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章含沙射影
“不好！失控了！大家快散！”
燕不回高叫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无知的喝彩鼓掌声中。
一模腰间，八把兵器，一把未带。
高清原本要走，因为误把杨影认成裴光，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拖延，终于在看到杨影爆发的那一瞬，发现两人天壤之间的差别。
比起灵境冷静的裴光，那如深海般的孤独感，面前的这个人，虽然长相别无二致，但身上，却仿佛散发出赤红的狂气。
毫无技巧而言，唯有绝对的力量，压倒性的扑面而来。
只见杨影长剑左右一挥，高欢面前三个卫兵已经被击飞数丈，化作了没有生气的尸体甩落在地。
还没来得及斛律光搭箭，弓弦已被挑断。
库狄干的刀还未出鞘，就被一脚踏在刀柄上……
杨影腾空而起，长短双持，寒光笼罩周身。
身为“指极星”一员的娄昭君，虽知道杨家“传承”的奥秘，也还是被这一幕惊到，脱口而出：“这就是那股传说中，能左右和搅动天下的力量？！”
同样知道内情依旧被震惊的人，还有一位，就是站在不远处的达奚冰。
冰儿姐和娄昭君一样，是“指极星”的隐藏成员，同时也是全场除了高清外，见识过光、影两兄弟各自发动能力的唯一人。
“杨郎……不妙了！”冰儿姐企图奔向主座台，却被柳叶挡住去路。“柳叶？你干什么？”
“冰儿姐，你冷静！现在这情形，你能做什么？不要暴露身份！”柳叶张开双臂。“我们走吧！”
“柳叶！你让开！”冰儿姐震怒。“杨影这营里的地位太低，这样闹下去，真的会被杀死的！”
“冰儿姐！你冷静点！”柳叶如山岳般悍然不动，在混乱中坚持己见。“你冷静点！难道你不相信公子么？”
达奚冰这才稍加思考：“我们不参与，但我们不离开，旁观中如果发现苗头不对，就一起上！”
柳叶用力点点头。
两人争执间，不远处，杨影已凭借七星龙渊，击倒尉景和娄昭，杀到高欢面前。
高欢一脸惊恐，闭上双眼，自觉命已休已。
突然一道猩红的身影，如鬼魅般，挡在高欢面前。
燕不回手中的钢刀，是普通的制式兵器，强度韧性不够，半把刀身已被杨影斩断，但她却凭借手中仅剩的半把残刀，抵住杨影咽喉要害，生生制住了陷入狂化的弟子。
“孩子，你还不行！”燕不回浑身透出无懈可击的金色光芒，身后浮现出一座闭目的佛陀。“我可是这个天下的战力顶板。”
“燕不回，上次我就记住了你的名字！”杨影的眼神中，闪烁着不羁的虹光。“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我刀下！”
“我期待那一天。”燕不回百忙中轻轻一笑，横出一掌。“我也好久没拿出真本事了。”
杨影用肘招架，却伴随着碎裂的地砖，被震退三步之外。
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惊讶于燕不回的真实实力。
在场所有人都呆若木鸡：自从起兵建军以来，这或许是距离高手对决最近的一次。
杨影已不再是所有人熟悉的模样，彻头彻尾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也许此时，人们都还未意识到，这场交锋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他双持长短兵器的漆黑背影，却深深刻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并将在不远的未来，在一场能够改变天下大势的大火里，烙印在更多人心中。
——
故人已距天边处，隔年孤噤对秋风。
江湖远去一夜雪，山外平添几归鸿。
心事重忡意倥偬，爱无所钟情反浓。
灯火朦胧君入梦，敢问何年再相逢？
跟班摇醒了马上的殷如雪，一恍神间，猛抬头，洛阳城高大的城门已在面前。
这么快就已回来了……
“我很久没回家了……”殷如雪长叹一口气，一脸不情愿。“进了城，大家就不用管我了，散了吧……”
“禀告公主殿下，我们必须把您平安送回府中，不然就是违抗了燕将军的命令……”
殷如雪苦笑，果不其然，听上去仿佛燕不回盼着她离开杨影似的：“进了城，就放心吧！里面有京师守卫部队，很安全，你们是镇兵，进不了城的，想送进去反而麻烦。”
话说到这里，也没人再回应了，只是一行人继续齐步走向城门。
当城门校尉带着手下，包围上来时，距离最近的跟班举起一枚令符，是燕不回的白玉腰牌。城门守卫整齐的行了一礼，就让开了通道。
燕将军考虑的真是周祥啊……
殷如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绑架的肉票。
“前面有个客栈很热闹，我们也走了一路了，停下来歇歇脚吧！”
然而没人回应，继续列队整齐，向前走。
“我渴了！我渴了！我要停下来进客栈里面休息！”殷如雪喊声刚落，队伍却像机械一样，顿时停止。
“你们也一起吧……”殷如雪被如此架势怔到了，怯怯诺诺的补充道。
“不用了，谢谢公主殿下。老三老六！贴身守护！老二老四！守住前门！老五带五个兄弟去后面看住！其他人跟我到周围巡逻！”
殷如雪看着他说话时，觉得他的国字脸更方正了。
算了，不管了，反正已经回来了，能拖延一刻算一刻吧！
殷如雪其实并不愿意回家。
尤其是回来结婚。
和父亲也没什么感情。
母亲不是正室，就注定了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不会太高。
虽名为公主，其实是个人就知道：将来会变成政治联姻的棋子。
父亲虽贵为北海王，但除了优渥的家境，其实也不会再长出什么。
而作为交易，自己却需要成为他，联络其他势力的工具。
比如这次的对象，萧赞，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作为南梁的流亡皇子，他需要娶一个皇室的公主来巩固和保持现有的地位。
同时，没人知道六镇的大起义，何时才能扑灭，女儿嫁给南梁后裔，不过是给他自己多准备一条退路。
于是，父王和萧赞一拍即合，自己却成了代价和筹码。
殷如雪也盘算过在路上私自逃跑，跑回睢阳拉上杨影远走高飞，躲到没人能找到的天涯海角。
可这样想法，不过是一厢情愿。
明明心里清楚：杨影需要更有前途的地位，去大展宏图，去不负一身本领，去为家人报仇。不能因为任性，破坏他的前途。
可每当四下无人时，却还是不忍去想：要是杨影愿意陪伴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什么困难都能克服！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要不现在就逃了吧！
殷如雪想着不如现在就逃了吧！
行走在福源客栈的过道里，人来人往，挤挤攘攘，四下桌椅杂乱、碗筷击响，看了身后两个兵哥哥一眼，殷如雪突然加速起步，疯狂地向二楼奔跑。
“什么回事？站住！”身后两人反应过来，一边喊人一边追赶，却被人群阻拦。
苗条的殷如雪灵巧的钻出人群，爬上二楼的栏杆，翻身冲进一个无人的房间，拉开窗户，差点掉下去。
没有路了！？
眼看着院前院后的兵丁正在收拢，她横下心，从窗台一跃而下。
裙摆飞舞，发丝玲珑，在眼前浮现出的最后面容，是憨笑的杨影。
果然我就是傻，为了一个笨小子，连公主都不当了。
就算是死，至少，在最后的一秒，我是自由的。
——
“燕将军！接剑！”
还是达奚冰机灵，抢先跑回房里抱来燕不回兵器，凌空掷来。
八把刀剑在空中画出一片纵横，燕不回腾身而起，斗篷似天边燃烧的晚霞。
杨影顺手抢来一把弓箭，一发三箭，直取燕不回要害。
刀剑入手，说时迟那时快，空中寒光一线，月落山巅，星云旋转，如斗牛连横，三箭同时弹反回来。
杨影抛弃弓弩，舞动右手七星龙渊，剑出如虹，直穿箭矢之间空隙，如山风东来，百步飞仙，刺向燕不回的心脏。
“看你快还是我快！”燕不回在生死之际，突然爆发全力，所有兵器同时出鞘，从七个不同方向，向杨影收拢。“八剑齐飞！”
眼看杨影招慢一步，马上要被死死笼在剑丛之中。
高欢等众人观望，皆以为胜负已分。
突然一阵兵刃撞击的悦耳玎玲，骤然鸣响。
却不料杨影咬紧牙关，匕首周身盘旋，如蛰伏的麒麟张口吐出獠牙，一片星星点点的光芒之后，竟从八剑之中，如一道黑影般，挣脱而出。
“你的天下第一，归爷了！”
剑尖刺出的刃风，仿佛都能切断燕不回胸前飘荡的流苏。
坏了！
高欢和娄夫人都傻了眼，薛孤延和尉景张大嘴，斛律光和库狄干都呆在原地如同木鸡，只有达奚冰丢下烟杆，伸手要冲去阻拦。
死？生？
一线之间。
那个天下无双的蜘蛛将军女豪杰？
柳叶吓得捂住面孔，都不敢睁眼。
一个轻蔑的笑容却浮现在燕不回的嘴角。
一把通身雪白的直刀突然闪现在杨影的后颈。
沉猛的力道，如同道外法华凌空降世。
“孩子，你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习……”
八剑齐飞，说是八剑，其实杀招，只有一手。
就是这潜藏于最后的一手。
难道你没听过么？“云出八剑，致命一击。”
杨影果断放弃挺进，转而防御，反被一击正直命中，躺倒在地。
连地上铺设的青石板，都被这夺命的一刀，震得粉碎四散。
杨影一口气没有换上来，又喷出一道鲜血。
虽然堪堪避开要害，但后背挨着一下，着实不轻。
“燕将军！别伤害他！”冰儿姐见白刀收回燕不回手心，紧张大叫。
“小妮子，吃了这一下，他就算没死，也得躺一个多月。我比你更了解情况，放心吧，难道就你一人关心他？看把你吓得……”燕不回白眼一翻，一个华丽的剑花收刀还鞘。“况且，我是趁人之危的人么？看清楚了兵器再喊……”
冰儿姐这才注意，最后留在燕不回手中的刀，是“护佑”。
双刃“变节”，无锋“护佑”。
这是燕不回八把兵器中，最有名的两把了。
通体刀身雪白的“护佑”，并没有开刃。
是一把不折不扣的钝器。
只要控制好了力道，应该就不会重伤致命。
想到这里，冰儿姐把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用一把钝器砸爷爷……是看不起爷么……”可杨影回过气后，却不服气还想要挣扎着起来。
这一幕倒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没想到这倔小子还能动弹？
“放心吧，这是最后一句了……”伴随着燕不回的论断，杨影终于晕厥当地。
“他真的没事吧？”达奚冰拉着还有点一惊一乍的柳叶，先蹭了过来。
“放心吧！就是因为控制了力度，他才能喘上这最后一口气。”燕不回一边说着，一边四处收拾其他兵器。
这种情况下，也不能指望有人敢上来，像往常一样，帮她整顿遍地树立的兵刃了，还是自己动手吧。
冰儿姐忙上前先抢走了自己的佩剑，才吩咐柳叶喊人过来，举担架抬走杨影。
“小妮子还挺关心这混小子的……”燕不回只是看着达奚冰忙碌，嘟囔并不插手。“别说，比那元氏公主，更般配。”
“燕将军，刚才的是……”
谁能想到，第一个胆敢走近说话的人，竟是娄夫人？
“哦？回禀娄夫人，这孩子，具有罕见的双重人格：似一具躯壳内，容装了两颗魂魄，一阴一阳，一冰一火。刚才您看见的情形，就是另外一个，冒出来了。”燕不回回着话，眼角却瞥见娄昭君身后，藏着高清。
少女虽受到一些惊吓，应该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场面，不太适应，但不知为何，她的眼中，竟闪烁些许，喜悦和倾慕的光芒。
应该不是看眼花了。
这一点，倒是让燕不回颇感意外。
果然高家的女子，都不一般。
“如雪……”
杨影被达奚冰和柳叶守护着，从一旁行过。
燕不回隐约听到他呢喃着一个名字，似乎是“殷如雪”，想到元如雪化名离家出走，却逃不开身份的禁锢，最终还得回去嫁给萧赞，不禁唏嘘。
还好，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
反观高欢一众，事前事后，没一个上来关心，现在全聚集在一起，不知道探讨些什么，真是可笑。
燕不回心里庆幸：还好当初自己招安投诚时，没投入高欢阵营。
不然今日，岂不憋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