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剩余的白雾则逐渐朝那只与常人同高的九尾白狐凝聚依附。片刻后飘散于庭院中的浓雾便完全消散。
九尾白狐微微扭回头,用一双漂亮的暗红眼瞳瞥了一眼护在身后的凌羽墨,目光恰似轻柔地凝视着他半晌。
同样凝神望入它深红的眼潭中,他却如何努力也拼凑不得以往印象中属于娘亲的眼神。似乎她的目光总是刻意避开他。永远都不多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
直到他知道自己并非常人之后,才明白过来或许娘亲的刻意回避是真心害怕那个并不完整的自己吧。
“你......你当真是我娘吗?”像是确认般,他自言自语轻轻试探般地伸出手,往它萦绕在身后的九尾轻触。他的手竟完全越过它的身体,根本触碰不到实体。
失落地恍悟,它不过是由周遭白雾凝聚而成的一个九尾白狐灵体罢了。
白玄灵却对眼前的白狐灵体失控般叫嚣起来:“白仙儿你究竟在何处?我知道眼前这白狐并非是你真正实体,不过是一介灵雾幻化而成的虚像罢了。你如此疼惜这个血统不纯的孽种吗?即便你人不在他身边,也要想方设法这般护他性命?”白玄灵忽然狂肆地仰头大笑数声,再道:“我实在不懂。你这么没出息,为了一个凡人男子......竟卑微至此等凄惨地步?我曾视你与九夜为永生永世所追随崇敬的狐族尊者。而你们两个心中竟这般向往着凡间世道,最终还被冥魂暗算落得如此田地。难道不曾后悔吗......”张狂的语气中竟隐约听得出一丝苦涩的失落。
“我曾经规劝过你。青丘四季如春,琼花万象......我等于月下修习法术得永生驻颜不老之术,何等逍遥?可是你却偏偏频频向往那凡俗间平凡寡淡的苍凉。年复一年去探望那个你从小养到大的夫婿,被无知的凡人处以火刑仍冥顽不灵地甘愿为他生下一个半人半妖的孽种,你可知因为你一人妄念,令狐族成为魔界各族之间的笑柄吗?”白玄灵形神失魂地再冷笑道:“我曾经无比遵从的大长老,却被凡人愚弄。魔界最有修仙之望的狐族亦被击落溃败......你知道我为何还要和仇敌冥魂盟誓吗?那便是由我一人重铸狐族原有的威望,唯有九尾灵珠能够帮我快速实现这个心愿。”
当眼见心中那个美好的向往瞬间崩塌却无力挽回,崩溃的人往往会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获得自己最后唯一的祈愿。
为了实现这个祈愿,他们甚至可以背弃与放弃所有一切。
白玄灵与凌珺最可悲之处便是在此。
“所以,你不觉得自己自以为是得无比可笑吗?”凌羽墨拧起眉,终于明白白玄灵杀他的理由,竟觉得这个理由简直荒谬至极:“你觉得杀了我之后,自己当真能够获得灵珠,狐族声望便能够恢复往昔?”不禁看向凌珺的尸身:“兄长为了杀我,甘愿变为你们颐指气使的行尸走肉。他又可曾达到他的目的?你不觉得自己这番赌注极其幼稚可笑吗?你们不过是为自己的积怨寻找一个发泄的借口罢了......”
“少用白仙儿的口气说教我!”白玄灵怒极举剑,危险地眯起眼:“凌珺有没有达到他心中所愿我不管。我只记得曾与他说,若他杀不了你那便由我亲手了结你这个狐族异类!”她像是发狂一般,再度朝凌羽墨砍杀过去:“即便你再度幻化魔性,我今夜定要杀了你这孽种!”
之前挡在他们中间的九尾白狐见状立即化为一道屏障横档在凌羽墨身前适时隔断白玄灵的剑气。而它的九尾则幻聚成一把不知名的利剑,旋横着平铺于他眼前。
顾不上再思考许多,他握起眼前的剑迎战。挡下白玄灵一次次绝杀而下,身前那由四周灵雾凝聚的九尾白狐幻形时而化为盾牌,意欲随时保护他。
他终究不明白,灵雾白狐究竟又代表着什么?
两道闪电的剑光伴随着闪避与攻击的人影在月下忽隐忽现。突然轰地一声,明月之后的云层中云雷鸣响。道道闪电与暴雨应声而落,隐没并分裂了地面那两道滚滚剑浪——
卯时墨园
窗外依然下着瓢泼暴雨,雨水的声音噼里啪啦地打落回响在地。连带樱花树上的花团皆被打落成满地凋零之状。
书房内,当缥缈的白纱窗幔微微垂落之后。隐现一道人影出现于床边。
房中无光。但依稀可藉由屋外逐渐天明的亮色,依稀可见在他身上被雨水与一道道血水打湿渗透的暗色衣衫。
他脖子上的一道血口,带着一股甜腻的花蜜香气。
静默凝望床上昏睡的人良久,忍不住伸出带着血水的指尖想要触碰她的粉颊。最终作罢地转由将她身上仍披帛的披风掖好,再拉过一边的被褥为她覆盖盖上——
身上细微的动静令她睁开迷蒙双眼,隐约看到浑身是伤的他倚靠在她枕边。
天明,她猛然惊醒坐起。
“凌......”四下张望,她转眼目光锁定床边却空无一人。但是被褥上触目惊心地沾染着一滩滩未干凅的血渍与雨水。
怎么回事?他受伤了吗?
窗外,雨已停。她忙弯身拾鞋奔到房外张望寻找他的身影。
庭院中只除了那被暴雨纷落的一地樱花,雨后的周遭无风又寂寥。
带着雨露飘零的花朵忽而落在她接下的掌心。雨后的气味带着一股她再熟悉不过的花蜜香气。
那并非错觉,也并非是自己再一次灵魂出窍的梦魇境地。她很明显地感觉到凌羽墨天明之前来过书房,且还枕在她边上。
这不再总是混沌的记忆,而是真真实实地记得。他看起来伤的极重,周身都是血口子......为何她未曾醒过来?为何他又要离开?
转而想要证实一般地狂奔上二楼,一间间地用身体撞开厢房房门。却赫然发现两间屋内皆是空无一人。
一夜之间,他们去哪儿了?
白鹤童呢?圣尊大人呢?
还有......凌羽墨......他人呢?
唯独最后那一句,她在心中颤颤巍巍地反复质问着自己。握着那朵沾染着冰凉雨水樱花的手紧紧拽起,眼眶盈起一层雾气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看到,摆放在他书案上的那株白玉水仙花凋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