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国这场入冬后的初雪从十二月十一日凌晨开始下起,前后足足下了六天,直到十二月十七日上午辰时末才算是完全停下。
许是因为憋了一年没有降雪的缘故,以至于这场初雪一降下来,老天爷就像不知疲倦一般——整整六天,空中飘飘扬扬地降下的一直都是鹅毛大雪,连一刻停歇都没有。
虽然这六天里,一直有人不厌其烦地清理着街面上的积雪,可是六天时间过去,整个绉平城依然被覆盖在了银白的雪衣下……而若从空中俯瞰,就能发现,六天大雪过去,偌大的一座绉平城,竟是再也瞧不见一丝别样的色彩……
古语虽常说“瑞雪兆丰年”……可是接连下了六天的鹅毛大雪……似绉平城这种人口庞大的大城到还好,毕竟人多力量大,清理起积雪来也方便……那些偏远些的北方小城可就倒霉了,若这场雪再下上几天,只怕就要酿成雪灾了……
而在这场绵连下了六天的鹅毛大雪停下之后,一直在朱府“养伤”,闭门不出的冷晴终于踏出了朱府大门,乘着朱梓陌为她准备的马车回宫去了……
载着冷晴的马车一直晃晃悠悠地行驶到梁萧城的南城门——朱雀门前才停下。
在四大神兽中,朱雀位于南方,属火,色赤,主繁荣(热烈)。因此,每当宫中的妃嫔出宫省亲;或是已出阁的公主入宫;或是宫中的皇帝召见什么没有官职在身的人员……这些人都是从这朱雀门下过的。
不同的是,已出阁的公主们出入宫廷,走的是正宫门朱雀门;而妃嫔以及受皇帝召见的人出入宫廷时走的,则是朱雀门左右两旁的那两扇角门——妃嫔走左角门,受皇帝召见的人走右角门。
梁萧城的南城门下,主宫门朱雀门是长期阖着的,无需镇守,所以,只有左右两扇角门两旁分别驻守了两队甲士,每一队甲士都有十人,一共四队四十名甲士。
四十名甲士,每一名甲士都穿着可以反光的甲胄,头戴钢盔,脚踩铁靴,手握长矛,腰佩长刀。待走得近了,便能看见每一名甲士都大睁着双目,目视前方,且站得身姿趣÷阁直,不动如松,精神抖擞得可以感染旁人。
说起来,朱雀门左右两侧的角门,冷晴都走过——
第一次是受梁儒明召见,冷晴走的是朱雀门的右角门;后来,冷晴被固林妤召见,跟着在固林妤身边伺候的夏蝉入宫时,冷晴走的是朱雀门的左角门……
而这一次,值守在朱雀门左右两扇角门两旁的甲士们远远地看见来人是冷晴时,当即就有两名甲士提着他们手中的长矛跑向了中间的主宫门朱雀门……
下一瞬,就见那两名甲士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地推开了紧紧闭阖着的主宫门朱雀门……
梁儒明不仅赏赐给了冷晴“玄光”宝剑,在冷晴正式入宫侍君后,梁儒明更是亲口宣布给予了冷晴——“凡出入宫禁,允其行正宫门”的特权。
也就是说,无论冷晴出宫还是入宫,冷晴都可以走梁萧城南城门下的主宫门朱雀门。
当然了,若是冷晴愿意,主宫门朱雀门左右两侧的角门冷晴照样可以走……
而值守在朱雀门前的甲士们在看见来人是冷晴后,之所以如此果断地去推开主宫门朱雀门,则是因为——冷晴有权可以选择要不要走主宫门朱雀门,但他们这些守门的甲士没得选!他们必须将主宫门朱雀门打开用以迎接冷晴……
当冷晴踏进主宫门朱雀门后,宏伟厚重的宫门就在冷晴身后缓缓阖上了……
而冷晴回到梁萧城后,人还没走出朱雀门的范围呢,就被固林妤派人来喊去了。
对于六宫之主的召见,身为六宫中的三千妃嫔之一的冷晴自然是无法拒绝的,哪怕冷晴手握梁儒明赐下的“玄光”宝剑……所以冷晴去了。
而这一次会面,是冷晴和固林妤的第二次见面。也是……自冷晴上次毒发小产之后,冷晴第一次见到固林妤……
上一次冷晴见到固林妤时,冷晴第一时间规规矩矩地朝固林妤行了稽首礼,并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民女冷馨,拜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而当时,固林妤对冷晴说的第一番话是:“卿如今可不是民女了,是圣上新册封的昭仪,怎可继续以民女自称?在本宫面前,卿应当自称‘臣妾’。还有这稽首礼,卿与本宫同为圣上之妃,卿向本宫行这稽首礼,不合规矩。”
这一次,冷晴进到庆华宫大殿见到固林妤后,冷晴才准备跪地行礼,那厢,梳着凤髻,发髻间簪着一套赤金嵌蓝宝石发饰,穿一身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宫装,端坐在庆华宫大殿殿中正位上的固林妤就慢悠悠地说了声:“不必多礼。”
依然是和梁笙潇很相似的声调,都带着一股清朗的味道。但,不同的是,固林妤言词间没有梁笙潇那种自然而然的、让人无论怎么听都觉得舒服的谦和,反而隐隐带着一股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凌厉之气……
而听惯了梁笙潇那清朗谦和的声音的冷晴依然还是不习惯这一点微小的差别……
话说回来——
既然固林妤都说了“不必多礼”……冷晴也不矫情,面上恭恭敬敬地道了声“谢皇后娘娘”后,冷晴就从善如流地站直了身体——当真没向固林妤行礼……
不过,固林妤既没有让冷晴行礼,也没有说赐座,遂,梳着双刀髻,发髻间簪着一对点翠嵌宝发钗和一朵溜银喜鹊珠花,戴着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穿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外罩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狐皮披风的冷晴就只能在殿中站着了。
布置奢华的庆华宫大殿里诡异地安静了须臾后,忽闻端坐在高高的金漆凤座上的固林妤如此慢悠悠地张口道:“卧佛寺上发生的事情,本宫大致已经听说了。冷昭仪受惊了,这几日在关内侯府身体将养得如何了?”
闻固林妤此言,站在殿中的冷晴忍不住暗戳戳地想着:这固林妤到是爽快,都不和她虚与委蛇、张口就直奔主题了……
压下心中那有些阴暗的想法,站在殿中的冷晴面上恭恭敬敬地回答着:“多谢皇后娘娘体恤,民女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皇后娘娘不怪罪民女直到今日才回宫,民女已是万分感激。”
冷晴这番话说完后,端坐在高高的金漆凤座上的固林妤却是慢悠悠地道:“卿怎么还以‘民女’自称?如今卿贵为昭仪,又已正式入宫侍君,卿应当自称‘臣妾’了。”
站在殿中的冷晴闻言,甭管冷晴心里愿不愿意改口,冷晴都只能恭恭敬敬地接话道:“是皇后娘娘……臣妾……记住了。”
冷晴这番话话音才落,就听得端坐在高高的金漆凤座上的固林妤又如此慢悠悠地道:“本宫听说……太子妃于卧佛寺上诞下了一双龙凤胎,但是两个孩子如今却不知所踪……那夜在卧佛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固林妤此问,站在殿中的冷晴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忍不住冷笑:不问“那日”却单问“那夜”?看来固林妤只想知道那天卧佛寺遇袭之后的事情呢……
好吧……既然固林妤要演戏,冷晴自然要竭尽全力配合固林妤演出——
遂,就听得站在殿中的冷晴如此神色认真地徐徐道:“那日,太子妃听闻太子殿下薨逝的消息后,太子妃因为太过悲恸而早产。太子妃先后诞下了一名女婴和一名男婴,只是……太子妃也因为血崩……当场就殁了……
后来,臣妾将两个孩子抱到了臣妾的房中……就在臣妾准备带着孩子们睡下时,突然有人来报说是有流寇袭击卧佛寺,让臣妾速速带着两个孩子往后山的万佛塔方向转移。然后臣妾就让随行的宫人带着两个孩子往万佛塔的方向转移了……
可是谁曾想,半路上臣妾竟与两个孩子失散了……臣妾原本是要去找那两个孩子的,可是当时天色黑暗,山中地形又错综复杂,臣妾自己后来也迷失了方向……再后来,臣妾不知是被什么人打晕了,等臣妾醒来的时候,臣妾已经回到关内侯府了……”
如此说完后,不等端坐在殿中高高的金漆凤座上的固林妤说话,冷晴就干脆利落地伏地一跪,口中情真意切地请罪道:“是臣妾大意弄丢了小公主和小殿下,还请皇后娘娘降罪!”
冷晴跪下后,布置奢华的庆华宫大殿里又一次诡异地安静了须臾后,端坐在高高的金漆凤座上的固林妤才慢悠悠地张口道:“想来当时情况混乱,这也怪不得冷昭仪……”话音一顿,但闻固林妤对侍立在她身后侧的夏蝉如是吩咐道:“夏蝉,还不快去扶冷昭仪起来。”
侍立在固林妤身后侧的夏蝉闻言,自然是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娘娘!”
如此应罢,夏蝉走下殿,目不转睛地走到跪在殿中的冷晴身旁后,夏蝉躬身伸手扶起冷晴的同时还温声细语地与冷晴说着:“昭仪娘娘快起来罢。皇后娘娘明辨是非,这本不是昭仪娘娘的错,皇后娘娘又岂会因此而降罪于昭仪娘娘。”
冷晴原本也没打算真的向固林妤“请罪”,那一跪也不过是做做面子上的功夫罢了……
虽然冷晴自己十分清楚地知道那两个孩子的下落……但在外人眼中,那两个孩子就是被冷晴弄丢了!因此,无论如何,冷晴表面上总要象征性地向六宫之主的固林妤告罪一番……只有如此,大家才能下台……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也是因此,在夏蝉过来搀扶冷晴的时候,冷晴毫不犹豫地就顺着夏蝉的搀扶从地上站了起来。不过冷晴口中还是要恭恭敬敬地道一声“谢皇后娘娘”的……
夏蝉将冷晴扶起来后,就又回到固林妤身后侧去站着了。
而端坐在高高的金漆凤座上的固林妤一直等到夏蝉回到她身边了,固林妤才再度张口,语调依然慢悠悠地道:“本宫听闻……那两个孩子身上,均有一块胎记?不知冷昭仪可还记得那胎记的模样和位置?”
固林妤这番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站在殿中的冷晴心里就咯噔一响,心中警铃瞬间拉响:最关键的问题来了!!
而在固林妤这番话完全说完后,站在殿中的冷晴心中虽波涛汹涌,但冷晴面上却是无比平静地回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只在匆忙间瞥见了两个孩子身上均有一个形似枫叶的胎记,至于胎记的具体位置……因为当时情况混乱危及,臣妾又只是在匆忙之间瞥了一眼……所以……臣妾也记不清了……”
这个回答,和当日冷晴回答岳瞿极派去朱府询问她“太子妃腹中胎儿下落”的人的回答是一模一样的……
许是早已从岳瞿极那儿听过了这个回答,因此,冷晴的话才说完,端坐在高高的金漆凤座上的固林妤就如此慢悠悠地接下了冷晴的话:“若冷昭仪哪日想起来了,切记要来告诉本宫。”
如此言罢,固林妤莫名地沉默了两秒后,才又张口续道:“那两个孩子不但是我大梁皇室血脉,更是太子殿下留在这世上的血脉,他们……绝不可流落在外!”
冷晴完全不想去想固林妤最后补充的这番话的话外之音,冷晴只管恭恭敬敬地地应着:“是,皇后娘娘,臣妾谨记。”
“另外……”话音顿了顿后,端坐在高高的金漆凤座上的固林妤才继续说道:“皇上自得知太子殿下死讯后,便昏迷至今未醒。本宫虽有心想要亲去御前侍疾,奈何本宫事务繁多……正好冷昭仪今日回宫了,便由冷昭仪代本宫去御前侍疾……可否?”
冷晴能答“否”吗?当然是……不能的……
所以……
回答固林妤的,依然是冷晴恭恭敬敬的一句:“是,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