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京,靖王府。
阳春三月,惠风和畅,鸟语花香。
小竹屋里探出一个小脑袋,仰头看着一封信,从开着的窗户,飞进了房间里。
叶尘瞪大眼睛,连忙从竹屋里跑出来,迈着小短腿,跨过门槛,进了房间,就见叶缨已经把信拆开,正在看。
“娘,这封信是神仙给的吗?是从天上飞下来的耶!”叶尘小小的脸上满是惊奇,踮起脚尖,想看看信里有什么。
叶缨把信合起,放桌上,抱起叶尘:“怎么不在外面玩儿了?”
“小舅在练功,小姨不在家,都没有人陪我玩儿!”叶尘扁嘴。
“乖,去看你小舅练功吧,让他教教你。”叶缨轻抚叶尘的小脑袋。
“好!”叶尘从叶缨身上滑下去,飞跑着到松风居寻叶旌去了,转眼忘了天上飘下来的信。
信是百里夙写的。
寥寥数语,通知叶缨,半个时辰前,云修回到了战王府,人活着,但叶翎没有一同归来。
“雪晴。”叶缨唤了一声。
“大小姐有何吩咐?”雪晴恭敬地问。
“让云忠备车,我要出府。”叶缨决定去战王府一趟,看看云修如何,问问叶翎的情况。
原本叶翎计划在云修出发第二日就走。她速度快,绕开云修,会更早抵京,因此并未让护送云修的人带信回来。
结果出发之期照旧,队伍里多了个重病号,速度慢了些,这会儿还在半路上。
没有音讯,叶缨不免担忧。
叶缨到战王府的时候,太医还没走。
“云二公子颈部的伤没有大碍,但手筋脚筋被挑断,已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老夫无能为力。”
叶缨到门口,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秀眉微蹙,停下了脚步。
“李太医,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修儿还这么年轻,若是就此废了……”
薛氏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
“唉!老夫人,云二公子的手脚想恢复如初,并非不可能,只是老夫没这个能耐。你们若是有门路,就去找神医门。只要有足够的紫雪凝露,就无碍了!”
过了片刻,李太医背着药箱,被薛氏身边的嬷嬷送了出来。
“老夫人,叶缨小姐来了。”嬷嬷见叶缨站在外边儿,有些意外,连忙冲里说了一句。
“进来吧。”
听到薛氏的声音,叶缨进门。
只见云修脖子上缠着白布,左臂没了,右手和双脚都被包裹起来,脸色苍白,虚弱无力地靠坐在床上。
薛氏坐在床边,眼圈儿红红的。
“小叶你来了,坐那儿吧。”薛氏神色疲惫。
叶缨在桌边落座,就听云修有气无力地叫了她一声“大姐”。
“不敢当,若我没记错,你比我大半年。”叶缨神色淡淡地说。
“我跟着叶翎叫,就没错。”云修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来,再不管叶翎叫大嫂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抓的你?”叶缨问。
云修把不久之前才对薛氏说过的话,又跟叶缨讲了一遍:“是北胡皇室,雇了安乐楼楼主苏棠前来刺杀叶翎。苏棠断了我的手臂,抓我做人质,在明雪江畔,逼叶翎自刎。我本欲自我了断,给叶翎谋一条生路。谁知那个阴晴不定的苏棠,又提出让叶翎加入安乐楼为他效命。叶翎答应,他就放了我们。”
“这样么……”叶缨微微点头,“那多谢你了。”
云修微叹:“谢什么?我们本就是一家人。”
“叶翎在哪儿?她怎么没有随你一起回来?”叶缨问。
“她怕我娘太担忧,早早地派人护送我回京。她在后面,处理些军务。也或许她帮我去寻她的朋友风不易求药了,不过这是我猜的。”云修轻声说。
薛氏这才开口,问了叶缨一句:“叶翎真与风不易相识?”
叶缨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的手,是小妹寻来紫雪凝露治好的,但她从什么渠道得来,我并不是很清楚。”
薛氏曾问过这件事,叶缨当时这么说,现在亦然。
薛氏松了一口气:“等她回来,再问问吧。”
“大姐,你今日回去,叫上叶旌弟弟,带着孩子,一起回家来住吧!”云修看着叶缨说。
刚刚叶缨拒绝过这个称呼,云修像是听不懂。
“为何?”叶缨反问。
云修扯了扯嘴角:“叶翎在崇明城答应我了,回京就搬回来住,方便照顾我和娘。战王府你们也住惯了,何必非要去冷冷清清的靖王府?回来吧,一家人在一块才好。”
叶缨微微蹙眉:“这是小妹说的?”
“是啊。”云修点头,“大姐你们先回来,等叶翎回京,就能直接回家。”
“等她回来再说吧。”叶缨话落起身告辞,“云修你先好好养伤,不要想太多。”
云修能感觉到叶缨不喜欢他,原来就是。不过无所谓,在他看来,叶缨是指望叶翎过活的,她决定不了任何事。
“小叶!”
叶缨刚出院子,薛氏追了出来。
最近精神不太好,悲喜交加,薛氏身体虚弱,到跟前差点摔了,叶缨连忙扶了她一把。
“伯母还有事吗?”叶缨问。
薛氏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有些话,我就直言不讳了。”
叶缨点头:“伯母请讲。”
“修儿喜欢叶翎,此事你或许知道。”薛氏说。
叶缨没有否认:“是,我知道。”
“我知道修儿配不上叶翎,不管哪个方面。你们搬走前,叶翎才拒绝他,他难以接受。但我想着,过段时间他就想通了。谁知又出了这样的意外。”薛氏说着,眼底有水光闪烁。
叶缨蹙眉:“伯母,你认为云修遭难,是叶翎的错吗?”
薛氏摇头:“当然不是。事实上,在尧儿走后,我日日担惊受怕,总觉北胡人会为了报复尧儿,找上我和修儿。这次的事,是意外,却也不是意外。”
“伯母能这样想,那就最好了。”叶缨点头。
“修儿出事,我祈求佛祖,只要他能活着回来,我就知足了。”薛氏沉声说,“如今他回来,年纪轻轻成了废人,我心里难受。就在想,他若是都没办法照顾自己,还怎么活?”
“伯母的意思是?”叶缨心中微沉。薛氏是想让云修赖上叶翎吗?
“我年事已高,身体不好,不定哪天就走了,若他到时还这样,我无法安心闭眼,至少,他要能顾得住自己。”薛氏沉声说,“我知道叶翎本事大,希望她能帮忙,寻来紫雪凝露,把修儿的伤治好,算我求她。”
叶缨神色微变:“伯母,我听云修的意思,他想的,不是这么简单。说实话,我并不认为叶翎会答应他,再搬回战王府住。”
薛氏神色无奈:“我知道,许是修儿有什么误会罢!他断臂,重伤,被抓,都不是叶翎的错,叶翎无需为此负责。便是修儿真替叶翎死了,也是他心甘情愿,怪不到叶翎头上。他本就没放下,又出了这事。跟叶翎共患难一回,倒让他多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我知道,不可能的。感情之事,强求不来。”
“伯母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叶缨微微舒了一口气,显然,她跟薛氏看法差不多。
“修儿幼时体弱多病,我只求他健康平安,将光耀门楣的重担,都给了尧儿。只怪我和尧儿把修儿保护得太好,他想要什么,都尽力满足。结果就是,他已这个年纪,却一点也不成熟。莫说你和叶翎,他有时头脑发昏,连小小年纪的叶旌都不如。”薛氏叹气,“但他现下那个样子,我看着心疼难受,有些事,不好说他,省得他再受了刺激。缓缓吧,等他好起来,我定好好管教。”
叶缨颔首:“我明白伯母的意思了。紫雪凝露的事,待小妹回来,我会跟她讲。”
“好,小叶,谢谢你。”薛氏轻轻拍了拍叶缨的手。
叶缨离开,薛氏转身,看着云修的房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若叶翎真在乎云修,就不会让他一个人回来了……
靖王府。
叶旌和叶尘正在玩捉迷藏。
轮到叶尘找,他站在修竹居门口,小手捂着眼睛,声音清脆地数数:“十、九、八、七、六……”
数完十个数,叶尘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嘻嘻笑,回身就抱住了一条腿:“小舅,我抓住你啦!是不是好快?”
“诶?小舅你怎么换衣服了?”叶尘懵懵地仰头,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叔叔站在他面前。五官精致,眉心一点艳红的朱砂,眸中满是笑意。
“宝宝,你还记得我吗?”风不易把包袱扔在地上,笑容满面地抱起了叶尘。
叶尘摇摇头:“不记得。”
风不易有点伤心,亏他总是惦记着这个娃娃,竟然已经被忘了。
风不易拿出一颗桂花糖丸,要喂叶尘吃:“宝宝吃这个,就能想起叔叔了。”
叶尘身体后仰,一脸拒绝:“不可以!娘说不能吃不认识的人给的东西!”
风不易点头赞赏,这孩子警惕性不错!
“风神医?”叶旌闻声从竹屋里出来,有些意外。
“小舅,他是谁呀?”叶尘问叶旌。
“他是风神医,是好人。”叶旌说。风不易给的紫雪凝露治好了叶缨的手,风不易还给叶缨解了体内余毒。
“风?风儿叔叔?”叶尘眨了眨眼睛,“我要吃糖!”
风不易把手中的桂花糖丸塞到叶尘嘴里,笑着问:“好吃吗?”
“香香的甜甜的超好吃的!”叶尘点点头。
“你姐姐呢?”风不易问叶旌。
“二姐出远门未归,大姐去战王府了。”叶旌回答。
“风儿叔叔,你可以陪我玩儿吗?”叶尘笑嘻嘻地问风不易。
“当然可以!”风不易连自己的行李也不管,被叶尘拉着,去参观他的秘密基地小竹屋。
暗处的百里夙看着风不易陪叶尘玩儿,心中羡慕。他在想,要寻个机会,跟风不易当面道谢,感谢他给叶缨的药。
叶缨进院子,就见风不易的脑袋从小竹屋窗户钻了出来,看到她,愣了一下,笑着叫了一声:“叶姐姐!”
叶缨神色怪怪的,虽然风不易帮了她许多,但她跟风不易真的不熟。这是今天第二个,莫名其妙管她叫姐的人了。
“风神医是一个人来的?”叶缨微笑问道。不管怎样,这是贵客。
“是,我来找叶翎,她几时回来?”风不易话落,牵着叶尘从竹屋里出来了。
“大概再过三五日吧。”叶缨猜的。
“那我方便住在你家吗?”风不易客气地问。
叶缨点头:“当然,你不嫌弃的话,跟小弟同住在松风院吧。”
“好!”风不易话落,带着叶尘跑出去玩儿了,分明就是两个孩子。
不过风不易都来了,云修需要的紫雪凝露似乎不成问题。但叶缨不会自作主张,一切都等叶翎回来再说。
风不易在靖王府住下,叶尘终于有了可以全天候陪着乱跑的玩伴儿。
当夜,风不易见到了百里夙。
“哼!你这人渣,竟还有脸来这里?”风不易冷着脸说。
南宫珩、叶翎以及风不易,这是百里夙听到第三个人,管他叫人渣。他没有解释,躬身对风不易行大礼:“多谢你对叶缨的帮助。”
“轮得着你谢吗?你以为你是谁?”风不易轻哼了一声。
“她是我儿子的娘。”百里夙说。
“你真好意思说!你把叶姐姐害得那样惨,就该有多远滚多远!”风不易没好气地说。
百里夙沉默:“好,我滚了。”话落就没影儿了。
三日后。
叶翎带着一队人马进京城,先去了宋府。
宋府与靖王府相距不远,宅子不大,门口没有石狮子,看起来不像大将军的家。
照顾宋清羽的连嬷嬷跑过去叩门,一个老头打开门,两人说了几句话,老头朝着叶翎看过来,躬身作揖。
叶翎点头致意,调转马头,到马车旁边,说了一句:“宋公子,到家了。”话落扬鞭策马离开。
马车里面,宋清羽还在昏睡,像是做了噩梦,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这边宋清羽的马车进了府,那边叶翎往皇宫复命去了。
已经递过折子,楚皇简单问了两句,就让叶翎退下了,说先前取消的庆功宴,定在明晚。
回到靖王府,叶翎远远地看到一个白衣少年正追着叶尘跑,不是风不易又是谁?
叶尘转了个弯儿,看到叶翎,欢呼雀跃地跑过来:“小姨回来啦!”
叶翎抱住叶尘,亲了一口。风不易到了跟前。
“你是游历来了楚京吗?”叶翎问。
“风儿叔叔说,他是来找小姨的!”叶尘萌萌地说。
“找我?有事?”叶翎笑着问。
风不易点头:“受人之托,专门过来教你医术。”
受人之托,除了南宫珩,也不会有旁人了……
叶翎眨了眨眼:“你见到他了?”
“我去逍遥谷寻他,适逢他师父练功走火入魔,误伤了他。”风不易说。
叶翎蹙眉:“严重吗?”
“秦老前辈内伤颇重,功力大损,阿珩稍轻些。他还要留在那里,照顾他师父。让我来楚京寻你。”风不易说,“你现在还想学医术吗?”
“当然。”叶翎点头。她现在最想做的事,一是修炼,而是学医。
叶翎见到叶缨,叶缨提起她三日前去战王府的事。
听到叶缨转述的云修和薛氏分别说的话,叶翎沉默不语。
“小妹,云修是怎么回事?你跟他说过,要搬回战王府吗?”叶缨问。
叶翎摇头:“没有。他是怎么回事,我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犯贱。”
等叶缨听完叶翎说的真相,气得拍了一下桌子:“太过分了!简直无耻!疯子!”
“大姐你淡定一点。”叶翎轻笑,“跳梁小丑罢了,若不是碍于他娘,换个人,我早把他给剁了!”
“那现在如何?伯母还说求你帮忙寻紫雪凝露,你对她怎么说?”叶缨皱眉。她很敬重薛氏,但云修实在让她恶心!
“风不易不是正好来了?紫雪凝露我给,日后他安分一点,别再出现恶心我,就当没这人吧!”叶翎说着起身,就去找风不易了。
风不易打开药箱,里面满满的瓶瓶罐罐,紫雪凝露有四瓶。
“我带了好多药来,你给我做好吃的,我就给你!”风不易微笑。
“果真跟鬼兄是朋友,成交,是我赚了。”叶翎毫不犹豫地点头。
风不易拿了两瓶紫雪凝露给叶翎,叶翎让他列个菜单,晚上她做一桌,欢迎风不易来家里做客。
叶翎策马到了战王府大门口,抬头,想起那日挂在门牌匾上的手臂,眼眸一寒!
薛氏听到脚步声,刚放下手中念珠,叶翎就进门了。
“你回来了。”薛氏瘦了好多,眉宇之间尽是疲惫。
“娘,紫雪凝露。”叶翎一句废话没有,拿出两瓶紫雪凝露,交给薛氏。
薛氏看着两个小玉瓶,神情激动:“这……太好了!修儿的伤有救了!”
“我先回了,娘若有事,就派人去靖王府寻我。”叶翎话落,转身就走,只字不提云修。
薛氏握着紫雪凝露,唉声叹气,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叶翎回到靖王府没多久,战王府来人,说薛氏请叶翎再过去一趟。
进府,云修的丫鬟莲蕊在门口候着,说薛氏在云修那里,让叶翎去那边。
叶翎到了云修的房门口,静悄悄的。
进门,就见云修神色一喜:“叶翎,你回来了,为何不来看我?”
“你假借娘的名义找我来,有意思吗?”叶翎冷声问。
见叶翎这种态度,云修神色受伤:“叶翎,你明明答应我的,要搬回来住,为何娘又说,你不会回来?”
“我只说会照顾娘,没有答应过要搬回来。”叶翎冷冷地说。
“你……”云修眼圈儿微红,“若你讨厌我,为何这么着急寻了紫雪凝露来?你到底有什么顾虑?是怕别人说闲话吗?我不在意!我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推开我?”
叶翎看着云修的样子,沉默了下来。
“叶翎,我从小就打定主意,要让你当我的娘子。当初你与大哥成亲,是我去叶家把你接来的。我们是命定的缘分,中间走了弯路。这次遇难,就是上天给我们另外一次走近的机会!在生死面前,我才知道,我有多爱你!为了你,我付出一切,甚至生命都在所不惜!”云修看着叶翎,神色哀伤,“若你不回来我身边,我要这紫雪凝露有何用?你想走就走吧,我这个废人,确实配不上你!”
云修话落,把装紫雪凝露的两个玉瓶,甩手扔到了地上去。
叶翎垂眸,冷笑:“云修,演戏演得自我高潮了是吗?没完没了了是吗?给脸不要脸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