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兄,咱们真要如此吗?
七都聚会之后各自散去,按照商议好的布置行事,可门枪都赵景和白图都王世恭两人却在赵景家中又悄悄的聚了一次。
”二郎以为呢“?
赵景是王世恭的姐夫。这王世恭也是出身徐州军伍世家,父亲在敬宗宝历元年附谋武芳欲逐王智兴,事败后参与此事的四百余人被王智兴所杀。王家寡妇带着子女四人勉强度日。开成三年的大蝗2,王母,长兄和幼弟皆没熬过去。仅这王世恭姐弟活了下来。开成四年赵景偶见了乞儿般王家姐弟,一眼便相中了王家娘子,就纳了妾,王世恭也被赵景托入了白图都。此后王世恭的姐姐也是争气,连生三子,让一直无嗣的赵家欣喜若狂,后便扶了正。王世恭也在赵家的大力扶持下,一点点爬了上来,去年白图都的统领不慎醉酒溺亡,王世恭更是继承了都虞候之位,独领一都。虽然这七都中白图都存在感一直不强,可好歹这是七都唯一的水军,倒也不容小觑。
”内兄,我自是全听你的,只是怕事后为人所知不好于徐州立足“。王世恭见赵景似有些不快,心里暗骂自己多嘴,忙解释了起来。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都是方昇那个死狗奴,竟这等下贱为胡庆方做吠。他这般可是害苦了你我。此前三都人马虽是落了下风可亦不担心为人所并,可现今这狗奴一去可是将你我置于案板之上任人宰割了“。赵景咬牙切齿的说道。
”今日你可瞧了那胡庆方把櫜鞬服都备好了的,呵呵,这是要自做节镇的了。我倒也不妒,毕竟我这门枪都的大枪虽是不弱,可于徐州自保尚可,别的倒也不敢多想。但是二郎,这胡庆方也只是空有野心罢了。其人无胆,无能更是无谋。今日你是听了的,他想驱逐李廓自无不可,可接着呢?他要等着朝廷另派节镇,后再驱之,如是再三让朝廷不得不默许了他自领节镇。哈哈。想的倒是不错,既不过恶了朝廷,又不至大起刀兵折损他银刀都的人马,啧啧,可果真能如愿吗?他胡庆方不是王智兴,朝廷也不是当年的朝廷“。
”当年王智兴立七都,可心里亦是怕的,才煞费苦心的于七都各立所长,挟马都的弓马,你白图都的舟船,我门枪都的大枪都是这般,银刀都只不过是不似我等这般近半客兵,皆为徐州人之故才得了偏重。早年王智兴每逢战事,便于七都精选悍卒归于银刀都下,啧啧,创下了好大的名声。可等王智兴离任后,这银刀都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现时谁还愿把精锐交付与他“?
”胡庆方要逐李廓各都皆无异议,毕竟这李廓手伸到太长了。便是胡庆方要自领节度亦是无妨,谁叫他那银刀都世代父子相承呢,这在徐州是我等比不了的。可胡庆方却已是怕了,他怕起了刀兵折损人马过重让他无力压制其他各都,啧啧,主将首鼠两端,却想着我等还如旧时那般为银刀都马首是瞻”?
“胡庆方不欲厮杀,哈哈,我便偏要让那李廓于其斗上一场,七都定了由你白图都为主看管城外的那三千节度使人马,你便把各都跟着的人马都宰了,门枪都的也一并杀了,我会安排些桀骜不驯的与你。之后你驱这三千人冲城,让其与李廓合击银刀都。城中我亦有些安排,这二人必会动手的。此事不管谁胜谁败,皆会两败俱伤。便是银刀都败亡,亦是无妨,之后由着方昇和其他各都争斗,我只要照旧恭送李廓去职便是“。
”你也无需担心,事后你这白图都便是漏了马脚,大可行舟避了就是,况且事后这胡庆方如还活着,头疼的该是如何压服方昇那狗奴。还有其他三都,附庸了多年了,也该给他们些念想了”。
赵景这时哪里还有平日里浪荡的模样,成胸在竹的捋着胡子将自己的谋划一一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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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廓现在有些举棋不定,胡庆方领着银刀都的人马层层列阵堵住了城门,却又未关闭城门,呵呵,这是要让自己选择,如果自己决定服软,那胡庆方就会闪开条路来。
可真的就这般灰溜溜的离开吗?李廓知道,现今天子也好,朝内公卿也罢,恐怕都在骂自己无用。他快六十了,虽是在意名声,可如果能于国事有助,他这个大唐宗室便是声名狼藉又何妨?
李廓就这样骑在马上一动不动的沉默着,胡庆方也未催促,他相信李廓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他很清楚这银刀都确实大不如从前,可三千人也绝对不是李廓身后那点人马能应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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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您听,城外好像有喊杀声“。正当胡庆方气定神闲等着李廓抉择之时,突然一名亲卫凑过来说道。
还未等胡庆方仔细倾听,只见不知何处射来的一箭正射中李廓,李廓一声惨叫便摔下了马。
”大使~~~“。唐琮几乎是将自己扔下了马,一把将摔在地上的李廓揽住,仔细一看,快窜出的心脏落下了些。李廓着了鳞甲,这箭射的又歪,只射中了手臂,李廓也是想到太入神才失措落了马。而这一摔倒是比中箭受的伤严重的多。
城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楚,听着渐近的讨伐银刀都的叫喊声,银刀都的军士都有些觉得莫名其妙的不由转头张望。胡庆方也懵住了,不该是这样的啊?
眼见李廓已被摔的半昏,唐琮忙叫身边围上来团团护住的军士将李廓扶上马置于军后保护,自己翻身上马抽出长刀大声喝到:“儿郎们,你们听,城外的军马来接应了,随我共讨银刀都,为大使复这一箭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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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营左部的新兵们现在有了热闹可看,今日的操练刚进行了一会就停了,此时这些个新兵或拄着,或扛着平日训练用的木枪和木刀,远远的一群群的聚在一起张望着,交头接耳的讨论着这大营中正在发生的事情。
七都也好,银枪都也罢,于这些个新兵没什么区别,谁给饭吃就跟着谁便是了。这三个月但凡训练,也都是各都一同的,绝不会有漏下。虽然平日里倒也听说这四千八百多人会被平均分成八份,每一都自会带走六百人,但是却无人可知自己会去到哪里,当然了,许多人是比较想去银刀都的,银刀都名声太过响亮,虽然不见得是什么好名声。
不过有这种想法的可绝不包括这段时间里受害女子的家属以及一些家中有女眷的。方才看见陶继业领人又来了,无数人心里开始了咒骂:’这畜生怎么还不死“。
之后的情况变得有趣了,那陶继业竟然和其他各都对上了,眼见似要火并,不由的让这些个新兵雀跃不已,最好这陶继业被宰了,这样自己的家小会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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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权一刀砍下了曹谟的头,头颅在地上滚了几下,才至停住,大营的人都被这突变吓的一愣,左部新兵亦是心惊不已,虽然操练了三个月,可这些人多数也都是些农家汉子,往日便是见到个无赖都会避的远远的唯恐惹事上身。之前郑氏那夜虽也见过厮杀,可这几月早就有意无意的把那惨烈的一幕抛出了脑海,谁曾想今日又见了。
正值慌乱迷惑之时,突然耳边传来几声惨叫,一个接着一个突然中箭倒下的汉子让这已经紧张至极的气氛为之一凝,马上事发旁边的人或是尖叫或是咒骂着推搡身边的人想要离得远一些,远离这是非之地。可圈外的人却又是好奇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同样不自由的互相推搡着往里挤。这时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痛呼:“你踩我脚了”。
如果说此时这左部有一部分人是担心会不会有下一支箭正瞄准自己。另一部分人则是毫无意识的被裹挟着推来推去,不管是哪一种状况,都让人有些胆寒,可马上传来的呼喊声却几乎同时敲碎了每一个的心。
”五郎,他们杀了你阿娘“。
”大兄,阿爷被人杀了~~~“
”阿爷,救我~~~“
如同雪崩一般,瞬间不知有多少人哭嚎着,叫骂着,声音几乎震塌了这座雪山。而后便见右部的妇孺们疯了一样开始推着中间隔着的营墙,没几下便推倒了这简陋的木障,狼狈的连滚带爬向左部奔来。
陈权已被砍中一刀,刚杀了曹谟,趁众人愣神之际他狠狠抽打着马鞭便带了骑兵脱离了战场,直奔左部青壮而来,而同行的步卒则大喊着一并朝七都人马冲杀上来,只为了给陈权拖住些时间。
“七都造反了,快随我平乱,他们要杀尽尔等家小”。陈权径直冲进了已是疯狂乱作一团的左部之中,也未去理会这一会有几人来不及躲闪被撞飞,只是扬刀大叫着。
身后的七都骑士紧追着冲了进来,已是杀红了眼,一边大骂着一边把挡了路新兵一个个砍倒。
“噗”,又是一刀,陈权不由疼的滚落了马下,一面狼狈的借着人群躲闪一边怒吼“尔等还不随我杀敌?莫不是要等他们杀光你们不成”。
不知是谁第一个拿起了平日操练用的木枪,只为了自卫,下意识格挡了一下劈来的刀,“咔”这人几乎被骑士借着马势劈成两半,然后便有了第二人,第三人,无数人开始在这片血腥中举起了手中的训练道具。
陈权的麻烦大了,他已是不怕那些陷入包围中的七都骑士,而是怕这些被刺激得根本没有一丝理智的新兵们,他们拿着手里的木刀木枪不分对象发泄似的疯狂的挥舞,疯狂的攻击着每一个拦路者,只为同跑来的家人近一些。
近五千人,拥挤在这个不算宽阔的训练场上开始了最原始的杀戮,而随着右部几千妇孺的融入使得场面更加的混乱了起来,不时有老人和孩子被挤倒,被踩踏,孩子们的哭救,女人们的哀嚎让陈权的耳膜都要裂开。
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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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成有些狼狈的伏在马上,不断的回头望着,身后跟着的士卒已经没了什么阵型,只是逃命似的从雪山冲了下来。
徐成以往听过少林寺昙宗擒拿王仁则之事,心下却是嗤之以鼻,这些个白胖的和尚能干的了什么?许是太宗皇帝为了拉拢佛门夸大了些罢了。可现在自己和这千余人马却真的被一群喊着“除恶降魔”的白胖和尚赶了出来。
哪怕这七都将士开始几乎一刀便能斩杀一人,可这些个和尚才像是恶魔一般毫不畏死面狰狞的一个接着一个冲了上来。
所以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这么招人恨?今日入寺虽不算礼貌可也未杀人啊。是哪个滥贱的猪狗偷拿了人家的宝物?还是那火是自己的人不小心燃起来的?
几十个举着精铜锡杖的和尚彻底让这七都人马吓破了胆,徐成也相信了可能那昙宗的故事是真的了,这些个和尚重复了七都之前的行为,几乎是一杖便能敲碎一个脑袋,红花白花肆意的绽放着,杖上的的大环小环欢快的叫着,如同是呐喊助威一般伴着这些个和尚一步步的把徐成等人赶出了寺,并不停歇的追杀着。
怎么未见银枪都出营?怎么大营传来的声音那么嘈杂?为什么营外那么多的妇孺在奔跑?咦,还有七都的人马在逃,这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又做什么?
糟了,二郎在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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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大营的军鼓重重的敲了起来,一声声如同雷鸣炸响了在每一个人的耳边,不知响了几声,陈权伴着一阵孩子的啼哭声清醒了过来。
陈权整个人伏在地上,身子弓着,怀里护着的孩子还活着,这是个好消息,只是这哭声有些让人手足无措,身上也不知被踩了几下,疼痛的好像已被踩断了一样。小心的抬头看了看,混乱的人群渐渐的平静了下来,有的迷茫的四处张望,有的抱着自己的家人痛哭流涕,而更多则是跪在地上喃喃自语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肆意的哭着,咒骂着。一个老妇颤巍巍的拎着一根折断的木枪死命的抽打着跪倒的汉子,顺着鼓声望去,杜方正抱着军鼓机械的敲打着,身旁一个年轻的小娘掩面蹲在地上抽泣。
造孽啊,陈权的眼泪终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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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宣,求你带我这两个孩子和我阿娘逃吧,我挡住这些人“。郭祐说话有些漏风,刚刚他推开了郭济,自己却被一箭射穿了脸颊。听见巷子里的骑士正呼喊着打算取水来熄灭了火焰,郭祐一把拉住了曹全晟哀求道。
这可能是彭城最为混乱的一坊,也是最为狼藉的一条巷子了,一辆堆满了柴火的鹿车四分五裂的横在巷中噼啪的烧着,石蜡水燃起的黑烟冲天而起,刺鼻的味道几欲让人窒息。巷子里的烟火,两匹死马和七八具尸体暂时拦住了后面的骑士。
彭城不似长安有一百零八坊,可也有近四十坊,这郭家所在之坊随着大火沸腾了起来,各家各户出了院子便欲奔逃,可没走几步便被射死在地。便又只能回去祈祷着这火不要烧到自家。
郭家院子里,郭母抱着自己的儿媳,任由儿媳的泪水湿了自己的衣裳,几个奴仆刚刚有人跑了出去求饶,却被一箭射死在门口,剩下的也不敢再逃,胡乱的拿着一些长短兵器大呼小叫给自己壮胆,郭济则是神经质一般上传下跳,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说着什么。
“啪”,曹全晟还正无奈之时郭母不知何时推开了儿媳走了过来,一巴掌就抽在了郭祐的脸上。
“你阿爷惹下的祸端,郭家合该受了此难,我不会逃的,我要下去问问他,是不是就要这般的贪心,是不是这妻儿老小于他不如件紫袍”?
“曹郎君,我郭家不逃了,也逃不掉的,却要把这两个孙儿托付与你,望曹郎君能保这两个孩子一命”。郭母刚刚呵斥了郭祐,便对着曹全晟跪了下来,一边磕着头一边哀求着,郭祐的妻子见状也不再哭泣,上前了几步一并跪下磕着头哀求。
“郭夫人快快起来,要不得的,您请放心,我定会护了两位小郎”曹全晟不便搀扶,毕竟这郭母也才刚过四十岁,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那郭祐的妻子更不必说,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他是怎么也不便搀扶的,只好一下子也跪了下来承诺道。
“容我想想,这东巷之坊墙却是高大,如若登墙恐为弓箭所射,可现如今似也只能登墙逃了”。曹全晟实在想不到什么好法子,挟马都的人随时都有可能进来,再犹豫一个都逃不掉的。
“大郎,二郎,你两个登墙,给曹郎君引开些弓矢,还有诸位,也烦请一并登墙,此间之事是我郭家对不住你们,来世再做回报,若登墙可逃,那便自行逃去,若不得活,我会把诸位的籍书全交予曹郎君,郭家并无余财,嗯,我这有些陪嫁之物,一并交予曹郎君,还请曹郎君如能逃脱换了钱财替我交予府上这些人的家中”。
“媳妇,你随我烧了这院子吧,省的落了敌手受辱,亦可帮衬一二”。
“是,阿姑”。
——
“给我杀,莫惊慌”。胡庆方有些慌乱的大声叫着,他从来未想过会有今天这腹背受敌的局面,这彭城的城门处满满的挤着七千余人,于尺寸之间互相砍杀着,再好的身手都没了用武之地,这般的拥挤甚至连挥刀都成了大问题。
一个个银刀都的军士被砍翻在地,无主的马匹迷茫的乱撞,在被杀死之前早就不知踩踏撞飞了多少人。
胡庆方的心在滴血,这回全完了,便是此时不死之后这徐州的父老也不会放过自己,银刀都几十年的威名却是未想会断在自己手里。
“赵景,王世恭,你们两个畜生,我若不死必将你二人千刀万剐”。胡庆方忍不住的高声吼了起来。
——
“郎君,二郎不会有事吧”?赵景的妻子刚送了弟弟出府,便端了茶进来,忧心忡忡的问道。
“呵呵,娘子勿忧,二郎无事,你且宽心,此番我要为家中儿郎挣个节度使回来”。
《旧唐书》本纪十七上敬宗:秋九月辛未朔。~~~徐州王智兴奏,大将武华等四百人谋乱,并伏诛。
2《新唐书》卷三十六,五行志三:三年秋,河南、河北镇定等州蝗,草木叶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