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法里帕夏几乎是被手下架着离开佩克什城的。
火焰升腾而起,直奔城门处,城内到处都是火光和浓烟,担心会被匈牙利人偷袭的部下们坚持将老总督从佩克什城带出来。
虽然老总督一再表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部下们仍然振振有词。
匈牙利人连放火烧自己城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这句话让贾法里帕夏欲哭无泪,他亲自率领一队西帕希骑兵守在城外,静静等待着自己那些能够逃出生天的部队。
然而这终究是个奢望。
升腾的火光越过城墙,浓烟直指天际,本来在营帐之中休憩的苏莱曼苏丹都被惊动,他走出营帐,看着天际的浓烟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站在营帐外的大维齐尔看着沉默不语的苏丹,揣摩了良久,终于说了一句。
“真神的意志,佩克什城必须毁灭。”
苏莱曼看了一眼易卜拉欣,他的眼神惯常的冷漠,这位奥斯曼帝国的统治者低下了头,转身回到了营帐之中。
佩克什城的大火一直烧到了天黑,守在西门外的贾法里帕夏最后直等到了差不多三百多名逃出来的士兵。
他派到其他城门方向的士兵带来的消息更加惨痛,其他两个方向逃出来的士兵更少。
这也就是说,有将近六千名奥斯曼士兵,包括了九百多名耶尼塞里近卫军全部葬身于火海之中。
这惨痛的消息让贾法里帕夏立即惊厥,他握不住缰绳,几乎从马上坠下。
大火让他损失了几乎一半的兵力,远远超过了之前莫哈赤之战中的损失,霍尔蒂一把火烧死的西帕希比路易二世拼掉性命杀掉的西帕希还要多。
苏丹陛下可从来不以仁慈著称,五年前围攻罗德岛的时候,贾法里帕夏因为贻误战机距离被苏丹处死只有一步之遥,现在看来,那没有跨出的一步终于到了。
火海之中的逃生者,包括了穆拉德贝伊、克里斯蒂安贝伊,以及耶尼塞里新军穆斯塔法。
根据他们的说法,在火焰席卷全城的时候,霍尔蒂率领着一支小部队短暂的阻挡了一下奥斯曼人,但是他们很快就退走了。
水火无情,即便是霍尔蒂也没有办法让火焰只烧敌人而不烧自己人。
然而匈牙利人退走的几乎同时,火焰就几乎不可遏制的延烧开来,绝大多数奥斯曼军队根本来不及撤离中央街道,几乎全部葬身火海之中。
街道末梢靠近匈牙利人的奥斯曼军队则是深受浓烟之害。相比有面巾沾水作为防护的匈牙利人,奥斯曼人直面火灾时要命的浓烟,很多人并未死于火焰,而是死于浓烟的窒息之中。
即便这样,在临近城墙的区域,霍尔蒂仍然率领着突击队员猎杀着奥斯曼人,城墙附近处因为没有什么民居,所以自然火势较小,匈牙利人便以此地为根基痛击靠近的奥斯曼人。
随身携带的标枪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突击队员只要将标枪投入火中,便可杀害靠近的奥斯曼人。
这些幸存者之所以能够幸免于难就是因为他们恰恰没有逃走,而是在中央街道中想办法躲避火势,最早起火的地方往往会最先灭掉,当火焰焚烧掉一切可以燃烧恶东西之后就会自然熄灭。
所以穆斯塔法和穆拉德贝伊才能逃出生天。
当然,他们也足够幸运,霍尔蒂的突击队一直在城中游走,杀着落单的奥斯曼人。
“耶和华啊,我该如何向苏丹交代?”
贾法里帕夏震惊之余,一下子把耶和华带了出来。
“让剩下的兵力攻城吧,帕夏。匈牙利人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穆拉德贝伊脸色苍白,他呼吸道内满是烟尘,胡须和头发也被火焰燎得有些焦曲,至于铠甲和兵器,他早就丢到了火中。
贾法里帕夏欲哭无泪,如此损兵折将,他注定要面临苏莱曼苏丹的严惩。
现在这位鲁梅里亚的总督,脑子里满是如何保全自己的家人免受苏丹的株连。
“马里诺,”贾法里帕夏一把拉住威尼斯使节的手:“若我有什么不幸,请万万念在我们之间的友谊上,保护我的家人。”
贾法里已经知道自己终究难逃死亡的命运,他此刻脑海之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保全他的家人。
接着,他叫过来自己身边的贴身卫士,命令他立刻前往君士坦丁堡,一定要在苏丹的信使到达前赶到,让他的家人立刻登船离开奥斯曼帝国。
他已经没有任何心情去考虑接下来如何反击的事情了,这种事情还是留给大维齐尔易卜拉欣或者锡南帕夏去考虑吧。
这一把火烧掉了奥斯曼大军四分之一的兵力,几乎是他鲁梅里亚军团的一半,无论自己如何想办法立功赎罪都难逃一死了。
“我要去见苏丹,我要去见陛下。”
贾法里帕夏的眼睛慌乱无神的扫着周围的土地,想着一切可以救他一命的救命稻草,想来想去最后却一无所得。
“帕夏。”
穆拉德贝伊拉住他坐骑的缰绳。
“我们应该反击。”
“闭嘴!”
贾法里帕夏挥动马鞭将他赶走。
“我要去见苏丹,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他的面前。”
说完,这位总督便策马向南而去。
而穆拉德贝伊则无奈地坐在地上。
马里诺·丹多洛,看着佩克什城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浓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此时这位威尼斯的使节忽然感觉到脸上一凉,竟然是一滴雨水打到了他的脸上,竟然是下雨了。
马里诺忽然想到,若是这场雨能够早下一会,从清晨便开始降下,那又会是怎样的呢?
雨滴自天空之中一滴滴落下,转瞬之间变成瓢泼之势。
围在城外的奥斯曼部队舔舐着伤口,回转营中。
雨滴落在贾法里帕夏身上,这位老将终于泣不成声。
自从六岁离开家乡,他戎马一生,面临过无数的敌人,然而今天他竟然遭遇如此惨败。实在是超乎他的预料之外。
眼下这场大雨似乎说明,如果这个世界上任何的神明都抛弃了他。
若是雨水能够早到两个小时,他的命运或许都不会如此悲凉。
在苏丹的大帐之外,贾法里帕夏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你不必前行了。”
“为什么?我要见苏丹。”
“你觉得还有必要吗?”
贾法里帕夏忽然想起一句谚语,政客比娼妓还要无情。今天拦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政治上最依赖的盟友,大维齐尔易卜拉欣帕夏。
“苏丹已经下令,即刻将你处死。”
大维齐尔说着,似乎眼前的人并不是他政治上的盟友,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可是……”
“我已经举荐了锡南帕夏代替你担任鲁梅里亚的总督,放宽心,我的朋友,这只不过是罗德岛该射向你的箭晚来了几年。”
易卜拉欣帕夏抬起右手挥了挥,一队身穿链甲的耶尼塞里近卫军冲上去挥动长戟,在马上将贾法里帕夏刺死。
他的尸身重重的摔落在地,鲜血混杂着脏器从胸腹部的伤口处挤了出来,耶尼塞里们仍然在挥动长戟,将他的尸体斩得粉碎。
易卜拉欣望向北方,大雨同样浇在佩克什城上,他心头回响着刚刚面见苏丹时,苏莱曼的最后一句话。
“佩克什必须毁灭,或者他便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