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雪静心沉思,根本无暇理会墨客脸上复杂扭曲的神色,静默了好一阵,才缓缓开口道:“白牵牛,甘松,香附,天花粉,各六钱……”
墨客顿时脸色一绷,如此简单常见的药材居然还怀疑他会写不出来?这小娘子未免太折损人!
但是眼下邢太傅和邢夫人都眼巴巴地守在一旁,他便只好忍着气,快速写下。
写完后细细沉思一番,这样的药方虽有些奇,但也不像是信口讲来的方子。
至少,他是指不出哪儿有错处,便也没有出言。
素雪又想了一阵,继续道:“藁草,白蔹,白芷,白附子,宫粉,白芨,大黄,各三钱。”
那墨客沾沾墨,簌簌挥毫写完,得意地抖了抖笺纸,交到素雪手里,还故意道了声:“小姐请看,可有写错的地方?”
他自认没有一处写错,因此言语中带上了讽刺意味。
素雪接过笺纸细细看罢,脸色未变,只抬眼瞧了他一眼,并不多说。
墨客本想继续讽刺几句,却不料素雪默不作声地走到案几旁,为墨客所写的那个“槀”字添了一个草头。
复又在上方写上,“玉盘散,捣碎和匀擦面。”
“先生没有写错,方才是素雪言语唐突了。”
自古墨客难免心存傲气,她又何苦去戳人家脊梁骨?
那墨客站得最近,其实也瞧见素雪填上那一笔的。
本来还有些羞赧,但见素雪居然没有戳穿他。心中讪讪。退到一旁不言语了。
刑少爷接过笺纸细细瞧。邢夫人也忍不住想探头去看,但又碍于面子,只能强忍着,转头对素雪道:“真是有劳江三小姐,若是此方有效,来日必定相谢。”
素雪柔和笑道:“邢夫人温和宽厚,对待府中乳娘都能如此用心。素雪今日误了晚膳,以这方子作为歉意。聊表诚心罢了。”
邢夫人一面点头而笑,一面细细地瞧着素雪,最后快速瞥了刑少爷一眼,似乎在看他的反应。
邢少爷已不似之前那样脸色冷冷,看着素雪的目光也带着感激。
邢夫人暗自一喜,唤来丫鬟将方子拿下去。
大太太和二小姐杵在一旁,脸色阴沉地瞧着素雪。
看着邢太傅和邢夫人对素雪那样客气感激,大太太心里就如同被猫抓了一把。
她挖空了心思费力讨好,也未曾得过这样的笑脸相待,江素雪这小贱种居然敢踩在她的头上去谄媚邢家。
她说随州盛产蜜枣。江素雪就说喝汤膳不能吃甜品,她说随州有名贵的雪花脂粉。江素雪就说那是打掩护的,是假动作!
这小贱种,真真儿是越来越给她添堵了!
但又一想,江素雪顶多也只是个要强无礼的蠢犊子,现在连曹淑宁那个脏女人都如同霜打的茄子撑不起场面来了,要收拾这个小犊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大太太沉着脸暗暗一笑。
侧目瞥见千柔端着盛好饭菜的箪笥锦盒候在一旁,大太太故作惊觉地低呼一声:“哎呀,光顾着这边,险些忘了雪姐儿还饿着肚子呢!”
大太太一面吆喝着,一面走上前去,满是心疼地皱起眉瞧着素雪,道:“雪姐儿该是饿坏了吧,眼下方子也给了,不如早些回厢房去,时辰也不早了,不能叨扰到邢太傅和邢夫人歇息。”
邢夫人本还满脸喜色,一听到大太太的嗓音,整张脸就沉下去了。
顿了顿,忽然笑脸一漾,上前对大太太道:“江三小姐的确该回房去了,可江大太太何必急着走?等会子老爷子要去书房,我俩正好可以好好说会儿话。”
大太太一听,邢夫人居然这样热络地邀她,这可是前所未有的!
她们之间还能说些什么呢?无非就是商量晚辈的终身大事。
大太太顿时眼睛发亮,连连笑着点头,拉着二小姐过来,道:“是啊,是啊,我也许久没同邢夫人好好说会儿话了。”
说着又得意地瞥了素雪一眼。
嫣芸的事情最重要,江素雪那小犊子,等以后慢慢收拾!
正美滋滋地想着,不料邢夫人留住了她之后,忽然又道:“夜黑路滑,怎能让江三小姐孤身回去?”
一面说一面朝邢少爷使眼色。
邢少爷温和一笑,道:“母亲放心,儿子会送江三小姐回去。”
邢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大太太这会儿却是懵了。
江素雪有手有脚,还有丫鬟陪着,哪儿就不能自个儿回去了?怎么邢少爷还要亲自送她回?
大太太怔了一下,想开口说这样不妥。可邢夫人哪会给她机会,连忙吩咐着丫鬟备上饭后小食,拉着大太太到花厅那边去坐着说话。
“江三小姐,请。”邢少爷浅笑做礼。
素雪颔首应道:“那就有劳邢少爷了。”
夜色已浓,素雪不紧不慢地行走在青石地砖上。
送她回去的除了邢少爷,还有前前后后十来个提着灯笼的丫鬟。
素雪一直默不作声,气氛有些冷,耳边是细碎的脚步声,连偶尔拂过的夜风声都能听得见。
行至半月拱桥处,邢少爷终于忍不住打破沉寂,道:“江三小姐似乎很懂医理。”
素雪抿唇笑笑:“只是以前身体不好,又爱看一些古医书,久病成医罢了。”
邢少爷笑着点头,又陷入了沉默。
这半月拱桥不似平坦小路,邢少爷虽然已经极力掩饰,但也微微显出疲态。
素雪瞧出邢少爷的异样,有些诧异,但见邢少爷脸色紧绷。好似在强忍着什么。步履也减缓了不少。
素雪下意识地目光下移。发觉邢少爷行步似乎略显艰难。
而邢少爷依旧在强撑着,似乎并不想被人瞧出异样,素雪连忙移开目光,假装未察觉,同时也不着痕迹地再次放缓了步子。
过了半月拱桥,邢少爷又恢复正常了,缓行一阵,又问道:“方才听江三小姐唤江大太太为大伯母。敢问江三小姐令尊?”
素雪答道:“家父正是江二老爷。”
邢少爷听罢目光一紧,但又快速地掩饰下去,笑笑道:“往前早听闻母亲同江府往来密切,却未曾细细思量,原是蓟州的江同知。”
他在话语中故意带上些许敬仰之意,素雪听完,只是浅笑。
送着素雪到了厢房外,邢少爷谦谦做礼,目送素雪进了房间,才转身匆匆往回走。
“少爷。您慢些,仔细您的腿……”
邢少爷走得实在有些急。丫鬟不由得轻声相劝。
毕竟邢少爷的腿脚本就不太便利,这样疾走,要是出点什么事,邢夫人定会把她们的腿也打断。
可邢少爷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他脸色紧张,折腾着快步往回,甚至不惜由丫鬟扶住,也要尽快赶回去。
素雪合上房门以后,并没有立刻走进里屋,而是静静立在门内。
方才丫鬟喊出的那一句,她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邢少爷,原是身体有疾的……
千柔匆匆打开箪笥锦盒,将里面的饭菜端出来,回头道:“小姐快来用膳,这天儿冷,饭菜也凉得快。”
素雪点点头,她也的确是饿了。
邢府的夜色格外安谧,大太太拉着二小姐一同到花厅,本以为邢夫人会摆谈到晚辈的亲事,却不料邢夫人一直都在说着上回看戏曲的事,哪个戏子嗓音好,哪个花旦妆容丽……
上回,大太太为了得那一斗螺子黛,陪着邢夫人听了整整一天的戏,现在又来谈论戏曲,她还真是提不起一丁点儿兴趣。
可眼下邢夫人正眉飞色舞地说着,她又不敢扫了兴,只得一句一句地笑着应答。
一盏茶的时辰过去了,邢夫人依旧没有收口的意思,大太太脸色焦虑起来,不时地瞥着别处。
那滋味儿真是如坐针毡。
二小姐也脸色不耐,想离开,却又不敢,只好不停地皱着眉朝大太太使眼色。
这些挤眉弄眼的小动作哪逃得过邢夫人的眼睛?
邢夫人心里轻嗤,脸上却笑笑,说:“江大太太心思聪敏,江二小姐也乖巧懂事,江大老爷有福气,才能有这样的妻女。”
大太太一听到夸赞,就喜不自胜,全然没明白邢夫人其实是在故意嘲讽。
邢夫人暗暗冷笑,这成天挤眉弄眼的母女,哪儿算得是福气?
顿了顿,又道:“可是那个三小姐,我才真真儿喜欢得紧。模样好看,人又端庄。”
大太太的笑容僵在脸上。
二小姐更是愣住。
短暂的怔愣后,大太太如梦初醒一般,忙不迭地说道:“可是雪姐儿,她都已经同沈家有婚约了……”
说到这儿,屏气仔细瞧着邢夫人的反应,邢夫人果然面露失望。
无论邢夫人有没有那想法,把这事说出来打消那念头总是不会错的。
正巧这时,一阵冷风忽然灌进来,大太太背脊一凉,回头一看,原是邢少爷匆匆走了进来。
大太太顿时双眼发亮,眼下人都过来了,总算是能谈到儿女的事情上来了吧。
想着便一脸腻笑地起身来,可她还未开口,邢少爷就匆匆向她施了一礼,正色道:“时辰不早了,江大太太还是尽快回房歇息吧。”
说着侧身唤来小丫鬟送大太太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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