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虎子将夏如实从古家接回刘宅后,刘家人全家上下都对他热情款待不说,还十分贴心地选了一个清静的小偏院将他安置下来。www.yawen8.com夏如实原本烂成一滩泥的右边小腿上在古郎中妙手回春下已初见疗效,虽说换药的疼痛非常人能忍,但他至少能让举着拐杖自己个儿在院子散散了。虎子寻到小偏院时,抬眼只见穿戴一新的夏如实正一拐一拐地在院落中小心踱步。
他表面淡然,实际心情却有些复杂,不时举着拐杖摸摸院中精致的大理石茶桌,摸摸藤蔓缭绕的斑驳院墙,摸摸花草树木,摸摸脚边的鹅卵石,似乎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眼中却又未曾有好奇的神采。虎子不由自主地顿下脚步,略有些迟疑地呆在院门外候着,心想,这么多年没见夏叔,眼见他被赶出李府别院后是吃了不少苦头。却也不知为何,明明心思沉重,又不爱同人搭话,同以往爽朗的性子当真是大相径庭。恐怕……自己还须得小心接触才好……
但尤掌柜和跟着来的一个年轻伙计已经在外堂候着了,几次博弈下来,虎子愣是无法从尤掌柜诈出盛蓬酒楼的真正意图,他察觉自己到底还是嫩了点,若是能有夏如实助阵,想来理应能有所进展!可是……虎子犹豫了半响,到底还是没忍住,只得抖抖衣袖迈进了院门,悄无声息地来到夏如实背后。
夏如实此刻正颤悠悠地蹲在地上不知探看什么,只等虎子俯下半边身子,正要同他打招呼,却见他背着头低声道:“弱肉强食,天地之灵古来有之。黄雀在后,螳螂与蝉也不过是瓮中之鳖。这么多年了,你可已明白这个道理?”
闻言,虎子心中百感交集,一脸激动地伸手扶住夏如实的胳膊连声道:“夏叔。你终究肯同我讲话了!我还当你不认得我了,或者是……不愿意同我相认!当年的买油育人之恩,我刘大虎莫生难忘!只怪我还驽钝,并不能明晰夏叔的话中之理。还须得您多教我一些!来,快起来吧!”
夏如实一脸淡淡地抬起头,努力撑着虎子的手站直了身子,突然冷笑一声,摇着头自嘲道:“我如今不过一个废人,这半辈子历经大起大落,早已看透了许多!哪里还有余地教你什么?我看你家在和石莲村中怕是一等乡绅的地位吧?!瞧这典雅舒适的宅院,瞧你呼奴唤婢的威风,能从一个点心铺的普通伙计攀到如今的地位,你也算年轻有为了。又何须听我废言?”
“您不必如此自谦!实不相瞒……夏叔,我是真心实意想请您到咱家来当大管事,总管我家中对外诸事,并管理一帮年轻的长随!甚至和里外县商家的交道,乃至于同官家大户的人情往来!这些事凭我一人。『雅*文*言*情*首*发』当真是觉得力不从心!您也知道,我爹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本就不善于同人打交道。我娘和妹妹虽能干,但到底是女人家,很多事也不方便出头!夏叔,您看……”虎子紧紧扶着夏如实的胳膊好一番劝说,随着心中热血上涌。他不知不觉将夏如实的衣袖拧成了麻花样。
听到虎子的诚心邀请,夏如实心中委实不平静。他想到过往的种种遭遇,那重重挫折本早已扑灭了他心头的火种,自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后,他就如一个游魂,四处乞讨。精神恍惚,为了半个脏馒头同野狗争食……那桩桩件件的不堪往事在心头横冲直闯,生生将他磋磨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活死人!
谁能想到会再次遇到虎子,而眼前高大俊朗的虎子,当年自己也不过是一时心软掏钱买下了他的一碗油。又秉着好为人师的本性口头教导了他几句。如今他要请自己再出江湖,发挥所长,可不算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夏如实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双唇颤抖地看着虎子,瘦骨嶙峋的双颊上突然滑下两行浊泪。
内宅主院中,紧挨着胡氏和刘树强居住的小偏房内刚刚结束了一场好戏。好在曲终人散后,屋内众人总算是得见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圆满结局。正当五子一脸急切地冲入房门时,胡氏已在胡茹素和刘娟儿苦口婆心的劝慰下松动了几分,又见桂落不惜破相也要求她成全,一颗心早就软成了热糍粑,哪里还能不肯?
恰逢五子冲进来救场,他愣是没急着去求胡氏宽容,而是一进门就冲到桂落身侧跪下,又急忙伸长双手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身子问东问西,如此小意自然,如此情真意切,只令众人都唏嘘不已。胡氏也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只得挥挥手柔声道:“五子,既然你当真是对桂落有意,我就成全你们的一番真情!成亲后呆在咱家好好过日子吧!只是可怜了立春……”
“胡婶,我斗胆多句嘴……”胡茹素适时丢开刘娟儿的胳膊凑到胡氏身边,一脸诚恳地轻声道“如我这般深闺女子,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如桂落和方管事这般签了死契的下人,婚姻大事也理当由婶子说了算。但不顾体面的说,我却也是源于对那将军次子颇有好感才能下狠心来修身养性的!往年里我不过是一个贪嘴又娇蛮的懵懂小女,但为了能成为吴小将军之妻,我甘愿扫鸡棚、赶羊群、节制饮食!世人都道女为悦己者容,实际又有多少有情人能成眷属?婶子全家本就是这世间难得一见至情至性之人,婶子又哪里是真心想拆散这对有情人?”
闻言,刘娟儿几乎想跳起来对胡茹素竖起两个大拇指,胡氏也十分意外地瞪着她,满脸佩服地接口道:“果然……茹素,被你这么一说,倒是我险些酿成大错了!唉……五子,桂落,你们起来吧!五子你快去找药膏来给桂落疗伤!既然你们心意已定,那就选个好日子准备成亲吧!五子,我可得提醒你啊,既然你是真心中意桂落,以后就要对她好,莫要因为旁人的风言风语又稳不住心!”
“娘子,你还不知道我么?就说那宋家闺女……那啥。我当初也是真心实意想为她负责的!如今桂落既然肯委身于我,我方五若是不好好待她,那还是个人么?!”五子正用一边衣袖堵着桂落额头上的伤口,眼见桂落巴掌大的小脸上一片青白。心疼得他嘴角一抽一抽,只将胸脯捶得铛铛响,对胡氏连连点头。
目送五子扶着桂落远去后,胡氏心中也有些百感交集,她叹了口气,悠悠软倒在摇椅上,顺手朝自己背后一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出了一身大汗。见状,刘娟儿十分有眼色地凑了过去,从怀中掏出自己心爱的檀香木折扇。一边替胡氏打扇一边甜甜笑着娇声道:“娘,你就别担心立春了!立春那么好的人才,行事又稳妥,还怕找不到如意郎君么?”
“你这小丫头片子,谁让你胡学嘴的?!”胡氏接过胡茹素递过来的茶杯。嗔怪地对刘娟儿翻了一眼,兀自叹气摇头道:“唉……虽说他们是乐意了,我就怕旁人说闲话……好在虎子总归是要让五子搬去山庄那头的,等成了亲,他们远远地搬过去,也不必听那些嘴碎的满口胡言了!娟儿,娘真是有点吃心。你瞧你转眼虚岁也有十三了……”
啊?!咋说着说着就攀扯到我身上来了?不拘白奉先以后咋样,我还想重出江湖做大买卖呢!刘娟儿心中一抖,急忙撒娇扮痴地打断胡氏的话头,滚在她怀里连声笑道:“我还小呢!我可舍不得爹娘和哥哥啊!我还想在娘身边多呆几年呢!娘还是多替虎子哥操点儿心吧,他再过两年可都要弱冠了!”
说起虎子的亲事,胡氏又是一脑门子的官司。只拍着刘娟儿的小手叹气道:“若说梅花那闺女不是贱籍,你哥怕是早能将她娶过门了!唉……不是爹娘心狠,但这家风名声总该得顾着点儿吧?!可惜了梅花那孩子的女红手艺……她做的针线别说是放在乌支县,若是拿到京城去,怕还不知得把多少能工巧匠给比下去呢!唉……娘当真是中意她……可惜可惜……”
闻言。刘娟儿跟着叹了几口气,一时也想不到折中的法子。却见胡茹素突然放下茶杯,一脸探问地对胡氏轻声道:“胡婶子,那武家闺女当真有如此绝妙的女红手艺?对了!小娟儿新得的那件皮毛披风听说就是她亲手缝制?!哎呀,当真是难得!说起来也巧,吴将军家中二房的姨娘就是出身于江北最大的皮货世家!只因是个商家女,虽说当不得武将之正妻,但作为平妾却也并不受屈。我听父亲说起过,那二夫人长年让娘家出资充军饷,一门心思辅佐将军的征战大业,在吴家的地位虽说不能同大夫人比肩,却也非其余几房可比呢!”
外堂间,虎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夏如实端身而坐,这才抬起身来扭头对尤掌柜拱手道:“尤掌柜,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不知您的忧心之事可寻到法子解决?”尤掌柜干笑了两声,也拱手见礼道:“让少东家笑话了,我如此三番五次地上门拜访,可见是讨嫌!唉……最近气候炎热,夜间容易闹汗惊风,我这把老骨头更是酸胀难挨,是以我才叫了个伙计陪着过来。”
闻言,虎子和夏如实同时抬头朝尤掌柜身后探去,果然见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后生十分规矩地端身而立。只见他穿着一身细白麻的干净衣裤,面露几分羞涩之态地对虎子笑了笑,显出几分反常的内向斯文来。
夏如实眼中一闪,又摸着下巴狠狠打量了那伙计两趟,趁着尤掌柜端起茶杯的功夫飞快地扯住虎子的衣袖,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伙计有些古怪,我看并非酒楼打杂之人,恐怕……这恐怕是盛蓬酒楼的东家派来的身边人!”
闻言,虎子不自然地抖了抖眼皮,顿生几分防备之心。他不动声色地在夏如实身边坐下,也没主动介绍夏如实的身份,只抬着下巴对尤掌柜笑问道:“不知尤掌柜今日到访所为何事?我给您说句实话,那油田鼠若不是我亲自动手来调养……母鼠即便是死的再多,我也无能为力呀!”
“正因如此,老夫斗胆请少东家行个方便,待我们再去鼠棚一探究竟,或许能寻得合适的救命之法!不知少东家意下如何?”尤掌柜放下茶杯,一脸诚恳地拱手道“如今事态紧急,老夫也只得舍下这张老脸了!”
“少东家,尤掌柜近日里身子有些不好,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请您看在他诚心实意的份上,行个方便让我们去鼠棚瞧瞧吧!”那个伙计突然抬起头,对虎子展出一脸淡然的笑容。虎子这才发现夏如实为何说他不似下人,看其行事气态,别说是老奸巨猾的尤掌柜比不上,便是连翩翩少年白奉先怕是也只能与其比肩!
“少东家,既然来客诚心,你就行个方便吧!”夏如实目光炯炯地瞟了那伙计两眼,又不动声色地对虎子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