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厄自八岁起便跟随叔父萧岌开蒙念书,相较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家要有些见识,然虽听那中年僧人说得在理,却怎么也喝不下用他吃剩下的鸡架煨出的鸡汤,遂缓下语气,请求中年僧人道:“这鸡汤还是留着你自己享用吧,你要有心救我,就烦劳你采回些果子给我吃吧。”
中年僧人听到萧厄宁可忍饥挨饿,也不肯喝自己为她煨的鸡汤,诧异地问道:“小施主,你不是寻常庄户人家出身的吧?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哪?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天亮贫僧便送你回家与父母团圆。”
萧厄不愿向这个萍水相逢且不守清规戒律的和尚说出自己的姓名、出身,便推说待明天自会说与他听的,侧过身去,不再理睬他了。
中年僧人虽说不拘小节,但心肠却不坏,依萧厄的请求去采摘了些山林间生长的野果子来给萧厄吃,独自将那罐用吃剩下的鸡架煨出的鸡汤喝下了肚,心满意足地抹抹嘴,到一旁睡去了。
出于女孩儿家对陌生男子的戒备之心,这一晚萧厄根本未敢熟睡,耳听着中年僧人在不远处不时发出的鼾声啃了些果子,睁着眼睛躺了一晚,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便央求中年僧人带她去寻找叔父一家。
由于当时洪水尚未退去,萧厄拖着虚弱的身子,跟随中年僧人沿着江边一气儿走出十多里地,也没能找到一个她熟悉的人影。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呀。”中年僧人站在江边,望着江中不时漂过的一具浮尸,对身边的萧厄叹息道,“贫僧要提前去采些能防治瘟疫的草药来,分发给沿江的百姓,以免生灵再受涂炭。你要是无处可去,且信得过贫僧,不如就随我边采药防疫,边寻找你的家人吧。”
萧厄想到自己失去了叔父一家的音讯,确实无处可去,又不愿返回后梁国去寻生父萧岿,便点头答应了。
在此之后的近两个月里,萧厄跟随中年僧人几乎走遍了当地遭受洪灾的各个村镇,依然没有找到叔父一家的踪影。而在这几十天里,她却惊讶地发现,这位碰巧在江边救了她一命的中年僧人不仅医术颇为高超,几有起死回生之能为,而且仁心宅厚,大慈大悲,往往为了救人一命,不惜废寝忘食,殚精竭虑。
渐渐地,因初次见面时对中年僧人产生的一丝嫌恶已在萧厄心中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他发自心底的钦敬。
终于有一天,萧厄主动告诉了中年僧人自已的姓名、出身,并当面请求中年僧人传授她医术,收她为徒。
中年僧人听说萧厄出身后梁皇族,且身世离奇,禁不住仰面唏嘘移时,劝慰她道:“贫僧观公主面相,早晚还会有一番奇遇,倘随贫僧遁入空门,不免会耽误了公主的大好前程。公主既不肯返回生身父母身边,且恕贫僧直言相告,令叔父一家很可能已遭逢不幸,就请公主告知贫僧,在江南可还有尊亲能够投靠,贫僧愿送公主与尊亲团聚,以待天时。”
萧厄见他执意不肯收自己为徒,无奈之下只得告诉中年僧人,自己还有位新娘舅,名唤张轲,就住在荆南乡间,恳请中年僧人送她去投奔舅家。
中年僧人果然带萧厄赶到荆南,寻到了张轲家,将萧厄托付给了张轲收养,自己才向萧厄提出告辞,欲再回受灾之地施药救人。
临行之前,中年僧人交给萧厄一幅经络图和一匣金针,传授给了她金针刺穴之法。萧厄感念中年僧人对自己的活命之恩,遂托辞为方便日后寻他释疑解惑,执意要中年僧人告知自己他的法号,在哪座寺院出家,中年僧人拗他不过,遂向她报出了智觊的法号,只说自己欲赶往江左会稽郡安乐县境内的天台山会一位僧友,力劝萧厄不必远赴千里去寻他。
萧厄今日与安若溪话说得十分投机,便把自己数年前死里逃生,得遇高僧,得他传授医术的前后经过详详细细地向安若溪讲述了一遍。安若溪用心听罢,既对萧厄有如此的奇遇啧啧称奇,也不禁惊讶于萧厄过人的天赋,仅仅凭着智觊交给她的一幅经络图和一匣金针,经过数年勤学苦练,就学到了高超的医术,能解治自己的毒伤。
萧厄因被安若溪当面问起自己的医术得自何人传授,又趁着谈兴与她说了半天的话,眼见着安若溪已显露出疲态,遂起身说道:“咱们今日相谈甚欢,以后常相厮守,私下里便以姐妹相称,如何?妹妹创伤初愈,姐姐不便在此久留,有什么话留待明日再谈吧。”
安若溪闻听此言,顿感惶恐不安,忙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敛衽推辞道:“王妃是何等尊贵之人,婢女怎敢僭越,与王妃姐妹相称?敬请王妃收回成命。王妃若不厌烦婢女,婢女明日一早就去给王妃请安,好好地陪王妃聊上一晌。”
萧厄自幼多在乡下生长,头脑中并没有宫苑中的许多规矩束缚,此时见安若溪诚惶诚恐地向自己赔罪、推辞,也不甚介意,只淡淡地应了声:“我只说眼前无人时与你姐妹相称,你又何必如此?”便转身带着赤芍、绿萝两名侍女离开了。
萧厄前脚刚走,后脚杨广就兴致冲冲地赶来探视安若溪的伤情了。
“若溪,你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杨广推门而入,一眼望见安若溪站在床前,不禁惊喜地问道。
“王爷一脸的喜气,但不知喜从何来呀?”安若溪强撑着向杨广施了一礼,笑着问道。
“我今日已传命在渤海和赵郡两地兴建佛寺,接下来并州的大兴国寺也将很快破土动工,若溪你当初替我出的这个主意马上就要付诸实施了,这还不算是喜事吗?”杨广有意逗安若溪高兴,遂把重建佛寺的功劳都归结于安若溪一人身上。
“哦,原来是为了此事。王妃才从我这房中离开,我方才听她说到天台山这座山名,恍惚记得曾听什么人提到过此山,只是想不确切了,王爷可听说过此山?”由杨广谈及的佛寺,安若溪猛然间想起了萧厄才向她说过的天台山这个似曾相识的地名,面带困惑地向杨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