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章顺水推舟
等乌鸦走近核心大殿,只见他摇身一变,乌黑的道袍如垂天之云,裹挟着无数乌鸦,如龙卷过境般,席卷而出。
禁卫军当场就发现了异样,从四面八方涌出,包围了上来。
虽说皇帝刚刚驾崩,皇宫正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但警卫工作,倒未松懈。
“都退下!”只听得胡太后亲自喝到,扔下身后一众宦官面首、夫人丫鬟,率先从大殿中径直奔了出来,丝毫没有了平日里的架子。“是国师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失礼失礼!哀家在此恭候多时了,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其实早在裴光裴娜还未带人抵达洛阳前,乌鸦就抢先在三天前,偷偷进驻了裴氏一族在洛阳的京师买办。
表面上是作为大总管身份,来为裴家接续盐引。
实际上,他先接触了卫将军长乐王元子攸,并以扶植继位作为筹码,说服了他献出自己的姐姐。
同时,他潜入皇宫,在崇尚神鬼、信奉礼佛的胡太后一派人面前,巧施神通。使胡充华对他是九天下凡助她一臂之力的仙人,深信不疑,并拜为国师。
做好了这两点准备工作,才发动了鸩弑君主的行动。
而现在,他将要推行他的下一步计划。
望着四周围所有人,都远离他数十步外,全员恭恭敬敬跪伏在地,乌鸦才张开双臂,挥展墨袍,气运丹田,三腔共鸣,发出犹如天籁般的回声,开口道:
“天子崩麈,是其心意不诚,不行孝顺,逆得报应,此为天之道义,不可回还。然今,大魏国祚尚存,还请太后速速扶元太子登基尊位,继承大统,上服天意,下承民心!”
“天神旨意,属下铭记!”胡太后头也不抬,满口称诺。
“河内司马,闻喜裴家,一向正视时务、顺应大道,早已表示支持皇太后天机圣断,现已赶至宫外,自愿协助天道神圣皇太后胡氏,巩固政权,稳定大局,还请天道神圣皇太后妥善利用,与禁卫军一同编制,共同拱卫京师。”
“天神旨意,属下铭记!”胡太后依旧头也不抬,引着众人五体投地,满口称诺。
“还请神圣太后,宣布懿旨,速速向四方皇胄诸侯、各地官员军吏,发出通牒,告知此事,稳定人心。也好新皇登基时,可以万国来朝、八方进贺!”
“天神旨意,属下铭记!”胡太后许诺,静待半刻后,察觉没了声音,才缓缓抬头进言:“谨遵天谕!我这就命令下人去办。”
司马玦看大功告成,便回身卷袖。只见环绕在四周飞舞的乌鸦突然聚合一身,随着一声长啸,四散逃开。
而乌鸦军师本人,则原地消失,无影无踪。
只留下黎明东方的一角残月,几颗疏星。
这时众人才起身站立,刚才的一切,都仿佛恍然梦醒,似有若无。
只余下清风拂过面颊,不留一丝痕迹。
宫内近臣众人,这时才在大殿前起身,都压低了嗓音,互相交头接耳,议论刚才的景象:
“真无常有变,乃神迹也……”
————
宫门大开,军兵服丧。
立数百白幡出巡的近卫军团,从四面进入城市,展开徇行。
一时间,先皇驾崩的消息,四处传递,帝都洛阳内,人尽皆知。
更有无数飞鸽传书,从皇城出发,疾向四面八方。
裴光脸上覆遮鬼面,带着一袭白裙的裴娜和全员丧服的裴家兵,早早就恭候在尚阳门外,听候差遣。
“哥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说话……”娜娜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大事件,不免心里惴惴不安,只得悄悄向兄长递话。
裴光左右四顾无人,才轻轻回答:“我在偷笑。”
“偷笑?”娜娜还是年轻,全然不懂军政大事。“皇帝驾崩,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胡太后愚不可及。”
“为什么?”娜娜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不可思议。“现在的情况,难道不是她大权在握么?”
裴光轻轻摇摇头,觉得等自己的妹子再长大后,将来还是尽量不要掺和到上层的斗争中:“自从六镇起义后,因为有求于各路亲王讨逆,以及四方封疆大吏,朝廷对于手握兵权的人的控制力,就十分有限。现在皇帝驾崩,朝野震惊,忠心耿耿的宗室老臣们和别有用心的将军统帅们,一定会对继位的信皇,有各自的要求,你说胡太后,能满足他们所有人的小算盘么?”
“那怎么可能?”
“此外,还有很多够资格继承皇位,却没做好准备的皇室宗亲。你说,如果你是他们,听说先皇才十九岁就不明不白的死在宫中,会怎么想?”裴光的语气,就和自己脸上的面具一样,冰冷又平静。
“很害怕?”娜娜皱着眉毛,沉下头去低声回复。
“再加上南朝梁国这三年里,未有战事,一直在积蓄力量,虎视眈眈……”
“兄长的意思是:不论谁当了这个新皇帝,包括他背后的胡太后,都坐不稳?”
“何止是坐不稳,简直是一天消停日子,都不可能再有了!”裴光对自己的结论很有自信,说的斩钉截铁。
更何况,他知道是谁将会上台。
伪装成太子的元诩的唯一血脉,实际上是一个女孩儿。
还能有比这个更不靠谱的选项么?
乌鸦甚至连马上来接应他们进宫的人是宗亲元徽,都算计到了。
现在他们兄妹两人,只需要静静等待在这里,然后继续依照计划,完成其后的表态就够了。
如果乌鸦的计略成功,那无论是谁,只要是第一个跳出来带兵上洛的,就是“指极星”的成员。
此外,女帝登基,一定会引来朝廷上下所有人的不满和反对,他和妹妹只需要表示支持,那无论是谁,第一个跑去找裴老爷子谈话的人,也一等和“指极星”脱不了关系。
正想着,裴家兵突然进入戒备。一个看起来不到四十岁,穿着华贵,却披麻戴孝的中年人,捋着三缕长髯,带着一队禁军,接近过来。
“请问恭候者,可是闻喜裴家大少爷?”来者下马后,先行了一个便礼,话说的相当客气。
“正是。”裴光带着娜娜还礼,回答的干脆。
看裴家的架势,像是等候多时,似乎早就知道皇帝会死,元徽满腹狐疑。在裴光抬头,看到那一副面具后,中年人更是先吃了一惊:“大公子这……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娜娜一脸尴尬,可裴光却轻描淡写,把早就准备好的理由答道:“在下长相太过柔弱,为了方便在下属面前树立威信,还请长辈理解……”
“哦……”华服高靴的元徽似乎也表示理解。“那么,既然如此,联络四方臣子的飞书今早已经送出,还请大少爷协助禁卫军一道,防卫京师,就暂时驻扎守护在此宫门外,防止有人扰乱秩序……”
“属下从命!”裴光和裴娜整整齐齐,拱手单膝,拜了一个军礼。
虽说这是胡太后的命令,但请外姓大族来拱卫京城,元徽作为在官场上混了多年、又一心为护佑大魏的宗室老臣,依然还是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可事情变成现在这种局面,却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只感觉,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幕后钳住了这个国家的命运。
裴光看着长者脸上的狐疑,心中暗笑:
“恐怕不止是一双手,而是互相角力的两双手吧。”
万幸自己脸上带着面具。
————
早起懒睡迟,推轩面池塘。
沐风理云鬓,对镜帖花黄。
晨曦的微光,乘着清早的风,抚动窗纱,从敞开的轩窗内,偷偷溜了进来。
殷如雪久违的在自己的床上苏醒。
阔别自己的房间,似乎已经很久了。
但,其实自己的离家出走,也不过是在不到一个月前。
她慵懒的支撑起身姿,任由毛毯从肩上滑落,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的阳光撒入屋内。
“小姐,您醒了……昨晚睡得可好?”一个下人打扮的中年女人,端着木盆跨过门槛自外面推门而入,像是等候了多时的样子。
哦,殷如雪只是化名,从今天起,我就需要作回元如雪了,作为北海公主。
“薛妈,最近有我的回信么?”早已在外生活习惯了的如雪,一面自己从衣架子上拿衣裳,一面开口询问道。“睢阳或者晋阳方面的。”
薛妈摇了摇头,继而转移话题:“小姐,这种下等事儿,还是让老奴来为您做吧!”说着,将手中热水放在一旁架子上,要上手协助。
“不用了,我已经习惯了。”听说没有回信,如雪还是选择自己起身把衣服穿好,直接起身穿鞋从床上下来,又整理整齐。“其他人都在哪里?”
“回小姐的话,小荷和宁宁她们都在外面,生怕叨扰着小姐。您不在府中的这段时间,大家都很想念你,没有了您的庇护,大家都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罚……”
如雪听完薛妈的描述,大概也猜到了自己离家出走后,直到回来前,期间府里发生的大概。
自己的下人们肯定因为自己,受了许多不该承受的罪。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愧疚。
“今天我不想出门,记得一会让宁宁她们进来磨墨,我想继续写封信……”如雪还是希望杨影能够看到自己的近况,可缺乏办法的她,能想到的,还是只有往睢阳的尔朱荣驻地继续写信,怀抱着哪怕一丝的希望,期待着达奚冰能够看在之前在一起互相认识的面子上,将自己的信件转交到杨影手中。
每每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自己只要一闭上双眼,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杨影那个傻乎乎的笑容。
这也是作为一个即将被作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的她,所对于这个世界的唯一期待。
说来也奇怪,明明自己和杨影在隐秘机动的选拔中,被十数人雨夜围攻,还遭遇了他那样的突然性情大变,几乎丢了性命,可此时此刻,还是禁不住、不自觉的会去想他:想他的好,想他的温柔,想他的冒傻气,和他的心口不一。
可能自己真的中了魔怔了。
“小姐,小的恐怕不能听您的吩咐了……”薛妈面露难色。“老爷一早起来就有交代,让小姐一醒来就做好出门的准备……”
是要去结亲了么?明明昨天才刚刚回来的,父王果然还是很急迫,也许自己的离家出走,大大的激怒了自己的父亲。
“听说去哪里了么?是不是萧府?”一想到这里,如雪就仿佛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掏出一个空洞,又觉得似乎有人往自己的胸口放了一块寒冰。
“不是的,好像是打算晌午之前,从尚阳门入宫……”薛妈吞吞吐吐,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议论这个话题会不会引来祸端。
“入宫?为什么?”如雪刚刚回归,并不了解清楚京城内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知道,如果不是大典或者节日,亲王一般很少会被召集进宫。
“好像是……昨夜……陛下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