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星涟一脚踏出门:“找那做官的理论!”
柳意忙追了出去:“师兄等等我啊!我也要去的,你带上我就算打起来也有个帮手啊!咱们师兄弟一联手,还怕他们不成……等等,师兄你等等,别走那么快,我要跟不上了!”
祁星涟来时,官老爷的尸身已被府邸上的人抬了出来。
众多百姓围在四周,窃窃私语道:“听说老爷是被鬼魅所杀,不过他生前欺负了那么多的姑娘,得到这个下场也算大快人心啊。”
“鬼魅?你可不要危言耸听,老爷是死在白日。这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鬼魅?”
“白日又如何,我听说有些厉害的鬼就算是白天也能行动自如。况且这些天不是都在下雨嘛,下雨没太阳阴气自然就旺盛。若不然你怎样解释,他是如何死的?”
……
祁星涟和柳意也混在这些人中,二人都是道士,只是大致看一眼官老爷的尸身就知他因何而死。
柳意本就对他草菅人命大为不满,如今在听他做过如此多的坏事,不禁冷笑一声,哼哼道:“真是活该。”
祁星涟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柳意跟上他:“也好,我们回去吧。”
祁星涟边走边道:“暂时不回去,我还有一事。”
柳意不解:“还有什么事?”
祁星涟道:“这鬼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杀了他,既是他们的恩怨,那当属因果报应。只是它既已报了仇,那我便设坛渡了它吧。”
两人去到一个无人的山林,设了一个简易的坛,招来杀人的鬼。
菱娘应招而来,风微凉,衣角舞。
望着白衣如雪的祁星涟,她不由微微一怔——好温柔的一个人……这不是她第一次见他,可却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的看他。
柳意本见招来的鬼十分漂亮,心里刚软下几分,却发现她直勾勾地盯着祁星涟发呆,忍不住上前一步挡去祁星涟的半个身子:“干什么?我师兄可是我们纯阳宫的大好男儿,不会谈情说爱的!”
祁星涟没想过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忙道:“小意,莫要胡言乱语。”
祁星涟一向都是直呼柳意的大名,可一旦他叫了“小意”,强调自己是师兄时,就说明真的生气了。
他生气,柳意不再敢胡来,慌慌张张地道歉:“我错了,师兄我错了!只是她刚刚那样看着你,我也只是好意提醒而已,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们不要多想……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祁星涟不想和他说话,对菱娘赔罪道:“小意一向口无遮掩,望姑娘不要和他计较。”
菱娘默默看着他,许久后淡淡道:“无事。”
祁星涟松了好大一口气,柳意一双眼睛往菱娘身上瞅了很久:“姑娘你穿的是嫁衣……可巧今日我听人说,忆城的官老爷和百姓们把一个姑娘嫁给了水神…那个姑娘,不会就是你吧?”
菱娘睫毛倏忽一颤:“正是我。”
此事算是提到了她的痛处,使得她低下眉眼,语气也变得不是那么客气:“二位叫我有何贵干。”
柳意和祁星涟对望一眼,祁星涟满是责怪地看着他,待柳意讪讪低头后,祁星涟才回过面对菱娘道:“渡你。”
菱娘道:“渡我?”
祁星涟道:“正是。”
柳意一瞅到机会就要拍祁星涟的马屁:“姑娘你可别看我师兄温温柔柔的,可他的修为高着呢!据我们师父说,他的名字已经被记入仙册,最多只要再过几年就要飞升成仙了!”
看他一脸骄傲的样子,比自己要成仙了还了不得。菱娘虽是新鬼,可也知道自己怕是惹不起,便盈盈向他们欠了欠身,以柔制刚:“道长要渡我,我自是愿意,只是我尚有两个愿望不曾实现,你能日后再渡我吗。”
她态度突然大转,祁星涟和柳意都没能立马适应:“这……姑娘还有什么愿望,若是信得过我们,不妨跟我们说,我们替你完成吧。”
菱娘道:“并非信不过,只是这是我的一些私事,实在不好与男子说。”
她特意提到“男子”二字,祁星涟和柳意都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若这样放她走,柳意不大愿意,悄声对祁星涟道:“师兄她毕竟是伤过人的,你真打算放她走?”
祁星涟也很犹豫,可惜犹豫间,菱娘已经看准他的性格,也吃准他是个好人,可怜道:“道长就那么不相信我?我保证只要完成这两件事,我必定主动来找二位。”
她话已至此,祁星涟实在找不到拒词,只得温声提醒:“千万不可伤人。”
菱娘又行了一礼:“是。”
事情结束,祁星涟和柳意收拾了下东西,双双与菱娘道别。
菱娘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缓缓勾起唇角:“道长,你可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
时隔一年,期间祁星涟和柳意游历了很多地方,回到纯阳宫见了家师一面,畅谈了自己此番的收获后,祁星涟念及与菱娘的约定,一个人回到忆城。
一年前他和柳意离去时忆城花明柳暗,人声鼎沸,可才过短短一年,忆城的光景却变了。
祁星涟来时,正值白日,街道上却是空旷无比,不见一个人。看看四周,他无比困惑,握着拂尘走了一转,来到一个大门紧闭的客栈前:“店家,店家,能否给我开个门,我想住宿。”
敲了许久,才有个人隔着门慌张道:“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祁星涟一呆,凑到门边:“我是人,若是不信您可以开门看看。”
又过了很久,里面的人似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才将门打开了一丝丝缝隙。祁星涟不急不躁,仍由他看。那人看了眯眼看了一阵,发现他穿着道服背着剑,手里还握着拂尘,瞬间大喜冲着屋里大叫:“掌柜的!掌柜的!外面那位公子是人啊,不不不,他不是公子,是位道长啊!!!”
“道长?你说什么,他是位道长?”
“对,千真万确!”
“那还等什么,快点把门打开让道长进来!”
“是是是,我这就开门,这就开门!”
随着里面一阵铁链碰撞的声音,客栈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五六个男人风一般的涌出:“道长!真是对不住!您快进来,快进来。”
看他们四处看,似乎很着急的样子,祁星涟举步进屋,那几个男人也连忙尾随进来,手忙脚乱地用锁链把门一圈一圈地锁好。
他们这样,祁星涟大为不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看起来似乎是这间客栈掌柜的男人生怕他误会,连忙道:“我们这里可不是黑店,道长莫怕。我们之所以这样做,是有原因的,来,道长请到这里坐。”
两人坐到一楼的饭桌上,有小二抬上茶水,掌柜“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这才客气地道:“您可曾看到我们城里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祁星涟也很奇怪这个:“看到了,可这是为什么?”
掌柜心有余悸,靠近了他一点:“道长有所不知,我们城中有一个鬼作祟啊,她厉害得很,已经无故害了十来个人!”
祁星涟很动容:“有这种事?”
掌柜道:“可不是嘛!我跟您说,我们忆城的衙役有许多都被她杀害,可怕得很!”
祁星涟追问:“为何不请人来降?”
掌柜道:“请了!是官府去请的,还不止请了一个!可请到的都是些混球骗子,光骗钱,最丢脸的是他们一个个还都是被生生吓跑的!”
祁星涟道:“忆城中不是有宫观吗,为何不去那里请。”
掌柜道:“后来才去请的。之前那些骗子说自己是什么真仙下凡,神明护体的,将自己夸得太牛,官府衙役听了才没请城里宫观的道长。”
世间骗子千千万,对那些骗子将自己吹得如何如何,让无知的百姓深信不疑这一点,祁星涟还是能理解那些官府衙役的做法。只是既然请了忆城宫观的道士,却还是无用,这就叫他想不通了。一年前他在那里住过,是知道那些人都是有真本事的。
掌柜对那些骗子咬牙了一阵,这才接着道:“这鬼也是个欺善怕恶的,官府请来了宫观里的道士,许是她知道厉害,无论那些道士如何设坛招她,竟都招不到,不知她躲到哪里去了。道士们很无奈,招不到只能防,便发了无数的符让我们贴在外面的大门及卧房上,除此之外更是人手一个护身符。”
祁星涟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应该没事了,怎么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说到这里,掌柜沉沉叹了一息:“是我们百姓们自己不愿出去。您想,先前出了那么多的事,我们心里害怕啊。虽说有道士们给的护身符,门上也贴了东西,且宫观里的道士们也都说白天不用怕的,她只是一个恶鬼,有符就不怕的。可是,终归是没除掉她,大家伙哪敢出去。唉,真是不知我们城何时能恢复往日的安宁。”
祁星涟游历过很多地方,深知人们的这一思想,便也很惋惜地跟着叹一声:“那请了宫观的道士后,可还出过命案?”
掌柜道:“这倒不曾。”此语末了,掌柜和一干伙计都有些羞:“看道长的服饰不是我们忆城附近的啊,不知您是哪个宫观的道长。”
祁星涟莞尔道:“纯阳宫。”
众人眼睛都亮了,直道:“纯阳宫?纯阳宫好啊!天下闻名,我们也是如雷贯耳,想不到您竟是纯阳宫的道长!”
诚心狠狠夸赞一阵,他们都互望一眼,腆着脸道:“就是不知,不知您方不方便……为我们画几张符,我们,我们愿出高价来买!”
祁星涟愣了一下,温声道:“你们不是每人都有护身符了吗?”
掌柜很不好意思:“有是有,但这种东西总是不嫌多的,多一张不就多一重保障嘛。”
祁星涟站在他们的角度上想一想:“也是。好吧,我帮你们画符。”
掌柜挺高兴,搓了搓手激动道:“敢问多少一张?”
祁星涟摇摇头:“一文不要。萍水相逢,也算有缘。”
掌柜和伙计欢喜坏了!
要知,在忆城宫观求符价格虽不如骗子的贵,可终究是能让人小小肉痛一下。现在有人不要钱的送符,众人兴奋之余也有些不好意思。
祁星涟知道他们不好意思,很温柔地弯眼笑起,阻止了他们要掏钱袋的动作:“真的一文不要。”
伙计们开心极了:“我听道家的人说,如果道士们功德和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是可以修成仙的!道长您那么好,如果您不成仙,那真是没天理了!”
众人都纷纷笑起,很亲昵地问他:“纯阳宫离这里远得很,您一个人到这里做什么?”
祁星涟道:“见一个故人。”
说笑间一人忽道:“说起这个作祟的鬼,我隐约听人说似乎是个长相十分漂亮的姑娘,除此之外还有人说,一年前我们忆城的官老爷就是被她害死的,依我看……”
祁星涟笑容凝固在脸上,打断道:“你说什么?”
那伙计呆了一下:“我说这个作祟的鬼,我隐约听人说似乎是个长相十分漂亮的姑娘,除此……欸,道长您怎么了,为何脸色这样不好看?”
祁星涟:“……没什么。”
•
傍晚祁星涟悄无声息地翻出客栈,在一年前招菱娘的地方再次设坛。
可是一次两次三次都不曾招来她,祁星涟弃招菱娘,改招其他。受他召唤的小鬼纷纷前来,战战兢兢地瞅着他:“道长,我们,我们可从没做过坏事。”
祁星涟叹了一口气,温声道:“我只是想问你们一些事,不必怕。”
似是大多数的道士都比较强硬,故此遇到他这样的,小鬼们都倍感亲昵,很是受用:“道长您不必客气,有什么就随便问,只要我们知道一定告诉您!”
祁星涟道:“请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位穿着嫁衣的女鬼,她生的很漂亮,是一年前死的。”
小鬼们对他说的这个女鬼熟得很:“嗨,您说的是菱娘啊!这段时间有很多道士都在找她,可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不管道士们怎么设坛都招不到她。”
祁星涟问:“你们可知她在哪?”
小鬼道:“知道知道,她躲到忆城的一座深山中,诺,就是那里。不过道长您可要小心,她奸诈狡猾得很,且又刚成恶鬼,很不好对付。”
祁星涟向他们行了一礼:“多谢。”随后重新回到客栈中,小鬼们指的山很远,想要去到那里他需要足够的干粮。
一月后,深夜的山林中。
一个衣着鲜红的女郎斜坐月下,在她跟前几只小鬼束手束脚地站着,倏忽!一阵利器破空的声音袭来,小鬼尖叫逃窜,红衣女郎雪白的咽喉处蓦然横了一把剑。
这剑光洁无尘,宽约二指,清楚地倒映着女郎的下颌。
女郎仍旧斜斜而坐,双眸中第一次出现震惊的神色。但即便她此时再如何惊讶,表面却毫不受影响。站在她身后的雪衣男子颦眉道:“你还有什么可说。”
女郎笑笑,葱白的手指缓缓抚过他的剑身,最后停留在剑尖上,头也不回:“公子,好凶啊。”
祁星涟手指一曲,不知该说什么。
女郎漫不经心地玩着他的剑尖,声线妩媚:“小哥哥,现在夜深人静,你一个人到这里莫非是来找我的?”
祁星涟道:“何必明知故问?”
女郎终于斜了他一眼,暧昧挑逗:“你原来那么想我。”
一年前见菱娘,她还是个性格较为刚烈的女子,可如今才过了短短一年,她就突然变了一个模样,让祁星涟不得不深思这一年中她遇上了什么。
“不要闹了,你告诉我,你为何要杀他们。”
菱娘像是不懂他在说什么一样,柔声道:“什么杀不杀的,我今夜一直都坐在这里,哪也没去。倒是你,一来就用剑威胁我,好没礼貌。”
她不配合,祁星涟不得不警告:“菱娘!你忘了一年前你是如何说的吗?”
谁料,菱娘反问:“小道长,我们一年前见过吗?”
祁星涟睁了睁眼:“怎么没有……那时你说让我改日再渡你,还说绝不会再伤人……”
菱娘打断:“你此次千里迢迢的过来,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我那句‘改日渡我’。”
祁星涟无话可说,菱娘回望他一阵,突然大笑出来:“哈哈,我到底该说你什么好?是说你天真无邪好,还是该说你愚蠢无知?”祁星涟身为纯阳宫弟子,从小勤俭刻苦,加之他资质甚高因而自小就被师长同门友好对待,如今从未被人恶言对待的他突然听了这一席话,突地呆在原地。
菱娘还是那样的坐姿:“我那日只是为了不被你度化,随口编的谎话而已,怎么你居然当作约定记在心中整整一年?小道长,你究竟被师门保护得有多好,竟然连鬼话都相信?”
祁星涟微微一怔:“我……”
菱娘却不给他说完的机会:“你自己说你可不可笑,别人随口说的话竟记得那么牢,还千里迢迢的找过来。呵,别人总说你温柔,在我眼里却傻得很,我给你一句忠言吧,活在这世上无论是什么,心就应该硬一些!总是那么善良,迟早有天你的善良会害死你!”
话毕,她目中寒光骤闪,突地站起!
祁星涟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生怕利剑伤了她,忙撤了一点。
菱娘再次大笑起来,整个山林中都回荡着她的笑声,无比瘆人。
“小道长啊。”抬手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她向前走一步,他的剑就后撤一点:“你看我吃准了你是一个好人,所以敢如此放肆。我这样欺负你,难道你还没一点脾气?”
祁星涟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我相信你杀他们是有原因的,你本性并不坏。”
菱娘停下步伐,望着他道:“你说对了,我杀他们确实有原因。你可知官府为何让我嫁水神,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个官老爷想让我给他做十姨娘,我不愿伤了他,他便和一个神婆以求雨的名义杀了我。我杀他是报仇,杀衙役也是报仇,因为他们就是点火活活将我烧死的人!你们道士常说恶鬼伤人该除,怎么从没想过恶鬼该除,那么让他们变成这个样子的人,又该如何?”
祁星涟低着头,菱娘笑道:“不说我,倒是你究竟哪里看出,我要你渡?这世上横死的人千千万,你渡谁不好,为何偏偏要渡我?”
祁星涟低声道:“因为,我遇到了。”
菱娘骤然愣住,愣了片刻后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冷笑一声:“渡我?呵,你用什么渡我!你只是一个被师门保护得太好的小子,枉有一身修为,哪里知道被生生父母卖到青楼的痛苦!哪里知道被大火烧灼血肉的痛苦!你说你要渡我,我才不需要你渡,滚回你们纯阳求你的仙道去吧!”
说罢,突地一掌袭向他!
祁星涟收剑躲开,勉强避开这一掌。
菱娘似乎不想见到他,想要飞身离去,却又被他抓住衣裳:“你不能走。”
菱娘暗骂一声,立起的眉峰一转,变得温柔如水:“你拉着我做什么,莫非是舍不得?”
祁星涟一哽,还未说话,菱娘突然脱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