帝战胜的是谁。”
“亚历山大征服了印度,不可能凭他一个人,凯撒打败了高卢人,但不可能连个煮饭的都没带。”
“无敌舰队沉默时,腓力哭了,但就没有其他人哭么?”
“一大堆史实,一大堆疑问,谁来买单?”
“为制造历史的人服务,那只是毫无意义的愚忠,自以为是的虚伪的人道,所有人都不想要这种怜悯似的施舍。为承受历史的人服务,才能真正的赢得世界。”
“我们和人有着巨大的区别不是么?我们不需要金钱,也不需要女人,也不需要权力,就连名誉也是一样,我们只想要真理,只有我们才能创造理论上可以存在的更好的世界。”
“解放人类,从历史的洪流中解放,从前人的蛊惑中解放,从人性的桎梏中解放,这就是我要做的。”
中年人这样说着。
西装男人笑了笑,他最讨厌这一类人,那就是浪漫主义者,用最正义最冠冕堂皇最伟大的理由,把世界搞得惨不忍睹。因为不管他怎样辩解,都无逃脱这样一个目的,建立一个其他的统治集团。
贪天之功……
“一百万分之一的几率,不,甚至更小,假如你真的做到了,那你会否认自己是新世界的缔造者么?这种……像神一样的称号。”
西装男人说着,就自己来说的话,可能还是无法抵御。
“是的,我会否认。每一代人都自负能重构这个世界,而我们这一代人却明白这是痴人说梦。这一代人继承的历史是腐化的,混杂着失败的革命,疯狂的技术,死去的神祇和疲弱的意识形态。”
“人在讨论世界的时候通常意识不到在讨论的是两个世界,小布尔乔亚在感叹劳动者以及人类科技的伟大时,又可曾切身实际的感受过被重物压弯的脊梁和匮乏资源造就的无法反抗的厄运,也不得知其他国度流年战乱那些破碎的家庭以及对现代人残忍智慧的恐惧。”
“看看你眼前的建筑,再看看你眼前的人,坐在这里的并不是造就它的人,并不是那些被社会异化贬值的生产工具。”
“我当然会否认这种无聊的东西,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高尚的人,我只是愿意和承担历史的人一起,分担厄运和悲剧罢了。”
中年人这样说着。
“该死的存在主义者。”
西装男人骂着,因为被浪漫主义者说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而这个人言辞,有些奏效了。
“听说你的组织叫做互助会?这似乎有点……”
西装男人准备回绝了,因为这个人快要说服自己,并且他是一个有些天真的理想主义者,这并不好笑,只是恐怖。
“这这是暂时的名字,染上血疫的人……总要互相扶持才能走下去,规模更大之后,有一定纪律性后,我更愿意称为……”
他停顿了一下后,像是刚刚才想出来,说道:“救世军。”
纵使东京巨蛋的氛围再热闹,也无法掩盖那如凛冬般扑面而来的寒意。
存在主义并不是在巴黎左岸咖啡馆一堆文艺青年吞云吐雾间酝酿出来的,并不是布尔乔维亚式的哲学,
这完全是错误印象。
它来自西伯利亚里与死囚共处的寒冬中,哥本哈根全民公敌孤独散步被小孩丢石子的小道上,阿尔及尔赤贫和荒凉的沙土上。
英雄和神圣是无谓的东西,真正重要的是。
如何去做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