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哥儿和阿湘的婚宴是在七月十二。吕家本是要把意姐儿接回去住的,只长公主心里头还记着上次意姐儿回吕家是怎么给刁难的,便不曾答应。只在婚宴当天带着意姐儿去了一趟吕家。
对此,吕仲之只能无奈苦笑。
不过薛氏给他生了个闺女,他也宝爱的很了。这些年意姐儿不在身边,他便把小小的惠姐儿可劲儿疼,就好像是把想要给意姐儿的那些疼宠都给小女儿,使自己不必太愧疚。
对此吕老太太很明显是极其不悦的。王姨娘生的恭哥儿给她养在身边这些年,也没见吕仲之多喜欢呐?怎么偏偏又疼个女娃子呢,女娃子能干啥?女娃子就能赔钱!
不过吕老太太在吕家一向是一手遮天,这几年薛氏卯足了劲儿想讨好她,又是金子又是银子,还开了嫁妆箱子把几匹贵重布料都拿给吕老太太做衣裳。可她对着吕王氏那是秀才遇上兵了,吕王氏可不管你是哪家闺女算哪根葱,没生儿子在她眼里就不算是吕家人呢手还伸那长干啥!!自然是可劲儿地折腾。
薛氏急的脸都瘦了一圈,她给吕老太太压了这几年,心里不得劲儿的很。她想着,没权也就算了,可不能就惠姐儿一个女儿!她前头的哥哥姐姐都是大山,一个有品级的嫡长女,一个考上举人的嫡长子,一个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庶出二儿子,别看那是个庶出,那可是王家贱婢生的!那可是吕老太太娘家!前段日子拜宗祠那会儿还上了族谱的。她自然想着再生一个儿子,可新婚时候的热头早就没了,吕仲之最多一个月去她那儿三四次罢了,她始终都怀不上。
说起端哥儿,薛氏是不想叫惠姐儿同他亲近的,她早晚会生下惠姐儿的亲兄弟,和端哥儿这个异母的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况且,她想到意姐儿心里那一根刺儿便拔不掉。意姐儿快及笄了,到时候出嫁瞧着吕仲之的意思是要陪上许多嫁妆的。薛氏面上点头应了,心里却翻嘀咕。她本以为吕仲之对她的惠姐儿疼爱应是在意姐儿之上的,意姐儿六岁便叫长公主养了去,同吕仲之再往天上说也是生疏地很了,哪里比得上惠姐儿可爱粘人?为了这么个“外人”便要赔上女儿未来的嫁妆,薛氏心里自然是不悦的,对端哥儿自然也没个好印象。
不过不悦也没法子,点点头便拿苦水咽下了。
可薛氏倒是没想到,端哥儿待惠姐儿倒是很好。惠姐儿才三岁不到,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见了哥哥也不犯怵,可劲儿的吐泡泡,还咯咯笑。端哥儿心里是喜欢的,有时候碍着薛氏这继母身份摆在那儿,又是这般年纪,便不大去抱惠姐儿。
不过薛氏可是个人精子,瞧出端哥儿喜欢自家女儿,心里也愿意着。女儿可以不与他亲近,可端哥儿自己送上门来的好意,她可不会不受,将来也算是一条退路。薛氏便常常叫奶母带着惠姐儿去瞧端哥儿,也不拘着顽些甚么,只要日日去呆一会儿便是。
这样一来,端哥儿对惠姐儿倒是亲近不少。书院回来的当口儿也不会忘了去刁记铺子给小妹妹买些零嘴,或是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这端哥儿倒不是与吕仲之一般想法,在他眼里意姐儿和惠姐儿皆是自家姐妹道理,也不该因为自己与惠姐儿不是同胞就对她抱有偏见。况且薛氏进吕家这么几年,到底也就是默默无闻的样子,也叫人起不了甚么敌对之心。
薛氏便趁着某一日端哥儿带着惠姐儿顽的当口,顺嘴提了一句意姐儿嫁妆的事儿,她也是有心试探端哥儿待惠姐儿到底是有多少心意在,或是他待意姐儿还有多少心意在了。
薛氏拿帕子给惠姐儿擦了擦口水,温婉道:“今儿个带她去瞧瞧湖便是了,远些的地儿也不要去,你是要读书考进士的人,不要为她多耽误自己。”
端哥儿点点头。薛氏瞧着惠姐儿挥着藕节一般的小手臂呢,倒是笑道:“这孩子……”又扭头对端哥儿道:“意姐儿虽是常年不来住的,我却不敢耽误了,再过个把月你也要娶妻了,她应当也是要回来住的罢。那头拂绿阁也已经收拾出来了。”
薛氏又自顾自叹气道:“咱们家总是对她照顾太少,老爷便想着等她出嫁了,便给她陪上小半个吕家。我这后来的娘也做不了甚么,只好给她多打理打理家务事儿了。想来咱们阿惠的嫁妆也没备下太多,我这做娘的也于心不安。只先紧着意姐儿却是应该。”
端哥儿晓得了眉头也皱起来。他自然瞧得出薛氏这点小心思,可到底也没那兴趣探究,为人母总是要为儿女多想多算计的,这没错。论理儿说意姐儿是他的同胞妹妹,他应当对她多有偏袒的。
可他心里也清楚,吕家这点银子之于意姐儿,实则什么也算不得。便是敏阳郡主当年的陪嫁也比吕家这些年来的私产多的多,意姐儿若是真眼红这些那是不可能的。那这点银子将来便是要留给惠姐儿的,他对惠姐儿有几分真心在,自然是想见着她好。
端哥儿当天便找了吕仲之说道那嫁妆事宜。吕仲之听了倒是笑了,端哥儿是他的儿子,他的心性儿吕仲之再清楚不过,他能来找他论道这事儿,可见是对惠姐儿上心了,能对非同母所出的弟弟妹妹抱有仁厚之心也是他吕家的福气!
不过吕仲之端着茶杯,却摇头道:“你父亲我,比不得你外祖母、外祖父,家财万贯,能给后辈留的东西也并不多。可阿萌……她长这么大了,我不曾对她有养育之情,也不曾给她甚么花销银子。这点嫁妆钱,便当作是父亲的一份心。”
端哥儿摇头道:“这怎么成呢?阿惠还这么小,寻常人家闺秀出生起便已开始备嫁妆,我做哥哥的也不能叫她差太多。”心里暗暗下决心,为了阿惠,他拿了俸禄便给她年年积攒起来,等十多年后也算是一笔大数目。
吕仲之笑着拍拍端哥儿的肩道:“想甚么!等到我们阿惠出嫁了,咱们还能给她挣出更多基业来,没准比阿萌带出去的还多。”
等同端哥儿说了会儿话,吕仲之便起身去了后院。意姐儿嫁妆的事儿他除了薛氏也不曾告诉任何一个人,端哥儿晓得了,定然是薛氏说的。不管薛氏为着甚么,可就是不能在几个孩子间挑拨离间,这是他心里的底线。
薛氏见吕仲之来了,也欢喜,忙殷勤地给她奉上茶水点心。吕仲之坐在炕上,瞧着她道:“不必忙活,我还有旁的事儿。”又端着茶喝上两口,皱眉道:“你不必担心阿惠的嫁妆,她还小,等她大了银两庄子自然能给她攒起来,要把目光放长远些。还有,阿萌的事儿我心意已定了,你不必想太多,都是女儿我一样心疼。”
又拍拍她的手转身出门了。对于薛氏,吕仲之还算是有耐心,此番只小小警示一下便是,他也不想把夫妻感情弄地太僵。
薛氏见他走了,便呆呆地坐着。她心里明白他这是在警告她,可她自打嫁过来,他就是这幅来去匆匆的模样,哪里是拿她放在心上了呢?说是说把两个女儿一样看的,可薛氏打心底里是不信的。那她便要卯足了劲儿给她的孩子挣出个前程来,凭什么都是吕家的孩子,前头那个生的便能叫他这般挂心?
可前头那位敏阳郡主的画像,还在吕仲之一前一后两个书房里挂着呢。那她薛悦又算得了什么?她在吕王氏手下吃了那么多苦头,可他也从来不过问。不是不知道,就是懒得为她跟亲娘争辩罢了。她心里都门儿清。
意姐儿来吕府是在阿湘之前,等傍晚拜了堂,端哥儿领着阿湘进了喜房,意姐儿便在旁边陪着阿湘。
阿湘瞧着倒不是太紧张,仍旧是平日里不言不语的样子,盖了红盖头坐着也一动不动的。意姐儿便问问她要用些甚么,饿不饿,头上沉不沉之类的话,阿湘皆是摇摇头。意姐儿便不多问了。等哥哥在外头吃了酒进来,她便功成身退了,端哥儿瞧见她也不似小时候一样还上来摸摸她脑袋,只对着她点头笑笑,说了两句“用晚膳了没?”“今日是哥哥大喜,你尽管用。”,便无话可说了。
意姐儿这才发觉,她与端哥儿错过了太多年,已经回不到从前那般亲密了,心里只剩怅然。又能怪得谁呢?她是女儿家,不比哥哥还能在外头学课,在吕家宅子里熬着那便是误了一辈子的事儿。便是重来一次,她仍旧是选择同长公主走的。
喜宴的时候也没人注意她,意姐儿便带着金珠两个到拂绿阁外的小池子那儿发呆。夏日里的傍晚还是有些闷,池子里的鱼儿无忧无虑地四处转悠。意姐儿咬了一口喜饼,唔,松松软软的,味道还行。但是她吃不下。
意姐儿便掰开一点,往池子里头投喂,惹得几尾大鱼儿甩着尾巴争相抢食,小池子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来。意姐儿托腮瞧着它们,又伸出手搅皱了一池春水,吓得鱼儿们一瞬间四处逃窜。意姐儿才笑起来。
身后传来青年低沉好听的嗓音来:“冷月夜,一人躲着想必不开心。”
意姐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扭过头去,果真见黑发玄衣的青年依在树下对着她淡淡地笑,眼里皆是她的模样。
意姐儿瞪圆了眼睛:“你、你怎么来了?”
章脩颐迎着晚风走近了她,衣袂飞扬间把自己的披风解下,给她盖在身上。意姐儿的鼻尖便闻到一阵冷香味,她推推他的手臂道:“我不喜欢这个香,还是喜欢你从前用的松木味儿。”
章脩颐微微勾起唇角,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她的:“知道了。”
意姐儿鼻尖一酸,也顾不得什么,在他腰间埋头:“哥哥,我哥哥不喜欢我了,他不要我了。”
章脩颐听见她喊他“哥哥”,心里便泛起涟漪来。随即又蹙眉,淡淡道:“天下无有不散的宴席,你该接受。有所得便有所失,这是常理。”
意姐儿没想到他居然敢教育她?扶着金珠的手站起来,沿着池子的边缘站着,还是够不到他的肩膀,不由有些丧气。输人不能输阵,她仍旧一把揪住他的衣裳,气道:“你怎么不安慰我!我再不想理你!”
她心里都明白的,就是想让他哄两下,可他都不愿意!要他这男人有甚么用处?她又把他的衣裳扯得松松垮垮。
章脩颐站着任凭她生气,他的小姑娘还有许多道理应当明白。这件事上,他并没有别的话可以安慰她,只能教她接受现实。
意姐儿一个没站稳力有不逮,仰着头便倒向池子里,手里还使劲扯着章脩颐的头发和衣襟,一时脑热想把他一起拉下去。
章脩颐眼里含着些微的笑意和纵容,被她一起带进池子里,耳畔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和小姑娘小小的惊呼。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