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灰头土脸的虎子打着虚晃的步子回到了酒楼大门前,守候多时的李幺三和俞掌柜几乎是跳着身子迎出门来,两人脸上都是一副焦灼的探问神情。虎子一脸颓丧地摇摇头,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心浮气躁地将手中的风灯壳子扔出去老远,那早已燃尽烛火的风灯壳子咕噜噜滚向茶馆的后门方向,就跟一个偌大的皮球一般静止在茶馆后门的门槛前。
“这可咋办呀?”李幺三一脸焦黄,本来就长的马脸拉得越发长了一截,他昨夜喝了不少,被伙计强行灌下醒酒汤后又迷糊了小半个时辰才得醒,醒来以后竟发现天都变了!刘家小姐悄无声息地遭人掳走,少东家又急又气暴跳如雷,瞬间就把凡是能动的人全都嚷了起来分批出门寻找,闹得巡夜的衙役还以为遇到了流民暴动!大半夜的,女人们本不方便出门,然八娘和花无婕却责无旁贷地换了身男装提着风灯跟出门去,这阵仗,几乎把整条北街的巡夜衙役都给招惹来了!
惊动了衙役,当然也就惊动了乌支县的秦捕头,这位龙精虎猛的中年汉子听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如此大祸,只气得捶足顿胸,稍稍安抚了虎子片刻就带着衙役们冲入茫茫的夜色中。要知道县太爷本就怕这一段出事,还特意嘱咐他加班加点带着人巡夜,贼人这般嚣张,可不是上赶着来打他的脸么?
想到平日里俏丽多娇又宽厚待人的刘小姐,俞掌柜忍不住泪湿眼眶,哆嗦着单薄的身子对虎子颤声道:“若是等到天色大亮,秦捕头那边依旧没有查到线索的话,就只能先去衙门报案了!这事儿可就瞒不住了!便是让这里里外外的街坊知道了也不打紧。但风声迟早是要传回石莲村的呀!况且这一段县里原本南来北往的行商就多,且又来了不少候着吴大将军的贵人,这……这让人如何是好?”
“少东家,你甭急!快进屋去和夏管事商量商量!他昨夜也多喝了几杯,腿脚又不利索,我没让伙计去叫他起来。这会子醒了,听说小姐被贼人掳走。急得一翻身就滚下了床!伙计们正在劝着呢!”李幺三从脚边提溜起一个燃着火烛的风灯。拍着大腿急声道“马大厨连夜就去找马帮的人去了!少东家家里的那两个下人也寻出门去到这会子还没回,还有八娘和花妹子……少东家你可要顶住呀!”
娟儿……我的小娟儿……我最心疼的妹子呀!虎子五脏俱焚,泪痕混着脸上的灰尘划拉成一道道难看的黑污。他跑了一整夜,几乎连乞丐流民的臭棚窝子都寻过去找了一圈,半路上还跑落了一只鞋,此时已经精疲力竭。心中却似有一团烈火熊熊不灭!他双手握拳捶砸着自己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只砸得脑门高肿也感觉不到疼痛!焦急、疑惑和绝望几股情绪在虎子的胸腔内横冲直闯,只让他生不如死,恨不得即刻就将那掳走刘娟儿的贼人碎尸万段!
随着一阵拐杖的顿响由远而近。夏如实脸色苍白地走到大门口,眼见虎子伤心至此,便知那几个伙计并未诓骗自己。当下也急得全身大汗!“夏管事!”俞掌柜见夏如实悠着身子就要朝地上倒,慌忙抬手兜住他的胳膊。满脸苦相地轻声劝道:“少东家已经急去了半条命,您家可不能再出岔子啊!”夏如实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脸心疼地看着虎子接口道:“少东家都跑掉了一只鞋,连脚掌都磨破了,还留那几个伙计呆在酒楼里作甚?快让他们跟出去找找,总比闲坐着强!”
“照理是该如此,但我已经让人去通知吕管事了,他原本每日大清早就要来酒楼里分派事务。旁的还好,但这会子三楼贵包里不是还住了两房客人么?早间的日常事务,如劈材担水,派水派饭等,总不好就丢开了去呀!让那几个伙计呆酒楼里备事也是少东家的意思……唉……事出突然,我这会子都不敢相信……”俞掌柜抽了抽鼻子,却是有些挨不住了,当着夏如实的面就落下泪来“可怜的小姐……究竟是哪路贼人……可真让人心疼死了……”
闻言,夏如实深深顺了几道气,被晨风猛地一吹,好歹恢复了几分理智。他轻轻推开俞掌柜的手,拐着步子来到全身颤抖的虎子面前,一手扶在他肩上沉声道:“少东家,兹事体大,快些回屋跟我合计一番!那贼人的留书在何处?我觉得这事透着古怪,这般没头苍蝇似地乱找怕是难得寻到线索!快起来!小姐如今还不知在哪儿担惊受怕呢!你这个当大哥的又怎能不稳住?!”
“我没用!是我对不起娟儿!!”虎子陡然暴跳起身,挂着满腮帮子的泪痕扑到夏如实肩上悲声道“我为啥这么没用啊?!我为啥要把这么些糟心事儿都抖落给娟儿呀?!我咋就这么不懂个轻重?夏叔你说,我咋就不能替娟儿多担着点儿呢?!若不是这些破事儿,娟儿何至于借酒消愁?何至于醉得人事不知?!她又咋会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人给掳了呢?!夏叔,这可让我咋办才好呀!”
眼见虎子已心乱如麻六神无主,怕是顶不住这一夜的劳累奔波,夏如实慌忙将他紧紧搂住,抬着下巴对俞掌柜和李幺三厉声道:“少东家是关心则乱,怕是一时半会还静不下心来,眼见这天就要麻麻亮了,事不宜迟!掌柜的,你还是在这大门口候着,随时有人带消息回来就随时来只会我一声!李大厨,我听伙计说马大厨已经去寻马帮的人来帮手了?这么着正好,你也在此等着他们回来!酒楼里的事暂且由我来接管,切记,先稳住,千万莫要闹得满城风雨!”
语毕,夏如实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兜起虎子就朝院内走去,他一边艰难地迈着步子一边凑在虎子耳边轻声道:“虎子,虎子!刘大虎!你别当我是你家中的管事,就当我是你的夏叔!听我说,此事有颇多疑点,你快带我去小姐失踪的那间房看看!小姐正是含苞待放的好年华,你我岂能坐以待毙?!”
随着两人一步一顿的走远。留在大门口的俞掌柜和李幺三面面相觑。俞掌柜摊着手低声抱怨道:“夏管事这不是让你我为难么?此时连衙门的秦捕头都知道这事儿了,连夜带着衙役去舵口那周围查找线索,怕是天一亮就要回衙门去禀报县太爷!闹都闹出去了。还能如何隐瞒?”李幺三皱着眉头刚要接话,却见两个风尘仆仆的人影迎面而来,待他们连呼带喘地跑到面前,俞掌柜定睛一看。原来是连外衣都没穿利落的吕管事带着那个给他报信的伙计赶来了!
听俞掌柜苦巴着脸将刘娟儿被掳的事儿一说,吕管事惊得牙缝里直倒冷气。他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思地低声道:“我看倒未必会闹得满城风雨……掌柜的,那贼人要求多少赎金?言明在何时何地交接?这么些人跑马奔山地找了一夜,可有寻到蛛丝马迹?”俞掌柜咳嗽了两声。叹气连连地接口道:“贼人留下的纸页上写明要求赎金八百两换小姐一条性命,怪就怪在……并未写明交接的路数,怕是还有后手……这贼人在暗。你我在明,当真是不好办啊……”
“就是说还须得让衙门待后行事?”吕管事脸上一沉。抖衣袖轻声道“这就更不可能闹得满城风雨了!吴大将军全家人不日后即将到访乌支县,县太爷若是能在一两日内破案,倒还能替自己赚个美名!若是破不了,那不是等着让本朝名将扔白眼么?!我估摸着,衙门必定会将此事压住!最多加派人手暗中寻查……少东家何在?石莲村刘家好歹也同县丞大人打过几回交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保不住小姐又得罪了衙门……不成,我须得去对少东家讲明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酒楼围墙外侧的某一处阴影中,八娘正一手撑在墙壁上大声呕吐,穿着一身短打站在八娘身后的花无婕漫不经心地用手抚在她脊背上。吕管事的一番话被花无婕顺风听在耳里,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忍不住开始焦急起来。糟糕了……昨夜摆席前她看得清清楚楚,院落里的男人席面上足足放了三壶苦梨花,是以她想当然的认为刘大虎也会喝得半醉,不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在自己房内发现伪装的绑匪留书后竟在须臾间就闹得酒楼里人尽皆知!花无婕原本的打算是等挨过一夜后,趁着巡夜的衙役们交接班之时偷偷摸摸夹带着刘娟儿溜之大吉。只等远离刘家人的视线,再借机扮成山中猎户潜回丰云山深处。至于刘娟儿本人的意愿,她却从来都不曾认真考虑过,但如今……却是有些进退两难了。
八娘是体力透支跑久了路才忍不住吐的,等她刚一吐完,又觉得腿软,险些顺着墙根跪倒在自己吐出来的秽物中!花无婕不动声色地兜住她的胳膊朝酒楼大门口漫步而去,顶着门口三个人焦灼的目光越走越近,直到走到众人面前,她才垂搭着眼皮轻声道:“哪里都寻不到小姐的踪迹,八娘还被几个流打鬼识破真身调戏了几句。她不依,在北街街头闹翻了天!那几个闲人已被我打走了,未免错失消息,我们就先回来了!小姐……可有消息了么?”
花无婕话音未落,却见一个发髻凌乱的人影从酒楼内院疾风而至,虎子双眼通红,挂着涎丝的嘴角忍不住阵阵痉挛,他一头撞开大门口的三个人就扑到花无婕面前双手拧住她的衣领!脸色苍白的八娘吓得连声尖叫,便是连李幺三都在一惊之下倒退三步,后背撞在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少……少东家……你这是……”俞掌柜刚刚站稳身子,一脸茫然地看着虎子扭曲的脸庞。却见虎子背着头摆了摆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无碍,我有几件事要找她问个明白!”
八娘见虎子拖着花无婕转身就走,动作粗鲁,目呲欲裂,就跟个土匪也没有两样,只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哼哧半天才挤出一句——“少东家!你这是咋了?花妹妹可是个大姑娘家呀!”然虎子并未回头,甚至连眼皮都没抖一下,一路拖着目无表情的花无婕疾步走到一楼的回廊内。刚刚离开众人的视线,虎子便冷声一哼,反手掐住花无婕白皙的脖子沉声道:“给我一个不怀疑你的理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