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冷风急雨。
一间破庙之中,三五个军武大汉,袒胸露乳,光着膀子,胸前后背,胳膊之上各有伤势,一道道新伤叠着旧伤疤,身后是脱下的盔甲,上面沾满了黑色的血污,一个个用布裹着的头颅沁出血来。
那五个大汉中貌似领袖气质的刀疤脸嘶的一声叫出声来,他胸前一道一寸宽的伤疤刚上了药,喝酒时不小心拉扯到伤口,疼痛难忍,叫出声来。
“老大,你没事吧!”兄弟们放下陶罐,朝着刀疤脸看去。
“没事,就这点伤,平日里上了战场算不得什么,拖着伤口,还能宰一两个匈奴小鬼!”他咧着嘴,一口一口的灌着酒。
“也不知道其他人跑到哪里去了!”他放下酒壶,一时有些伤感起来。
他随大军与敌人作战,是佯攻部队,既然是佯攻部队,那就当是诱饵,而他们也的确如此,是诱饵。
匈奴人虽然兵强马壮,但比起秦军兵马,比起精锐,是远远不及的。
但很快便因为他们将秦军杀的个个“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而自顾不暇,奋力向秦军军营杀去,哪里还管他什么阵列方向,一时间,整个匈奴大军被葬送在了贺兰山下。
但同一时间,他们也因为与“丢盔弃甲”而流落到这荒山野岭荒僻之地,能有一间破庙避雨,也是他们这些人聚在这里的原因。
“要我看啊,干脆别回去了,就在此处罢了,有兵器,有气力,做个拦路的强人,省的还要回去受气。”
“你这个蠢货,你想要让我们全家葬送了吗?”那刀疤脸怒骂道。
“我们要是跑了,就是逃兵,逃兵是要连坐的!”
因为没有尸体,所以无法判断是否死亡,也没有掉落盔甲,他们只会被当成逃兵处理。
“我觉着可以…”
大家三言两语的说着,渐渐,那刀疤脸也有所心动,家中本就没有多少田亩,也没有多少家财,他们本就是犯罪的刑徒,既然是刑徒,那就无所顾虑,虽然也有家人。
但家人早已将他们认为是死人了,妻子只怕也早已改嫁,儿女恐已姓做他人。
于是几人就要已年龄依次排序,几人堆在火堆旁边规划未来。
“噗嗤…”一道声音刺破祥和气氛,一时间,整个破庙中无比安静,如坠冰窖似的,顷刻间,这些汉子像踩着尾巴似得跳起来,拎着砍刀背靠背环视着破庙。
有人,在他们不知不觉之间潜入其中,希望不是自己人,听到了这种话,一旦上报,他们会成为对方登上贵族的坚固阶梯。
“是谁,谁在那里?快点出来?”刀疤哥握着刀的手不觉有些颤抖,一股寒气涌上来,给他们异样的感觉,他已然感受到秦律的威严落在心中,让他感受到一把刀已然悬在头顶。
那口刀就要落下,一旦落下,他只能偷渡贺兰山,去往匈奴人的地狱。
“别紧张,说的挺好的,你们继续说,我继续听,不用管我!”黑暗中,一袭黑白长袍,形状极其美丽,很是邪魅的青年从神庙神像之后走出来。
“你是谁?来了多久了?意欲何为?”刀疤脸继续说道。
他看向邪魅青年,只觉着这个比女子还要俊美的人给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
邪魅青年没有看他一眼,直接走过去,坐在火堆旁。
“大哥,怎么办?”刀疤脸身旁一个军士扭着头问道。
“这小子不会是敌军斥候吧!”另一人说道。
“我是读书人,夜间遇雨,故而来此地避雨,本来睡得好好的,你们来也就算了,还给我说笑话听,本来都不打算理你们,现在好了,给我逗得不行了!”邪魅青年朝后挥了挥手,笑意盈盈。
“荒郊野岭的,哪来的什么读书人,大哥,这些日子跑的这么久,没些肉垫肚,看这小家伙细皮嫩肉的,不如给剁了下酒吃!”刀疤脸身旁的一个家伙舔了舔皲裂的嘴唇如鹰隼一般看向邪魅青年。
邪魅青年闻言,不由得多看了那家伙一眼,吃人,不论是九州还是域外,都是耸人听闻的事情的,竟说的如此平淡轻松。
“你这家伙!”刀疤脸听了,腹中不觉叫出声来。
是啊,一连逃亡三五天了,几乎没有一粒米下肚,张虎不说,他也不觉得饿,此刻说起来,不知为何饥肠辘辘,难以忍受。
张虎的话,明显勾起其他人的**,他们舔舐嘴唇,像失了魂一样,看向邪魅青年。
邪魅青年无奈起身,缓缓后退,取出命书朝着那几个大汉照了照,而后说道:“韩通,张虎,刘耳,章元,段振良,是你们五个吧!”
五人明显吓了一跳,名字这种东西,只有见过的人才会知晓,这荒郊野岭来的读书人,说出了他们的名字,这令他们毛骨悚然,
“看来是了,你们五个,阳寿尽了,恶贯满了,就走一趟吧!”邪魅青年笑了笑,突然张开大口,从他口中喷涌出黑色的云气,这滚滚黑烟令人畏惧。
而邪魅青年的目光不带任何表情,从那口中,他们仿佛看见了无数的亡魂在其中沉沦,无数的尸骨在其口中浮现,五人只觉得有一股恐惧感弥漫心头。
“你,你到底是谁?”章元颤微地抖动着,很是害怕。
“我知道你很害怕,但别怕,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与我融为一体了。”
他的身躯呈现一种极度扭曲的形状,那张嘴巴,竟然隐隐遮挡了五人的目光,而后就要落下,将他们吞入其中。
“炼气士,你是人类的炼气士,我曾听闻终南学宫的炼气士说过,干涉人间之事是大忌,你不能杀了我们,不然,你会承受极大的业障,这种业障,会致命!”韩通(刀疤脸)说道。
“那他们有没有和你们说过,这句话的前提是针对于炼气士,在炼气士之外的妖魔,都不受限制,更何况这里是战场,在九州与域外的交界之处,酆都管不了这里,十八层地狱也管不了这里!”
“这这里,无数尸体沉沦,魂魄无所依,滔天业障难以隐去,这是令炼气士忌惮的罪恶之地,也是对于无数妖魔而言,最好的修行之地!”邪魅青年饶有兴趣地看着韩通。
他与常人不同,似乎知道许多东西,但同时,他也是这些人中业障最深的存在,他犯了许多罪孽,也许也吃过人肉,不然不会将吃人说的如此轻巧且没有反应。
“你们身有巨大的业障,若是入了酆都,只怕会坠入衙泉狱而无法入酆都城,在业火中生不如死地活着,与其如此,还不如将魂魄血肉融入我的身躯,让我代替你们活着!”
业障衡量能否进入酆都,是酆都建立以来树立的规则,不会因为某些人而改变。
他们已然无法进入酆都,他们的业障,甚至比他这行凶作恶的炼气士还要重。
对方的口,就要落在这些人身上。
“要死了吗?”死亡的恐惧,令他们麻木,眼前好似走马灯一样,无数的记忆一回回闪过。
韩通好像看见了他少年时代的所有的单纯和善良,但被世道所击毁,他杀了很多人,在流亡中,也曾吃过人肉。
那些所犯下的罪恶与少年时的纯真碰撞,他忽然发现这段段的一生,最为欢乐美好的童真时代。
古人云:哀莫大于心死。此刻,在这邪魅青年吞噬之前,他就已经死去了。
而就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声响从前方传来,那仿若是一道雷声,从天空落下,撕开山神庙破烂不堪的屋顶,落在了他们的身前。
“轰隆!”
仿佛有血肉灼烧的感觉传来,那是一阵肉香。
这邪魅青年看着头顶,他隐隐感受到了炼气士的气息,而且是极其强大的炼气士的气息。
“谁,居然敢偷袭我,坏我好事?”邪魅青年手指长出长长的指甲,长长的獠牙在不断地摩擦着,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嘶鸣之音,这种声音令人不安,像是蛇一样在示警,同时,也是在向炼气士展现自己的力量,以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
“该死的勾魂使,怪我好事!”他的身体膨胀变化,骨头刺破血肉肌肤,快速增长,最后长到了差不多三米高度,差一点就冲破屋顶。
显然,他将来人认作是勾魂使。
这里毕竟是战场,刚刚死过人,不知道有多少亡魂盘踞,有多少业障滋生,就算是第四境的炼气士进入这里,也难免会被这无尽的业障感染,同时堕仙入魔。
炼气士,尤重业障,以保持自身灵性纯真,灵性是一股清气,轻盈向上。
业障越多,灵性背负的越多,于是,清气会沾染浊气,由此会不断下沉。
“真是令人厌恶的气息,让我想想,我有多久没有见过尸妖了,你的气息,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他叫尉长青,曾经也是一只尸妖!”
闻言,这邪魅青年大惊失色,尉长青的名字,让他想起了造物主。
尸妖是可以被同化的,尉长青,算是尸妖之祖,是他们的造物主,当然,他也曾听说过尸妖真正的源头,是一尊名为天一邪神的存在。
他曾是殷商的天子,而今被镇压在昆仑墟中。
眼前这人知晓尉长青,只怕是不简单。
他心中生了退意,却又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再没有比这里富有业障之力的地方了,这个地方的业障之力,以及弥散的魂魄,只怕能让他进入第三境,届时,就能化身为人,且摆脱尉长青的控制。
若他早一步进入第三境,此时也不会出现在此处了。
若非受尉长青控制,他们也不会偷摸去往昆仑,尉长青的命令,他们不得不遵从。
“勾魂使,你的魂魄应该比他们的更强吧,吞噬了他们的魂魄,只怕还比不过你的!”尸妖舔着嘴唇,它镇压住了其他人的魂魄和肉身,若实在不行,就以这些人为人质,从而逃亡。
他听说,阴神阳神最忌业障了。
来的应该不会超过第二境。
而既然是勾魂使,他的魂魄就是肉身,一身的灵性定然能让他增长修为。
而对方一字不答,这让尸妖愤怒,隔着距离,他感受不出对方的修为,既然如此,就先下手为强。
“该死!”尸妖愤怒咆哮,而后整个人从原地向后倒退,他口吐幽蓝色的鬼火,鬼火如雨水一般落下,夹杂着无尽的阴气。
阴气引动业障之力,令此处阴风阵阵,无数亡灵在怒吼咆哮,他们在宣泄自己的愤怒和不甘。
“敕令,金神借法,点气成金,生光成盾,急急如律令!”黑暗中,金光闪烁,挡住了那些阴森鬼火,在金色光盾之上,摩擦出一道道火星来。
而后,云淡风轻。
“死了?”尸妖惊疑看向黑暗,他感受到了魂魄的气息,魂魄从身体中离开,那种气息,他不会感受错误!
“我吞了你!”等待许久,不见动静,这尸妖于是张口向前,往下一咬。
而后“咯噔!”一声,几乎将他的牙齿咬碎。
“是阴神?”尸妖大惊失色,来不及将脱臼的下巴复原,便急忙从破庙中逃跑。
“阵!”一阵钟鸣响起,一杆金色长矛从他身上飞出,那尸妖甚至来不及悲鸣,就已化成灰烬。
黑暗中,白衡从中走出来,他从三途川离开,便来到了此处,竟还遇见了一头尸妖害人。
他看向山神庙,那些瑟瑟发抖的秦卒不由皱起眉头,他感受到了他们身上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业障之力,但也只是皱起眉头。
见他们早从山神庙中离开,他不由阻止道:“我要施法,你们若是此时出来,只怕会死的连骨头都不剩,且站在原地,山神虽死,但其灵性尚存,不然也无法引我来此地!”
山神庙中,他以日月双瞳看见了一头山魈的灵性在神庙中,张开双臂,庇护这五人。
破败的山神庙,死掉的神只,他的灵性,始终在保护着这一片地方。
而他的灵性,与白衡的阴神一样,在遭受着业障之力的侵袭。
白衡扫过四方,这里是上郡,但不知是那一处地境,也看不见贺兰山,但能确定,此地已是边境。无数的亡魂,没有勾魂使接引,这是无奈之举。
白衡举起一面铜镜,将所有亡魂收入铜镜之中。
用了近乎十块铜镜,容纳了三万余人的魂魄。
收起铜镜,白衡指向天穹,手中比印,同时口中怒喝道:“列”!
天空紫云浮现,无数雷光闪烁,白衡体内法力近乎殆尽,而后雷霆轰鸣落下,将数十里地,化成一片雷泽,雷声响彻不绝。
无数尸妖,瘴妖死在紫霄神雷之下,不死也残,无作恶之力。
与此同时,四方响起白衡之音:“若有炼气士敢干涉人间者,且待雷罚!”
他的声音伴随着紫霄神雷,令无数妖魔颤抖。
而令他们颤抖的存在,此刻正顶着青州鼎,抵御紫霄神雷。
神雷只罚有修行之人,天雷会罚恶人,来的是神雷,而非天雷,韩通等人倒是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