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皇后打交道,哪怕只是小半刻,都叫严清歌身心俱疲。
她回到偏殿,坐下来,半天都不想说话,连如意递给自己的香茶,都半口没喝。
如意有些担心的看着脸色灰败的严清歌,以为是皇后呵斥了她。
好长时间,严清歌才缓过劲儿,对如意道:“如意,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准备出宫吧。”
“大小姐,您是说出宫?娘娘……娘娘让你答应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如意吃惊的张大了小口。
“是!早上娘娘和我提的就是这件事。”
严清歌乖巧的应下做皇后养女之事,强忍着难受,改口唤了皇后一句“母后”之后,皇后果然顺理成章的提起让严清歌出宫的事情。
本来好好的一桩事情,经过皇后这么一闹,变得叫人倒尽胃口。
严清歌给如意投去个宽慰的眼眼神:“没什么,反倒是娘娘收我当了养女。”
“这是好事儿啊。”如意有些糊涂了。
这么一来,严清歌身份,可谓是水涨船高,直接从京城里名不见传的没落世家嫡女,变成了皇后的养女。
可是严清歌的脸色实在不好,叫如意又不敢高兴。
旁边,霞纷已经弄明白其中关键,有心点拨如意,故做不懂问向严清歌:“严小姐,您为何要让如意姑娘这么着急收拾东西。你被娘娘收养,就算是宗室女了,即便不用大费周折,去皇家祖陵祭告先人,也要在宫中昭告一番。这些事情,可不是一两天能办完的。”
“娘娘说,这件事她一个人做主就好。娘娘送我一句告诫,万不可恃宠而骄,拿她养女身份在外耀武扬威,不然到时候,定会亲自将我逐出家门。”严清歌回答道。
“啊?”如意忍不住腹诽起来。
虽然收了严清歌当养女,可是又不让严清歌朝外说,八成皇后自己也藏着掖着不会朝外说,不跟没收是一个意思么。她登时看不懂皇后到底想干什么。
霞纷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皇后现在越来越心急,做出来的事情,越来越不得人心,急功近利,把旁人都当成傻子一般玩弄。说到底,也和她娘家小门小户,根基不甚有关系。
因这莫名其妙的养女之事,霞纷瞧着眼前的严清歌,不由得想起当年的一桩公案。
当年皇帝选皇后,可取的女子数位,其中呼声最高的,便是严清歌的母亲乐柔。
乐柔出身乐氏世家,其父官拜宰相,本人亦知书达理,容貌绝佳,性子温善可亲。
她经过一阶阶秀女选拔,被所有人看好,以为她就是继后的人选,甚至连皇帝自己,都叫礼部的人选制嫁妆,只差将她迎入宫中举行大礼时,候太后忽然发难,非要将一位侯家女塞上后位。
最终皇帝和候太后闹得非常不痛快,为了不让候太后得逞,皇帝不然没让乐柔当上继后,甚至最终连她进宫的资格都剥夺了,只将已经是四贵妃之一,娘家完全没有后台和出色人物的皇后抬举上来。
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乐氏一族丢尽了面子。为了弥补乐家,皇帝将礼部已经准备好的继后嫁妆,全都赐给乐柔,但乐厚还是愤而辞官,挂靴还乡。
若是当年乐柔真的嫁给了皇帝,她眼前这位,便不是被皇后养只小狗儿一样随便收收的养女,而是真命天女了!
霞纷心中一阵感慨,这,兴许就是她活的年纪越大,越觉得难以捉摸的命运吧。
果然,快到中午,皇后假惺惺的派了十几个太监宫女,捧着好大一堆赏赐,给了严清歌,然后马不停蹄要送严清歌出宫,其雷厉风行,叫人不由得刮目相看。
就在如意还迷迷瞪瞪的时候,她们就已经走在出宫的路上了。
严清歌进宫的时候,只挽了一个小包袱,出宫的时候,不管是得来的赏赐,还是宫里四季给分发的衣裳首饰,都不是一丁点儿。皇后方才下旨来送赏的那些宫女、太监们,很“贴心”的留下来,此时还在严清歌屋子里,打包她留下的东西,待会儿会另装车子,把它们送回严家。
眼看快到了宫门口时,前面领路的姑姑脚步一停,对严清歌道:“小姐稍站一站,门口儿现在不好过人。”
严清歌抬眼一看,只见数十两膘肥体壮的马车,和数百个宫女、太监,正浩浩荡荡的慢悠悠从另一边走过来。
那领头的太监,更是穿着一件御赐的黄马褂,笼着手,正和开门的太监和禁卫军说话。
严清歌眼尖,认出那马车上的东西,有不少竟像是见过,仔细一辨认便知道了,那全是太子宫里的。
她才去过储秀宫里看望水英,元芊芊要回家省亲,把太子库房里的东西搬了满院子,一件件的挑选。能入太子私库的东西,必然精致不凡,每一件都有过人之处,尤其其中的精品,叫人过目难忘。
这车架,应该就是元芊芊出宫的车子了。
没想到,她回家竟和元芊芊撞到了一块儿去。
严清歌和领路的姑姑站到阴凉里,耐心的等待着。
要出入宫禁,搜查可不是个简单的活,尤其那些车架上,东西又多又杂,仅仅是搜查了一辆车,就要耗费近两刻钟,待这些马车都出去,估计也快到宫门落锁的时候了。
严清歌摸了摸没来得及吃中午饭的肚子,暗地里一阵儿叫苦。
暑气熏蒸,即使站在墙根下,不一会儿,还是叫人汗流浃背。
尤其是随着日头上了中天,躲凉的地方也没了,只是那么一小会儿,就晒得严清歌觉得自己皮都快褪了一层。
她这一年多在宫里头,日日保养着皮肤,加上年纪小,恢复的快,早将一身晒成蜜色的肌肤,养回了水葱一样的细白,甚至比之前还要娇嫩些,这么一晒,露在外面的那点儿皮肤,顿时成了红彤彤的大虾色。
如意见严清歌给晒成这样,心疼的对那姑姑道:“姑姑,要不我们先回去,再这么下去,我们大小姐怕是要中暑。”
那姑姑心有不忍,可是皇后这么着急的赶严清歌走,显然是不想再多看到严清歌一眼,她何苦再领严清歌回去讨嫌。
严清歌给晒得头晕眼花,今天她本来喝水就不多,一时间心慌气短,竟是有些要中暑了。
忽的,一个嘹亮高昂,不似女声的嗓门响了起来:“严小姐,老奴还怕赶不上呐,您竟是呆在这里。”
话还没落拍,严清歌头上一凉,整个身子都落在阴影里。
明秀姑姑满脸挂着笑容走过来,挎着个包裹,手里提着两把油纸伞,其中一把打开了,正罩在严清歌头上。
早上听严清歌说皇后要放她回家,明秀愿意替代霞纷跟严清歌出宫,但她此前到严清歌身边,并没有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带上,所以告了假,匆匆的回原来住处收拾东西,哪料到等收拾一番回来,严清歌已经被皇后的人火速送走了。
严清歌得了明秀姑姑的纸伞,顿时觉得像是从地狱到了仙境一般。
明秀姑姑将那把纸伞交给如意,叫她给严清歌撑着,自己打开了另一把,招呼旁边的姑姑过来,笑眯眯道:“这位妹妹,你也过来躲一躲,大夏天的,别晒出毛病了。”
就这么一个友善的举动,方才一直对严清歌和如意态度硬邦邦的那姑姑,立刻软和下来。
有了明秀姑姑,时间变得没有那么难捱。她虽然嗓门粗,但说出的话讨喜极了,不一会儿,就逗得那黑脸姑姑咯咯笑个不停,甚至主动应承,去附近找点水给大家喝。
眼看那姑姑走远了,明秀对着严清歌恭敬行个礼,轻声道:“严小姐,明秀这次出宫,有个不情之请。”
“姑姑请起。”严清歌虚扶明秀一把。明秀选择支走那名姑姑,才和她说这请求,显然是不想让这要求被外人知道,而又比较紧急。
“严小姐,老奴六岁进宫,今年四十八岁。”她紧张的看着严清歌,道:“进宫四十二年,早就断了出去的念想,没想到还有机会重见外面的天空。老奴一直都记得进宫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只是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到他们。”
严清歌听明秀先不说正事,而是先诉苦,就知道明秀要求的事情,可能小不了,不然也不会先诉说感情来打动人。
“今日老奴回去收拾东西,一名年纪很大的姑姑告诉老奴,老奴家里人今年搬到外地去了,曾来过一封信,但是被人压了下来,若是想要回那封信……”明秀噗通的一声,跪到了地上。
严清歌的一颗心沉了下来。
那些人嘴里说明秀姑姑家里人今年搬到外地去了,还来过一封信,怕是鬼话连篇!
那些人,估计是顺藤摸瓜,找到了明秀家里,将她一家人都藏起来,以此来威胁明秀。若是严清歌不答应幕后之人的请求,明秀这辈子都见不到她家里人了。
“她们要我做什么呢?”严清歌的眉头挑起。
她和明秀之间,还算是主仆相得,而选在这时候通过明秀姑姑来胁迫她的人,又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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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