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约定的时间,第二天天快暗下来时,由梁天带队的专案组才全部到位。一寒暄才知道,为了省点办案经费,一群人开单位大巴来的,走的连霍高,两个司机轮番上阵,整整一夜一白天,途经二十六个小时,其中还有八十公里的盘山道,路况不怎么好,骨头都快颠簸散架了。
听到最后,完全就是在诉苦,而不是在闲聊了,把林奇给感动的,说啥也要请同志们吃顿好的,羊城大酒店,包上两桌硬菜,可劲儿造。
结果被梁天断然给回绝了,理由就仨字:有纪律。
林奇这才意识到,现在七八月份,正是中央巡视组忙的时候,党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嘛,更别提大吃大喝了。
更关键的是,林奇还是案子受害人的家属,这要是被有心之人揪住小辫子,从上面的队长到底下的小兵,非得跟着连坐不可。
最后按照伙食标准,去的老铜锅涮羊肉,算是羊城最地道的招牌菜,选用的羔羊肉,都是从牧民手里直销的活羊,没有漫长的物流等待,也没有餐饮界的种种黑幕,现杀现吃,别的不敢说,健康和食材新鲜度绝对有保障。
26位办案民警,加上林奇27个人,热热闹闹坐了三桌,就这样算下来,伙食费还是标了。
一顿饭吃的梁天直嘬牙花子,俗话说得好,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要是照这样吃,用不了几天经费就该被造完了,到时候只能当裤子。
惆怅之时,服务员小妹又端着餐盘上来了,三大盘堆积如小山的肥牛,几样荤素冷拼,后面跟着一箱本地特产的花雕。
“不对吧小姑娘,我没说让添菜呀。”梁天愣住了,眼神随意一撇,正好跟林奇对上,后者避之不及,实际上是做贼心虚了。
服务员下意识地看了眼林奇,又看看梁天,像是被人教过一样,选择用低头不语来对峙。
“呵,跟我玩这一套?”梁天表情严肃,伸手撩开大衣,摸着证件,直扬到服务员跟前:“姑娘,你别怕,看清楚了,我是警察,不管是谁教你的,骗警察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好嘛,人服务员妹子算上虚岁今年才十八,刚出学校门没几个月,哪里见过这阵仗,毫不犹豫,直接一指林奇,把雇主给卖了。
“妹妹,咱不带这么玩的,你不是答应我了嘛,打死也不说。”被揭穿的林奇只好认了,哭笑不得地自嘲道。
“他……他是警察……”服务员妹妹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明明只是个玩笑,却被吓得结巴了起来。
“警察怎么了,警察也是人,他也不是大老虎,不会吃了你的。”林奇笑着,是被气笑的,这小妮子,革命立场忒不坚定了。
关键时刻,还是夏妮挺身而出,当着大家伙的面,狠批了梁天一句滥用私权,让人姑娘咧着嘴走了。
“我说老梁,有你这么带队的没,兄弟们累一天了,吃顿好的都不行?”林奇一边说,一边拆了箱子往桌子上摆酒,嘴上继续嘟囔:“饭不让吃好,酒也不让喝,在座的都是糙老爷们儿,细给谁看呀,我说这话不是单单针对你,我只是觉得心里有愧。”
没等梁天回话,夏妮赶紧抗议道:“你说糙老爷们儿的时候,能不把我包括在内吗?”
林奇这才现,26人的精锐团队,竟然只有夏妮一个不带把儿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衡。
“啧啧,狼多肉少。”邹小凯听夏妮这样问,直接阴阳怪气的给了一句,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邹小凯是市局刑警队最年轻的队员,比夏妮还要小上半年,别人尊称夏队的时候,就他一个人妮姐妮姐的喊。小伙不光年轻,模样也长得帅,而且性格特别开朗,一身的幽默细胞,是办公室里大家公认的开心果。
“邹小凯,你说什么?”夏妮脸一冷,吼上了。
“没……没说什么呀,我说人多肉少,不够吃的。”邹小凯一吐舌头,生怕挨打。
“你刚才是这么说的吗?”
“是呀,不信……不信你问我林哥。”小警机智的一指林奇,知道林奇绝对不会出卖他,上次钻下水道的时候,他表现的最好,要不是中途有队友受了枪伤需要人手,他八成能跟着林奇和虎妞跳污水河去,年轻嘛,英雄情结重一点很正常,责任感和荣誉感多一点也没什么错。
“问他?问他我还不如问墙去呢,他连梁队都敢糊弄,我一个女流之辈,更不在话下了。”夏妮说着,狠狠鄙视了林奇一眼。
莫名其妙躺枪的林奇,也没什么想要辩解的,撕逼撕的久了,人不累逼还累呢。
“就是,小夏说得对,你小子有点胡来了啊,这不是逼着我犯错误吗?”梁天指了指林奇叫的酒菜,又看了看同志们如饥似渴的表情,没等林奇洗脑呢,心里的天平就开始动摇。他属于那种标准的面冷心热,知道跨省办案有多难,也知道这种事儿的性价比有多操蛋,你要是成功抓到逃犯,功劳得分人家省厅刑侦总队至少一半,可你要是无功而返,不仅锅甩不掉,还有可能被打入冷宫,最起码年终奖和优秀干警的评选,是没什么戏了。
所以这么操蛋的任务,于情于理,都应该吃顿好的犒劳三军,毕竟人只有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嘛。更别说这三桌爷们儿,十个人里有九个都是整日奔波劳碌的外勤,什么叫外勤,说好听点叫外勤,说难听点就是炮灰,专业冲锋陷阵,这要是放在战争年代,就是一线作战部队。而恰恰是这样的一群好汉,待遇几乎是所有警种里最差的,工资比不过技术类出身的高材生,灰色收入几乎没有,所以更没办法跟治安比。至于坐办公室的文职,一年到头还能混上几十天小长假和年假玩玩。而这里的人,一年至少有三百六十天,都被警务缠身,需要游走在城镇乡村的每一个角落,穿梭在一桩又一桩棘手的案子里,运气最不好的,大年三十都还在追凶的路上,只剩下妻儿老小在家里默默流泪。
别说林奇有愧,梁天也觉得对不起这群兄弟们,可政策就是政策,纪律就是纪律,法比天大,这是每个好警察最基础的良知。
林奇看着他,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内心想法,苦笑着道:“梁队,我知道你又想拿纪律跟我说事儿,我是从军队里摸爬滚打混出来的,所以从小我就知道服从命令听指挥的重要性,可是有些时候,人也不能太死板了,物极必反,你这么坚持原则,不是什么坏现象,但在我看来,也不是什么好现象。”
“何以见得?”梁天平静如水地问道,周围刹那间安静下来。
“相信你小时候跟我一样,耳边也听到过这种悖论,乖孩子没出息,淘气包才能成事儿。”
“听过,怎么了?”
“这句话用到你们警察身上,同样适用,不信你可以做个现场抽查,但凡屡破大案的,你考他基础理论知识,绝对没几个及格的。”林奇笑道。
“我咋就不信呢?”梁天听林奇说这话,心里就有点不乐意了,因为他就是科班出身,标准的学院派,虽说任职期间没有像虎妞这样名声大噪过,但经手的几起国家级的要案,办得还都算漂亮,唯一失手的,是几起连公安部都束手无策的悬案,事关政治交涉,嫌疑人早跑国外定居好几年了。
“不信就试试呗。”林奇笑着,挑衅味十足。
“试试就试试,你以为我不敢呀?”梁天脸一热,针尖对麦芒对上了,四十多岁的人,好像还有点童心未泯。
环视了一眼桌上同坐的人,也就虎妞配得上“屡破大案”这种夸张的描述,而且虎妞也并非科班出身,是从市体校特招的,输出方向从一开始就定下是外勤,而且是补缺性质,一毕业就会往那种偏远地区。可是任谁也没想到,这个半路出家的姑娘,年终体能考核的时候,直接完爆几个校领导内定的种子选手,至于趣÷阁试、面试、风评、政审、体检等等可以量化的测评,更是亮瞎了主考官们的24k钛合金狗眼,成为那一年的校园明星人物。
所谓响鼓需用重锤,这样的人才如果去补缺,人事科的祖宗十八代肯定会被无休止的问候。最后几个省厅大脑碰头一商议,开业界之先河,某朵叱咤风云的小警花,就这样零经验被特聘进入市局刑警队,并用最短的时间完成实习期,穿上了那身她以引为傲的黑色制服,授三级警司衔。
当如此漂亮的履历从梁天脑海里飘过,他赶紧打消了考核的念头,妈的,优秀有毛用,这妞现在跟林奇穿一条裤子,考她等于自找没趣儿。
“邹小凯,你站起来。”目光一滑,一张清瘦的脸庞,摆在他对面的位置,人如其名,个头确实有点小。
“咋了队长?”邹小凯正搁沸腾的铜锅里捞食吃呢,冷不丁被梁天喊住,筷子一滑,好不容易才夹起的虾滑“布丢”一声又掉进锅里,滚烫的棒骨汤溅得到处都是,有好几位同志都因此而遭了秧。
“站直了,回答问题。”
“等等。”林奇扬了扬手,腆着脸:“梁队,还没挂赌呢。”
“赌什么?”
“我要是赢了,今天我请客。我要是输了,今天你请客。”林奇说着,又一次引得全场哄笑,这听起来好像赌反了呀。
“就依你的。”不服输的梁天音调一扬:“邹小凯,快回答问题,刚才林奇说的赌约,在逻辑上存在哪种错误?”
“好……好像没什么错误呀。”
“笨蛋,是循环定义错误,他赢了他请客,他赢了我请客这两句话,只需要得到一句,就能够推断出下一句。”
“额。”
“第二个问题,推理题,听好线索:112,123,你的推理结果是什么?”
“134?”
“你拉低了一整条街的智商。”梁天满脸黑线:“正确答案是1113,你的回答只有两岁幼童的水平。”
“额。”
“第三个问题,演绎题,小明的爸爸叫小明,小明叫什么?”
“还有爷俩儿重名的?”邹小凯傻乎乎的反问道。
“我真想把你脑子扒开,看看里边到底搁了些什么。”
“那应该叫什么?”
“叫爸爸呗。”林奇偷笑着:“你爸要是叫你,你不叫爸爸,你爸不拿鞋底子揍你?”
“尼玛,这是脑筋急转弯!”
“脑你妹,问题不是重点,梁队说到演绎两个字,你没关注而已。”
提问到这里,梁天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起了恻隐之心,开始降低难度:“第四个问题,常识题,经典电影东方快车谋杀案里,大侦探波洛是如何找到杀人凶手的?”
“5……4……3……”
“通过伤口上的刀痕!”邹小凯憋了半天,喊道。
“好吧,换个简单点的,告诉我一句福尔摩斯的经典台词,无论哪句都可以。”
“真……真相只有一个?”
“噗!”饭桌上除了梁天,包括林奇和夏妮在内的所有人,几乎都在同一时间笑喷了起来,有几个干脆趴在桌子上,笑得直不起来腰了都。
这时候再看梁天的表情,已经不仅仅是气愤那么简单,而是想杀人了,如果现在只剩下他跟邹小凯,他真敢把这个沉迷日漫的刑子吊起来打。
“小凯,你柯南看多了吧?”虎妞一手拍着他的肩膀,依旧在花枝乱颤。
饶是性格外向的邹小凯,此时此刻也闹了个大红脸,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几个简单的问题,竟然全部回答错误。
他突然现,原来从警两年,忘得最快的是学校里学到的理论知识,像刚才那几个问题,上课的时候老师好像都有讲过。
但值得肯定的是,人最容易忘记的知识,就是在生活和工作中用不到的知识,跟机器放得久了会生锈是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