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婴儿看护器里发出一阵噪音,郑岳风立刻从沙发上弹起。他掏出对讲机惊呼:“出事了!”
朱云峰从梦中惊醒,四下的黑暗里都是家具的影子。
他感知着周遭有什么不对头的东西,听到一阵嘶嘶声,像是煤气管道漏气。
他终于发现那道绿光在他脚头闪烁。
他从枕头下抽出电筒,像警察拔枪那样迅速。
他胡乱的把灯光照向那团绿光,感觉压在他脚掌上的重量消失。但还是晚了一步,一阵刺痛从他脚头传来。
他以一种滑稽的单脚跳跃动作去把灯打开,周围的房间里传出了惊叫声。
和他一起守卫的周亚夫也从楼上冲了下来,正看见朱云峰在检查他的伤口。
还有一条怪蛇在地板上变成了液体,正冒着恶心的泡泡。
朱云峰靠近脚趾处,留下了两个血洞,创口很小,像是还没完全咬下去,就被朱云峰干掉了。
但那伤口看起来很不对头,轻轻按下去皮肤就在往下陷,像是里面都融化了,皮肤也开始变得干燥,呈现为黑色,而这势头还在蔓延。
“扛我去找赵宇飞,然后立刻去帮其他人。”朱云峰面色苍白,像是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
人群围在客厅,但唯独不见双胞胎兄弟。
每张脸孔,都注视着中央。朱云峰躺在桌子上,他正在大叫,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
很难想象,是如何的痛楚,能让这般强硬的男人大喊出来。他半条腿已变成黑紫色,肌肉紧缩在一起,和风干的尸体一样。
“郑岳风呢?”赵宇飞吼叫道,他简直像发酒疯的醉汉,“钟煜菲去看看!”
不得不做的事摆在面前,但他迟迟没有勇气开口。
钟煜菲仍在发抖,圆脸像是被一盆面粉击中毫无血色,麻木的迈着步子离开房间。
其余人也比他脸色好不了多少,多亏了郑岳风最后的警告,老夫妇醒来时,那蛇还在地板上游走。
在惊声尖叫中,由赶来的赵宇飞用电筒的光线剿灭。
张一凡的那间房,则是周亚夫及时将灯光打开,那蛇瞬间就失去了战斗力,从床沿掉落。
林白鹭从楼梯冲下来,刚好见到这一幕。她似乎也吓坏了,那死亡离她的恋人只有咫尺之遥。
阵阵后怕袭来,朱云峰的叫喊只是让一切都变得更糟。
不一会,钟煜菲就跑回来,仿佛有怪物在身后追赶。他的神情与肢体动作脱节,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宛若梦游:“郑岳风……死了,变成……这个样子。”
他指向朱云峰的腿,显然不知该如何去形容那具漆黑干尸,尤其是在不久之前的晚餐上,郑岳风还在同他们讲笑话。
两个女人抱在一起,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睛周围却已肿起。
“他弟弟,现在跪在他床边,脚底下全是书……跟他说话,他也没有反应。”钟煜菲把话补充完整,声音渐小。
好像讲述的细节越多,他越能抓住某个机遇来改变眼前的现实。
房间内,郑岳帆哭到几乎快昏过去。悲伤过后是暴怒,他想砸烂整个房间。
“把链锯拿来。”赵宇飞几乎是在耳语。
“什么?”周亚夫实际听清了命令,但他不敢相信。
赵宇飞咆哮道:“我说,把链锯拿来!”
周亚夫立刻离开这个房间,离开在发出不详低语的人们。
“去找条干净毛巾。”
张一凡也走开。
赵宇飞默默走到朱云峰面前,黎宝莲拉着女孩的手回房间里去。
整个房间只剩下朱云峰的嚎叫,以及钟煜菲粗重的呼吸声,老头子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望向窗外的暴雨发呆。
老人几乎没眨过眼,眼球干涩的像要裂开似的。
在疼痛稍微缓解的间隙,朱云峰想挤出一个笑,但没有成功,他脸上的汗珠随着头部摇晃往下淌。
意识还算清醒,他辨识出眼前是赵宇飞,那男人望着他,像是望着将死之人的表情。
赵宇飞看起来一下苍老了许多,比张云方老爷子还要老。
“丢卒保车。”朱云峰要紧牙齿挤出四个字。
这次赵宇飞没有笑。
钟煜菲和老头两个人,用力按住朱云峰的身体。
他们一齐扭过头去,不忍看向眼前正发生的事。
链锯在那条腿上移动,血液四溅在赵宇飞的脸上、衣服上。地毯也染上血迹,像是国画上的梅。
那不平滑的断面,中间一点白色是骨头。
他一点都不想去看,又不得不看。他只能想象,四溢的血浆都是番茄酱,不然他绝对会吐出来。
晚上吃下去的东西,已经开始在胃里翻腾。
所幸,朱云峰早就失去意识。
脑中的保险丝,也才无遮掩的血腥下接近烧断。
快要完成工作时,他吩咐张一凡和周亚夫去找酒精和棉布。那时他的声音平静了许多,只是因为他几乎停止思考,也没有任何力量去喊叫。
烫伤口的时候,朱云峰醒来片刻又晕过去。
做好一切后,赵宇飞将残躯用布包裹着,他离开客厅不知去了哪。
此时,距离他们起床时间还剩一个半多钟头。但没有人想睡觉,他们守在朱云峰身边,没有任何交谈或是眼神交流。
像吞药似的吃顿早饭,人们协作在大雨里给郑岳风挖了个坑。
郑岳风的尸体没有任何动静,他死亡的那刻迅速而平静。
这时,已没有人能认得出他的模样,也无人想看他变成的这幅样子。
他们更愿意看向郑岳帆的面孔,在那完全一样的脸庞上,人们找到了些慰藉。
当郑岳风被放进土坑里时,所有人都哭了起来。他们都不是殡葬专家,不会去考虑这样的天气挖出的坑洞是否恰当。
他们只是尽力模仿着那些礼节,想为郑岳风做最后一点事。因为他已经为所有人付出太多,直到献出生命。
如果不是他,现在默哀的人不知又要少几个。
是他,用才思敏捷告诉了人们,在这个灾变后的世界里,该如何活下去。
同样是他,发出最后的警告,让人们有时间对抗那些溜进来的怪蛇。
郑岳帆看起来又要要晕倒,林白鹭扶住他,自己却也忍住不想再落泪。
因此她开口时语气不稳:“你哥哥,要是在这会说什么?人生重在体验……”
“再进监狱就完整。”
林白鹭轻搂着他,她知晓,女性的拥抱有治愈的力量,郑岳帆也确实好过了许多。
沉默中,大家都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时,这俩兄弟还在车上喋喋不休,如同一对活宝。现在,眼前的尸体蛮横的冲撞人们的眼球与记忆,一时所有人百感交集,因为郑岳风的那些事有些想发笑,但更多的情绪则想让他们哭出来。
赵宇飞把一支电筒放在他胸前,仿佛那是他的勋章。
“一路走好……”赵宇飞喊道,他们都弯下腰来鞠躬。
泥土盖住那漆黑躯干。
朱云峰仍在昏迷,但没有发烧。这时大家才意识到,被困在这个空间许久,也没有一个人患病,连感冒咳嗽都没出现过。
若是平时,这样马虎的处理伤口,大概率会发炎,朱云峰很可能会因为没有及时使用抗生素而死。
这群人只是坐在客厅里,因为昨晚睡眠不足,而感到头昏脑闷。
即使不这样,他们也不晓得该做些什么,秩序已经崩坏。郑岳风下葬时,朱云峰一人躺在房间里,赵宇飞甚至都没想安排人去看护他。
每个人都只想逃避现实。
但人们第一次回过神来,必须得找办法离开这里。
无论他们的住的多么舒适,吃的多么丰盛,那东西一直跟在后面。
恐惧再一次控制这群人。
周亚夫端来托盘,上面摆着一瓶酒和几个酒杯,他给每个杯子里都斟了些。
“敬郑岳风。”他咕哝着,将酒一饮而尽。
“敬郑岳风。”
只有钟煜菲咳嗽起来,他从来都不喝酒。
老爷子又倒了半杯撒在地上。此时的地上简直乱成一团,血和酒还有泥土混在一起,但没人在意这些。
一股暖流延展至脚尖,虚假的勇气涌上来,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感觉好过点。
赵宇飞又喝了一杯,他目光茫然,但还是最先说话。
“你哥哥告诉我们,要找身上的共同点,来吧,谁先开始。”他眼睛里血丝密布,小心避免说出名字。他认为现在是最佳时机,来做这件事。
大家看起来都有点不自在,好像又变回互不相识的状态,仿佛他们只是在酒会上碰见的陌生人。
林白鹭意味深长的看着张一凡。
“好吧,我先来吧。”他说,他一心只想找点事做,将注意力从死亡移开。
他所说的故事,和告知林白鹭的版本完全不同。
他删掉所有情绪和细节,关于他的家庭也毫无涉及。只是在复述他的个人简历,学校、工作单位。
但他补充了一点内容,他在上班的地方看到的幻觉。
“大家想起点什么东西吗?”
所有人开始议论起来,其他人也同样热心于将郑岳风的死亡抛在脑后。
但除了他们都来自A市的旅行团外,依然没有什么头绪。
“你怎么看?”赵宇飞问,他盯着郑岳帆在那一言不发。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他和哥哥一般聪明,但是性格更低调,对于抢哥哥风头这种事毫无兴趣。
“幻觉那段很有意思,你在那边看到了我们此处遇到的东西……请问你在哪里上班?”
“中远大厦23层。”
大家的脸齐刷刷的白,只有周亚夫面色更加阴沉。
“罗孚路?”
张一凡点头。
前段时间,在A市闹的沸沸扬扬的事件,正是发生在罗浮路。
女博士生从中远大厦跳楼自杀,现场惨不忍睹。报纸上的头版刊登照片,但那只是尸体运走后的现场。
死者的身体砸在停在路边的车上,躯体已经不成人形。
报纸上还刊登死者的名字:鹿曼。
当然,很多事没在报纸上刊登,关于尸体的细节,更多是从目击者口里传出的风言风语。
更多的路人肯定不愿想起那景象,他们都跪在路边呕吐,此事肯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所为。
此后,媒体报导就少了许多,纸质传媒已走向没落,互联网才是狂欢的主战场。
各种自媒体又添油加醋的将事件描绘一遍,并夹带私货,开始推论死因。有污蔑高学历人才的心理素质过差的,有治庸问责为何顶楼门未锁上,更有将其风传为灵异事件。
过了段时间,互联网上的大神各显神通,便又传来风声,说这个女人是有钱人包养的小三,但说来说去还是没个准。
最后越说越邪乎,网民纷纷指定下结论,说是邪教的献祭行为。
热度渐渐下去,但那个月份里没有什么瓜吃,媒体还是紧抓着不放。
人们开始传说中远大厦闹鬼,保安在半夜里看到广场上有女人在哭,还有在电梯里有人也碰到上了些邪门的事。
但张一凡几乎能肯定,这些都是怪谈写手编出来唬人的,他从来没听说有人在上班的地方撞见鬼,自然也没有把幻觉和这件事联系起来。
但他曾经见过那个女人一面,在她自杀前的不久,因此他还被警方叫去问话。
朱云峰不知何时候醒过来,他一直在偷听众人的谈话,看起来憔悴不堪。
他们没有讲述自己漫长而乏味的人生,只是把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拼凑起来。
放上朱云峰这块拼图,故事完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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