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食府三楼的苍松堂内摆出了一桌丰盛的席面,席间的菜色别有深意,上首三道西北菜——炙烤羊排、大碗牛肉、扒肉条,中间三道鲁式宫廷菜——干烧猴头菇、油爆双脆、糖醋黄鲤,下首居然是三道新鲜的海味菜——烧海参、白灼虾、月鱼贝肉杂锅!马帮的人很少吃海味菜,纷纷露出不解的神情。『雅*文*言*情*首*发』徐万头却没多说什么,堪堪一入桌,抬手就干了一大碗番薯酒。虎子没让伙计端上苦梨花或者梨花白,就是因为知道马帮的汉子们喜欢粗糙些的烈酒。
番薯酒很烈很呛口,但乌土木也跟喝水似的干了一大碗,他翘着二郎腿顿下酒碗,抬头朝桌面另一侧的虎子看去。虎子心里苦笑了两声,忙双手举起酒碗对乌土木和徐万头让了让,仰头一饮而尽。乌土木脸上闪过几分赞许的神色,拍着桌面点头道:“好!大虎你果然是个爽快人!怪道马千里那小子总在我面前说你的好话!痛快!”虎子忙谦虚了两句,其实胃里已经有点翻江倒海的架势了。
刘娟儿此时正坐在苍松间的内间里独自一人吃小灶,几个大厨很替她着想的,凡外间席面上有的菜,她面前都摆了一小份,零零碎碎地总成了一个拼盘,看着倒是新鲜。刘娟儿是因为实在太饿了,又不好去招待马帮的席面上坐着吃,这才当了个“隔墙之耳”,更别说她原本就打算一边吃饭一边偷听。
烧海参软嫩可口。原材料十分新鲜,这是罗公子提供的好货。刘娟儿举着筷子边吃边想,除了粤菜。北方唯有鲁菜的胶东派才是真正的善用海鲜,胶东菜擅长用爆、炸、扒、熘、蒸等烹饪手法,口味轻鲜夺人,较为清淡。选料囊括明虾、海螺、鲍鱼等新鲜海鲜。刘娟儿至今仍记得在前世品尝的扒鲍鱼之美味。可惜在这个朝代,鲁式胶东菜似乎还没有发展到自成一派的火候,李幺三的手艺偏向于前世的鲁式济南菜风格,这烧海参若不是材料新鲜。怕是做不到如此美味。
想着想着,刘娟儿不由得开始头疼。如果找不到擅长胶东菜的好大厨,罗公子提供的新鲜海味如何得以施展?她自己在前世是横跨粤菜和川菜两系的大厨,虽然更喜欢川菜,但粤菜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现在的问题是。刘娟儿有点分身乏术了,她和虎子商量好了让罗公子从南方进购大批量的辣椒,这是为了配合肖末慢慢地把川菜给抬上章程,若又要花费精力去摆弄粤菜……还不如精挑细选一些前世广受欢迎的海味菜来的更稳妥!这么想着,刘娟儿暗暗下定了决心。
如今,马上替酒楼找到一位能照着刘娟儿的方子做出海味菜的大厨成了最紧要的事,虎子也对罗公子透了口风,罗公子答应会帮着留心。其实刘娟儿很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她觉得经常出入京城贵人圈的胡永辉倒是有可能擅长胶东菜。因为京城的贵族圈风行吃海珍。『雅*文*言*情*首*发』但那次她和虎子到丰登茶馆去送肉松面包,谁也没想到最后竟闹得那么难看,就连程爷和胡永辉也几乎断了十几年的老关系!
照胡永辉的爱财又贪吃的性子。他是肯定不会同盛蓬酒楼毁约的,这就代表他这会子多半还在为薛乾生服务。刘娟儿和虎子哪里还有立场去跟他打交道?思及此,刘娟儿叹了口气,夹起一块月鱼肉小口品味。她差不多吃到了半饱,只闻外间那头正是吆五喝六地十分热闹,其中夹杂着乌土木爽朗的笑声。马帮的汉子们频繁的劝酒声,还有徐万头节奏急促的咀嚼声。
不多一会儿。外间又传来虎子十分勉强地推拒声——“各位爷,我还得留神照看着酒楼晚膳这一摊的买卖,委实不能喝多了……这……就这最后半碗,先干为敬!”闻言,刘娟儿手中的筷子一软,暗道不好!那可是烈性番薯酒啊!而且马帮的人喝酒从来只用大碗不用酒杯,虎子哥怕是已经被灌了两三碗了!按照她对马帮汉子的了解,他们不把虎子给灌趴下是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的!
果然,乌土木大声嚷嚷道:“这咋成?这才喝了几碗?不成不成,大虎你莫非不给面子?!你们酒楼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还怕出啥乱子?有了乱子我老乌替你顶着总成了吧?!来来来,满上满上!”其余的汉子们也跟着起哄,虎子那点微弱的叫屈声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徐万头虽然没做声,但刘娟儿可以想象到他是如何耷拉着眼皮摆出一脸不悦的模样。
没办法,只好溜出去给虎子哥准备强效醒酒汤了……刘娟儿擦了擦嘴抬起身来,正在想如何不动声色地绕过那桌莽汉,却闻外间突然传来洪响沙哑的声音——“徐帮主,您不就是因为我的事儿才故意为难少爷么?!冤有头债有主,我来替咱家少爷喝!喝多少都由着您点头,成不?!”他话音未落,就听虎子呵斥道:“胡闹什么?!郎中不是刚刚才上楼?你还不滚过去老老实实瞧病!”
“我没病!不就是受了点儿摔打装了十来日的傻子么?少爷,您干啥要受这帮人拿捏?哼,您倒是挺仗义的,可他们呢?明知道您还有事务在身,就这么灌酒?这谁受得了?!我不去,我就在这儿替咱家少爷喝酒了!满上满上!”随着一阵扭打的响动传来,洪响憋着嗓门哼哼了几声,最终还是“咕噜咕噜”咽下了一大碗酒!显然是虎子没拧过他,马帮的人也没出声圆圆场面。
糟糕,不会闹得下不来台吧……这个蹄子可真是任性妄为了点儿……刘娟儿轻蹙着眉头凑到里外间的通门旁朝外瞟了两眼。恰好看到徐万头顿下手中的酒碗,表情淡漠地看着虎子。虎子一张黑脸憋得透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喝多了酒还是被气的。但斜靠在他身边的洪响脸色更难看,白中泛着青,眼见着就要朝桌面上倒去。一个马帮的汉子猛地抬起身来勾住了洪响的身子,摆着一脸不明的神色朝并肩而坐的徐万头和乌土木看去。
乌土木冷笑了一声,兀自喝酒吃菜,徐万头则抹了把嘴,不动如山地对虎子沉声道:“这小子不是你们刘家的下仆……”虎子点了点头。抬手将洪响按坐在方凳上“按说蹄子只是咱们酒楼的伙计,签活契。每月拿月饷,并未插手过我家中事务。只是前一段您和马帮突然销声匿迹,我才让他回自己的老家西道盘村打听打听消息。至于偷听到马帮的秘密,那实属意外!”
徐万头“嗯”了一声。话锋一转,瞅着洪响垂头巴脑的模样冷声道:“说是秘密,其实也和你们刘家大有关系。我是不信这小子才故意试试他!”他这么一说,虎子和候在通门内的刘娟儿瞬间就懂了,感情徐万头打一开始就有意把马帮的秘密告诉刘家,只是因为洪响并非刘家的家仆,所以才不信任他!
“我……咳咳咳……我又不是故意的……”洪响哭丧着脸朝地面上干呕了两声,一边拼命抹嘴一边抬起下巴对虎子轻声道“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少爷。干脆这么着吧!我马上就和您签死契,当您的小厮或者长随!这虽是我自己个的主意,但我爹娘一准能同意!总之……总之我不想为这么点跟我没关系的秘密去马帮当他们的人!徐帮主。您可得讲道理呀!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么?”
果然是个机灵的!刘娟儿倚靠在通门边默默点头,看来洪响是看清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也想通了徐万头为何不够信任他,立即表示要当刘家的人!正想着,却见洪响又梗着脖子嘟囔道:“徐帮主不信任我,怕我去外面胡学嘴给咱家少爷惹麻烦。那我还不信任您呢!哼。我又不知道少爷和小姐为啥这么看重马帮……若不是为这个,我何苦要装疯卖傻这么久?!也不瞒着您了。我就是想挨着等见到咱家少爷再做打算!这事儿虽然是我的错,但您对我而言总归是个外人!”
“成,看来你也不是个笨的!”徐万头和乌土木交换了两趟眼神,摸着下巴对洪响点头道“我老徐敬佩你是个对主子忠心的汉子,以前的事儿就一笔勾销了!来,喝了这一碗,咱们就既往不咎!”说着,他将一大碗烫得热热的番薯酒朝虎子和洪响的方向推了推,耷拉着眼皮掩住一丝狡黠的笑容。见到那一大碗酒,虎子才刚刚好转的脸色又变得黑如锅底,洪响却强撑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徐帮主,乌锅头,多有得罪,还望您二位别为了我这个下人和咱家少爷计较!”洪响一脸决绝地推开虎子,正要绕桌去端碗,就见一个马帮的汉子把酒碗给递到了他面前。虎子有心劝阻,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他知道此时不论如何也不能下了马帮的面子!如若不然,以后就真的不好打交道了!思及此,虎子轻轻在洪响的胳膊上捏了一把,压低嗓门温声道:“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闻言,洪响两眼一亮,就跟被银子砸了似的咧开嘴一通傻笑,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酒碗捧起来大口饮尽!刘娟儿看得头皮一炸,当即也顾不得旁的,正想冲下楼去煮强效醒酒汤,刚抬起的脚却又缩了回去。她仔细耸了耸肩鼻翼,感觉那碗酒里的酒味并不浓烈,反而充满了水味!果然,洪响顿下空碗后什么事也没有,除了肚子里撑得慌,竟没有半分醉态!
“这不是酒……”虎子恍然大悟,正要对徐万头拱手谢礼,却见他和乌土木双双放声大笑起来,其余的马帮汉子也见怪不怪地笑了笑,毕竟这已经是他们今日第二次看到帮主和锅头笑出声来。这么一笑,气氛顿时变得融洽起来,洪响眼中泛着水光对虎子跪下磕了个头,他的动作很利索,也是因为刚刚喝下一大碗热水,此时胃里舒服了不少。虎子舒展着笑容点点头,又对徐万头拱手道:“帮主这下可能放心了?多些帮主和锅头替我试炼蹄子的忠心!”
见状,徐万头哼了一声算作承礼,乌土木却伸手拖过那盘烧海参,一脸淡淡地低声道:“既然这小子是你的人了,那咱就不怕把秘密告诉你!刘大虎,我且问你,知不知道这两个月为啥从南方跑来这么多海货商?”
他这话问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虎子还是想到了什么,微张着嘴迟疑道:“莫非……莫非是因为南方战事即将展开,商人们……”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拧着眉头想,若有战事,朝廷怎会在短期内对南方新开了好几条水路?!自古以来商避军,从来没有发生过大战来临前,贸易反而兴盛的事儿!
显然刘娟儿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想得更通透,甚至须臾间就想到了白奉先在密信里暗示的……思及此,刘娟儿全然陷入了震惊和狂喜中,忍不住冲到外间对徐万头和乌土木急声问:“失礼了!二位爷,莫非朝廷的战事并针对南蛮?”
“咳咳咳咳……”刘娟儿嘴里的“二位爷”双双被呛了个半死,徐万头强压下满心惊诧,刻意忽略刘娟儿热络的眼神,转头对上虎子惊疑不定的脸“大虎,这个月初八,你是打算陪谁一起过生辰?”
“这……我月底就要成亲,这生辰就不打算大办了。”虎子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自己的生辰,只是拧着眉头瞪了刘娟儿一眼。
闻言,乌土木摸着下巴上的胡渣摇头道:“不成,你这生辰不止要办,而且一定要大办!动静越大越好!而且你还不能回石莲村去办,顶好是就在百川食府里摆席!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