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长刀划伤肩膀的人,国字大脸,一双倒八眉,目含苦楚,右手紧紧按着肩膀。
不是那孙才却又是哪个?
“哼,就算被你识破了哪有怎样,还不是逃不过一个死字!你不过区区一人,我等却还有五六个兄弟,我就不信一次杀不死你,两次三次你还能脱身,你这狗贼害死我们那么多兄弟,今天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谭破已经分身出去拔出长刀,怒喝道。
孙才摆了摆手,诧异的看向王黎:“在下自问就职贼曹以来做事也算是兢兢业业,虽不说滴水不漏却也是小心谨慎,你怎么知道是我?你又从何处看出端倪?”
看得出来这孙才才是这伙人的头,王黎依靠在树上,扯了一只树叶放在口里嚼了嚼,淡淡的说道:“青叶数枝同绽放,莲花一朵别样开。既然是别样的莲花,又怎可能与青叶一般呢?只要自己有心,只要下功夫琢磨琢磨,不管多么狡猾的狐狸总是会漏出马脚的。”
“马脚?却不知你说的马脚又在何处?”孙才自觉平时处事并无任何遗漏,略微思忖了一下,眼神一闪,“你是从和旗使一案中发现的破绽?”
王黎点了点头,讥诮的看了一眼谭破,转向孙才说道:“终究是本曹看中的人,还不算太傻,亡羊补牢未必就晚,现在知道也比不知道的好,终究比那些蠢材强了数倍!
和琳一事本曹仅仅告知了你、钱乙、周康、朱彤和唐庆五人。然而,第二日那和琳就察觉风声意欲逃跑,那么是谁走漏了消息呢?
钱乙已出走查找老异人的行踪,唐庆和朱彤二人则负责监视徐家酒肆和搜集和琳相关人员的情报,三人皆没有作案时机,有作案时机的唯有二人,那就是周康和你!”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没有怀疑过周康呢?”
“众所皆知,周康兄弟鲁直耿介,心中装不住一点事。当然本曹知道,他也并非一昧的鲁莽,否则也不可能入职贼曹。但本曹可以断定,至少他与此事并无关联!”
“为何如此肯定?”
“可叹你与周康结交数年,竟然忘记了周康的出生之地,实在不应该啊!”
“你是说沛郡丰县!”孙才一惊,猛地抬起头来。
王黎嘴角挂起一丝嘲笑,叹息道:“周康祖籍正是沛郡丰县!丰县乃高祖龙兴之地,整个丰县的读书人自幼便开始接受忠君爱国、安汉护刘思想的洗礼,耳濡目染年复一年,安邦护刘的思想根深蒂固,又怎会与你太平道勾结,接受一群他们眼中的泥腿子的统治?更何况,丰县还有一门阀你似乎也忘记了吧?”
见孙才若有所思,王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大汉朝赫赫有名绛侯周勃和太尉周亚夫,你该不会忘记吧?周康就是周氏一脉后人,虽然绛侯和太尉老来蒙屈,周氏一脉就算心有不甘,可大这样的百年门阀,又如何容得下叛逆的子弟呢,你说这二位的后人要是跟着太平道打天下,绛侯和太尉岂不是要气得从坟头里爬出来?”
本以为自己掩藏的天衣无缝,却不料自己才是那个蒙在鼓中的人,孙才阴沉着脸说道:“你既然早就发现在下的行迹却为何不挑破呢?在郡中只要你一道命令,在下就只能束手就擒。但是眼下你想要走脱,恐怕就不为你所控了吧?”
王黎从树上直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树皮木屑,大笑道:“就凭你们几个就想留下某,你孙才不是还在痴人说梦吧!本曹不点破你,自然是想知道你最后的打算。
当然,本曹更想挖掘出你太平道在本郡的所有隐线。看看除了和琳的山门金旗使外,还有哪些旗使如老鼠一般掩藏在本郡,是木旗使呢?还是火旗使或者水土旗使?”
“你知道本门五行旗?本旗使乃山门火旗使!”
王黎将口中的树叶一口吐掉:“既然已经知道和琳乃金旗使,其余旗使无非就是木水火土或者银铜铁锡。这又有何难的?”
“哈哈,精彩!王参军果然无愧于白衣无常,狡若银狐的称号,所述之言形同亲见,竟没有丝毫差异。”孙才抚了抚掌,惋惜道,“可惜依在下看来,王参军虽则才气非凡却不见得是一个聪明人!”
“是吗?”
“且不说王参军今日是否能够从容脱身,单就事主一事,就让孙某为参军所不值。”
王黎并不答话,只是嘲讽的看着孙才。
孙才刀往地上一插,神情激昂的直起身来,慷慨陈词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天下将乱,必生妖孽。如今大汉朝廷牝鸡司鸣奸宦当道,贪官污吏横行四方,狗皇帝更是鬻(yu)官卖爵变着花样的收钱,大汉子民时刻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处处饿殍,村村荒废。
只要有人义旗一举,天下万民无不影从。这大汉的江山必然四处狼烟,大厦将倾,王参军你可觉得这可是一个贤君所为?你英勇兼备更具大才,何不投效我教?反而要抱着一块即将沉没的破船挣扎,岂非不智?”
平心而论,王黎非常同情当下的农民,埋头忙碌一辈子,却只能一日两餐还不足温饱,遇上大灾大荒之年更是饿殍千里卖儿鬻女。只是同情归同情,农民归农民,王黎对这太平道领导的黄巾起义却嗤之以鼻!
且不说阴谋、刺杀、栽赃、瘟疫无所不用其极,单说起义也不过短短一载就被扑杀,虽然最终如愿的动摇了东汉朝的统治,但更大的影响则是导致了三国纷争,中华民族内部长达几十年的厮杀,全国人口从近六千万锐减至一千万,也间接的引导了西晋后期的八王叛乱和五胡乱华,大汉民族差点灭种!
虽然他们也只是迫不得已,他们也不过是在大汉皇室的统治下吃不饱饭被逼上梁山。
可这样的教派终究难让王黎倾心,拥有小农意识的起义军,破坏力是极大的,比如唐朝的黄巢,比如明末的李闯王张献忠,比如现在的张角黄巾军。
要想火速平定天下内乱,依然只能依靠那些该死的门阀!
王黎眼中尽是嘲讽,笑道:“贵教?太平道吗?不可否认,大汉朝如今举目虎狼,满眼鹰犬,可是你太平道又岂不是一丘之貉?贾安之死,兵曹兵器被盗,菜市口殃及众多黎庶,尔等难道就不该负责?”
“贾安及菜市口殃及的百姓确乃本教所赐,可胜者王败者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又怎可能不牺牲个把人?”孙才迟疑了片刻,点头道,“王参军既然知晓本教,当知我大贤良师乃当世英杰,不二奇才,布道施斋,攘除瘟疫,大汉十三州好汉归心。王参军何不早日弃暗投明?博取一世功名呢?”
王黎蔑视的看了众人扬身而起,朗声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本曹并不否认,甚至布道施斋,攘除瘟疫,本曹也认可。可你孙才就真觉得那张角当得起这当世英杰、不二奇才之称?
别的不说,单说这红枫渡数十青壮患病失踪,贵教如此大的手笔,也算是当世英杰吗?
笑话!我朝汉初三杰张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萧何镇守国家安抚百姓,韩信率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哪一个又不是忠君爱民的英雄?
孙才,本曹问你,你可曾见过涂炭百姓装神弄鬼的英杰奇才?你又可曾见过先投毒黎庶、散播瘟疫再布道施斋、攘除瘟疫收买人心的英杰奇才?你要本曹弃暗投明,那么本曹又弃的是哪家暗?投的是哪家明?”
孙才虽与王黎已分处两方阵营,却也敬重王黎的人品,红枫渡掳掠青壮一事便也罢了,自己尚且能够明白成大事不拘小节。骤然听到这投毒黎庶、散播瘟疫倒是一愣,素知王黎若没有真凭实据向来不会轻易出口,可是此事影响巨大,自己更是闻所未闻,
正待反驳,却见身旁一声怒吼:“狗贼,你竟敢污蔑本教大贤良师,纳命来!”谭破等人已挥刀向王黎扑去。
罢了罢了,看来今日之事终究不能善了,无论是金旗的覆灭还是今日众兄弟的性命,也不管王黎到底又知道了我教多少秘密,既然此人不能为我教所用,自当奋而杀之,又怎可因区区一王黎而坏了我教大事?
一声长叹,步伐疾驰,孙才手中的长刀已经劈出,在林中耀起道道寒光。
林中群鸟惊飞,树下刀光剑影。夜风吹过,卷起漫天枫叶。剑气森寒,如这寒夜中的枫林,凄凉肃杀。
王黎朝孙才嘲讽的撇了撇嘴,不退反进,几个箭步已冲入人群中,手中长剑迎风刺出,一道水银般的寒光直取当头那人胸口。
剑起,剑落。
锋刃还未至,剑光已刺破西风。
一声惊呼,场中一人钢刀怦然落地,面目扭曲,满头大汗,牙关紧咬咯咯直响,除了野兽般的喘息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处先是沁出一点鲜红,接着渐渐如注般飞了出来。
王黎看了看剑尖的猩红,脸色一丝潮红,背上一道长长的伤口,白衣血色,一刀换一剑。
再来!
王黎咯咯一笑,抖了抖背部,长剑反手一撩,挡住背后迎来的两刀一鞭,剑鞘全力一掷,如流星般击在一人咽喉处,却正是先前伤及手腕那人,只见那人咽喉突起处已然炸开,顿时凹了下去。
只是转瞬间王黎左臂再中一刀,长袖血花点点,如同绣上一树缤纷的红梅。
“狗贼,我看你还能挨几刀!”谭破一声大喝,穷尽全身之力,力贯双臂,大刀破风而下。
老虎不发威,你还以为是哈喽凯蒂,想那钱乙和樊阿已走远了,那就不陪你们玩了!
王黎眼神中闪过一丝讥笑,一支利箭破空而至,“当”的一声寒光四射,正中刀锋,谭破手中的长刀竟被荡开,顺势落下正中脚下,激起好大一团尘土,泥雾飞扬,尘沙弥漫。
林外一声怒喝陡然传来,落叶萧萧,声震林樾:
“何方狂徒,胆敢持恶行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