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紫在得知了陈家山出事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打来了电话。天紫惊慌中饱含关心,关心中充满深情的腔调让陈家山感觉自己的亲妹妹也没有这么温暖。他觉得天紫是个情商很高的女人。她有自己向往的生活方式,对自己喜欢的人和事执着地追求。她有主意,没有人能轻易改变她的想法。她渴望成为中产,追逐小资。她崇拜社会名流和商业精英,希望自己的朋友圈里都不是一般人。她善于变通,喜欢用巧劲儿,爱玩四两拨千斤。柳天紫也属于事业型,但她更喜欢做能出成绩的工作。这样一个女人,是不是很多男人心目中理想的伴侣形象?挂完电话之后,家山不知不觉地对柳天紫进行了一个小总结。他觉得天紫要是自己的妻子,也许会是另一种幸福的模样。只是天紫追求的东西他并没有太大兴趣。射手座的陈家山脑子里经常会有一些浪漫的幻想。柳天紫和他认识的时候,都已各有归属。他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再有什么故事发生。但这并不能阻止他展开想象的翅膀,虚构他和天紫的故事。
正躺在病床上傻傻地笑,手机的微信又响了。罗江兰也发来了关心和慰问。想起那次她和少男他们三人吃饭、蹦迪的场景,家山又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出于男人的本能,家山对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每每读《红楼梦》,看到贾宝玉爱吃丫鬟嘴上的胭脂那一段,他就觉得那是进入青春期的男孩子性萌芽的表现。红学家们多解读为“癖好”,他就很不理解。明明就是男孩子的性冲动嘛。但作为成年人的自己,看见漂亮女孩,冲动归冲动,也仅仅是冲动。只能说明他的身体还算正常。他脑子里的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比法律还有约束力。在情感上,他从来都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说通俗点,就是有贼心没贼胆。如果罗江兰对他表白,说喜欢他。估计他会像兔子见了狼一样逃走。但是大家一起聊天、做朋友,尤其又是这么体贴、温柔、知性的年轻女孩,陈家山求之不得。
随后就是《晚间》的同事们,这个电话那个微信。一下午的时间,陈家山都在手机里忙着“迎来送往”。
旁边床上的牛亚,在自己的朋友圈发了一条因公受伤、正在输液的微信。手机立刻像领奖品的热线,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了进来。牛亚一会儿压低了声调,一会儿抬高了嗓门,用叽里呱啦的方言诉说着他英雄般的井潢探险之旅。尤其是台里的几位司机打来电话时,他把自己进城时遭遇山体滑坡、中午饭吃到一半、道路塌方现场紧急刹车的经历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有人夸他是英雄好汉,有人说他是傻逼愣头青。他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惆怅。嘴上一直拿“领导要求、没办法”打着掩护。旁边的陈家山听了,逐渐生出一丝忧虑。他隐隐感觉,这次事故已经有人对他的调度指挥产生了非议。
下午近五点的时候,柳南和刘思北的采访车来到了陈家山遭遇山体滑坡的位置。山石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县里的救援队正在抢通。一路过来,他们碰到了很多救援的车辆。有市里和临县派来的,也有社会组织自发前来的。现在都堵在了这个位置。一时半会过不去,大家都下车开始帮忙清障。柳南看到这一幕,急忙让摄像扛起了机子进行拍摄。这不就是很好的救援现场嘛。她特意在这儿出了个镜,让刘思北用手机同时拍摄。大摄像机的信号如果传不回去,还有手机能接上。这样就能保证《零距离》直播的时候有现场的画面,保证电视这个传统平台能第一时间播出去。
正拍着,忽然身后传来了沉闷的汽车马达声。几辆武警部队的军车轰隆隆地开了过来。柳南见了立马兴奋起来,立刻让摄像掉头对准了武警官兵。这些战士是接到上级命令准备到井潢的元沟村进行救援的。现在遇上道路阻塞,立刻也加入到了清障疏通道路的工作中。柳南和思北经过了解,得知元沟村的受灾情况十分严重。全村已经被淤泥包围,村民家的院子和门外的胡同都被大雨冲刷下来的淤泥堵住。人被困在家里,无法出行。村里的猪牛羊等牲畜几乎全被淹死。柳南脑子里想象着村里的画面,不知不觉心就被揪了起来。她觉得他俩应该有一组人跟着官兵走。商量半天,最后决定刘思北一会儿上部队的车,跟着官兵前往元沟村报道救援的情况。
一个小时后,道路被清出了一条能让汽车驶过的通道。时间就是生命。大雨刚停,前方情况不明了。不知有多少百姓还处在危险之中,有多少人在生死线上等待救援。刘思北和摄像小张跨上了部队的绿卡车。五辆大车载着力量与希望向前开去。
柳南留在原地,《零距离》开播后,她又与台里的演播室做了一次现场连线。摄像小王右肩扛着摄像机,左肩斜挎着一个背包,里面装着4g直播设备。这次直播设备非常给力,信号始终连贯,没有出现时断时续的情况。后来才知道,通信运营企业在雨停后已经派出多辆卫星应急通信车赶到了井潢县城,同时展开了对受损通信设备的抢救修复工作。县城附近的通讯在第一时间得到恢复。
晚上七点,柳南赶到了井潢县医院,找到了陈家山的病房。此前,家山已经收到了吕东的微信,得知《零距离》的柳南和刘思北要来井潢跟进拍摄。会先来找他协商拍摄思路。见柳南和小王进来,陈家山很激动。他以为小王是刘思北,柳南笑着急忙解释了情况。家山对两位年轻人的果敢非常佩服。他之前见过柳南的现场出镜,小姑娘的现场反应能力和嘴皮子功夫都很棒。就是不知道做新闻专题的水平行不行。毕竟《零距离》是做民生新闻的,每天关注的多是一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琐事。记者的思维和手法与《晚间》都不一样。《晚间》的燕鑫、李丹和刘媛,经过这几年的锻炼和培养,对新闻专题的报道手法已经非常娴熟。吕东并没有说江平不愿再派记者前来井潢的事。但下午通过和燕鑫几个人的聊天,陈家山已经知晓。他理解江平的心情。江平“宁可不做事也不要惹事”的作风他已早有领教。栏目运行上的事,第一制片人说了算。他不便争执。虽然他觉得《零距离》记者的整体水平不如《晚间》,但对柳南要高看一眼。他觉得传授点口诀,点拨她一下,凭她的聪明劲儿应该很快就会领悟。完成黑水坪和大凉江河道的调查,应该不难。
柳南和陈家山没有说过话,平时在单位见了面只是礼貌性地打声招呼。但她从记者们嘴里听说过《晚间》的这位制片人。大家对他的评价不低,尤其是业务能力了得。看见陈家山左脸有些浮肿,额头还擦破了皮,一边打着吊瓶一边冲她笑,她就有些尴尬。平时在十一楼碰见的英俊潇洒又有才干的陈哥,此刻成了这副惨样,柳南一时还转换不过来。她向旁边扭了扭头,突然看见了牛亚。立刻像见了老朋友一样惊呼起来。因为司机是全频道统一调度。他们跟每个栏目的记者都熟。
牛亚歪着脖子连连说:“美女,美女,你来啦。看我多可怜!看我多可怜!”
柳南调侃道:“哪儿可怜。你因公负伤的样子最帅了!”
牛亚一下变得垂头丧气,一手指着陈家山说:“那我还没有陈哥帅!”
柳南咯咯地笑起来。
邢虎躺在病床上斜着脑袋一直盯着柳南看。见有了说话的间隙,便故作惊讶地说:“好家伙哎,市台又来了位美女干将!陈制片,这位是花木兰还是穆桂英?”
陈家山连忙应和着说:“穆桂英,穆桂英!”说完,他用胳膊肘撑着床想慢慢地坐起来。柳南一见,忙上去扶他。嘴里不停说着:“您慢点,您慢点。陈哥,您不用起来。”
毕竟不熟,一下离得这么近,柳南红了脸。待陈家山龇牙咧嘴地坐定,她急忙往后退了两步。
邢虎歪躺在病床上注视着两人,不知再说什么好。
陈家山先把了解到的黑水坪的情况以及大凉江河道的现状跟柳南讲了一遍。柳南不停地点着头。眼睛里的光芒一会儿惊讶,一会儿满是悲悯。家山看到她的这种反应,更加笃定了对这位年轻人的认识。沉默了片刻,他缓缓地问:“柳南,在《零距离》做过专题类的报道吗?”
柳南一下变得不太自信,忽闪着大眼睛难为情地说:“做过几回,但都不太理想。没人教,一直摸不着门道。”
“说说你手里的武器。你做深度报道的手法有多少?”
“嗯……注重现场,抓拍细节,逻辑清晰,还有就是……注意取舍,详略得当。”
陈家山一边听一边点头。等柳南说完,他用老大哥的口气说:“挺好,你说的这些都对。但还不能成为最核心的指导思想,我再告诉你一个十五字的口诀。再配上你刚才说的这些。你可能马上就通畅了。”家山说完,伸出手指了指柳南的采访本。柳南领会,立刻把本和笔递了过去。
家山拿起笔,在本上窸窸窣窣写了十五个字,递给了柳南。
柳南接过来,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两遍。突然抬起头,闪亮着眼睛看着家山说:“哇塞,陈哥,你太牛了!真是茅塞顿开啊!”
邢虎没想到陈家山会用写字的方式把最关键的话传给柳南。他以为家山是在防着他,就不好意思追问写了什么。看着柳南犹如得了武功秘籍般开心的笑,他顿时感到一阵憋闷与失落。忍不住冲着天花板喊了一声:“护士!”
《零距离》直播结束,《北江新闻》也已审定。吕东回到办公室,她想收拾东西早点回家。昨天一宿没睡,今天颇感疲惫。不想,台长郭有亮突然打来了电话,说台党委要紧急听取“八一四”事故的汇报。她急忙把准备好的文件打印出来,喊上孟成,向八楼奔去。
八楼第一会议室,台长郭有亮带领五位副台长正襟危坐。一个个如凶神恶煞般看着吕东和孟成快步走进来。六位台领导全部坐在会议桌的一边,吕东和孟成坐在对面。像接受审问一般。这种肃杀的气氛让吕东全身的细胞都绷了起来。她瞥了一眼孟成,孟成低着头,两手紧紧地攥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汇报材料。
郭有亮脸上没有表情。见两人坐定,便清了清嗓子说:“吕东,你把陈家山几个人在井潢出事的来龙去脉说一说。现在这个事情给台里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别的先不说,仅财务一项,就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压力。一辆采访车基本报废,一台摄像机进水,不知道能不能修好。这些费用姑且不说。到现在,两位记者的抢救费用,台里已经垫付了十万元。后面还要垫多少,不知道。听说这两位记者还没有上着工伤险。十万元啊!在我们经济非常困难的当下,这笔钱是怎么花出去的?台党委必须要听到一个客观的,合理的、靠谱的说法。”
“嗯……因为带队的制片人陈家山也负了伤,还没有回来,他还在井潢县医院治疗……我通过电话……”
“哎呦呵,忘了这一茬了。陈家山和那个司机也受伤了,还没算这笔医药费呢!”副台长潘高志猛拍了一下桌子说道。
吕东被潘副台长拍桌子的声音吓了一跳。显然,明着说这是个汇报会,实际就是一个追责会。领导们要弄明白本来可以不花的这十万块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花出去了。要有人为这十万块钱承担责任。
“陈家山带队去井潢拍摄是频道‘七下八上看防汛’策划的一部分。《晚间》主要是调查西部山区县防洪河道的运行现状。已经是最后一期了。出发的日期是提前两天就定好了的。结果出发当天,也就是昨天,突然下起了雨。确切地说,出发前还没有下雨。本来就是看河道行洪嘛,下雨可能会更有利于调查的效果。所以,他们就没有改变计划。”
听着吕东的描述,几位台领导有的表情缓和了,有的瞪着小眼睛,仍是满脸的疑问。潘高志主管财务和后勤保障工作。此刻,他两手环握,胳膊肘杵在桌面上,眼睛里闪烁着胜利者的笑。就像法庭上,控方律师又掌握了一项有力证据。终于,他伸出手指,诡异地笑了笑,指着吕东说:“据我了解,陈家山他们的车在没到达县城前,就遭遇了山体滑坡。司机牛亚玩命地踩油门才躲过了一劫。多么可怕!如果没躲过去,被山石砸中,他们一车人都躺在太平间了!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那还是十万块钱的事儿吗?”
吕东和孟成被潘高志的话惊呆了。
他们不知道还有这段插曲。潘高志是路过司机班时偶尔听到,便走进去询问。司机们跟牛亚打电话时知道了这段经历,便跟潘副台长说了个详细。潘高志把这个情况向台党委进行了汇报,并提出了一系列的疑问。觉得这应该是一场可以避免的意外。吕东没有听陈家山说起过这一段。被潘高志指着鼻子,她已经很不舒服。老潘又阴阳怪气、连嘲带讽地一顿呛白,她更觉得后背发凉。头皮上的汗珠顺着后脖颈像一条小虫子,沿着后背痒痒地滑了下来。
台长郭有亮瞪着眼睛半天没有说话。他已经看出吕东也有些惊讶,才缓缓地问:“吕东,你知道这个情况吗?”
“家山在医院里住着,还没有顾上跟我说。”
“陈家山这个人怎么样?平时脑子啊,精神什么的没什么异常吧?”主管技术的副台长米有吉很认真地问。
米有吉说得很平淡,但却像一颗炸雷。惊得其他几位台长都扭过头看他。叶书文脸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笑。一直低着头的孟成,终于抬起了头。
吕东的脸就像被火炉烘烤了一样。她又羞又气。忍着性子一脸严肃地大声说:“没有,陈家山非常正常!”
“那他的行为让人无法理解啊!本来差点被山体滑坡砸中,死里逃生。结果中午饭没吃完又冲入大雨中,带着记者跑到被冲垮的道路边去拍摄。好像不出事不死心似的。这怎么解释?不太符合正常人的逻辑啊?”
吕东看着米有吉那道貌岸然的样子,觉得那副嘴脸如此丑陋。她被气得血脉喷张。终于明白了“杀人可以不用刀”的道理。这些话如果让陈家山听见,她不敢想象家山会做出什么反应。她的胸腔一起一伏,哭声被压制在了喉咙里。看上去像是在笑在喘粗气,又像是喉咙里有东西在清嗓子。她已忍无可忍,攥成拳头的手在桌上一砸,看着米有吉说:“米台,咱说事归说事,能不侮辱人吗?不过,我也理解,你们在家里做技术保障的,怎么能了解前方记者在想什么?!”
米有吉瞪大了眼,没想到吕东会顶撞他。似乎又看到了不可理解的一幕。
不等米有吉言声,吕东把脸扭向郭有亮,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义正言辞地说:“郭台,陈家山在新闻频道是最有责任心最能担当的一位制片人。我这位总监可以打保票。他非常正常。如果一定要说他不正常,那就是他在工作上太认真太较真儿。遇见好题材好片子,他会不惜代价去完成。《晚间》的收视率曾一度低迷,您也曾经质疑过它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但是陈家山过去后,《晚间》逐渐有了起色,眼下成为全台唯一一个收视率上涨的电视新闻栏目。我们现在的境遇是很艰难,但是我们怎么突围?新闻频道的立身之本是什么?我觉得还得靠实打实的,拿得出手的,质量过硬的作品,去俘获受众的心。这就需要我们的记者全身心地,不计回报地投入到工作中。但您知道这有多难吗?领导不带头干,下面的人会主动去拼吗?多数人还是很现实的。现在有了这么一个带头干的制片人,以身作则,冲到采访一线领着大伙去干。现在受了伤了,出了意外了,我们却要去否定他,质疑他做的是不是对。那新闻频道这个团队还能好吗?我们做新闻节目,经常评论说‘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现在轮到我们了!我们有什么资格去评论别人?”
一颗泪珠顺着吕东的脸庞快速地滑下来,砸到了面前的汇报文件上,很快洇湿了一片。她顾不上擦脸,掷地有声地总结道:“郭台,我认为,陈家山在这件事上不但没有责任,反而有功。他因公负伤,应该嘉奖。我们需要这样的正能量!如果台里要追求陈家山的责任,那第一责任人是我。我请求辞职!”
孟成惊讶地扭过头看着吕东。
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几位台领导,此刻脸上都出现了灰头土脸的菜色,一副做了亏心事的表情。
郭有亮脸上终于恢复了久违的和蔼,用劝慰的口气说:“小吕,不要着急嘛。我理解你的心情。你非常爱护下属,体谅他们的难处。本来也没有人说要定陈家山的责任啊,今天我们就是想听一听事情的来龙去脉。至于你说的要奖励陈家山的建议,台党委会认真考虑,好吧。”
吕东用手在脸上使劲儿抹了一把,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晚上九点,吕老爷子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看《晚间》。吕东开门回来了。吕妈妈小跑着迎上去,接过吕东手里的包,关心地问:“东东,你可回来了。昨天一宿没回家,我和你爸都担心坏了。有什么大事啊,这么忙?家都顾不上回了。”
吕东不耐烦地说:“哎呀,妈,肯定是有事了。我干什么你不懂。”
“好好好,我不懂。”吕妈妈把包挂在一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说:“今天,一个叫韩鹏的人打了家里的电话,问你在不在。”
吕东心不在焉地说:“他说有什么事了吗?”
“我倒是问了一句,他说没什么事,说要给你做什么炒白菜。我听得一头雾水。觉得这个人脑子是不是不正常啊,就给他挂了。”
吕东咯咯地笑起来。
“没吃饭吧?我给你热饭去。”说完,吕妈妈转身奔向厨房。
“妈,不用了,我在单位食堂吃了。”
吕妈妈像没听见一样,边跑边说:“吃了啊!那就再喝点粥。”
吕东摇着头,一屁股坐到了老爷子身边。嘴里发出了一声长叹。
吕少迁看出了女儿有心事,关心地问:“咋啦,吕总?又碰见烦心事了?”
吕东在父亲面前是最松弛的,仍然像个孩子。虽然当上总监后和父亲说心里话的时间少了,但碰上烦心事,老爷子还是她第一个想到的倾诉对象。刚才在台里被质询的一幕仍然让她久久不能平静。她像寻找答案一样看着父亲的脸,问:“吕科长,你上班那会儿,你的上司水平怎么样?有没有让你特恶心的领导?”
吕少迁不知道女儿口中的“恶心”二字有何背景,他噌地一下挺直了腰,一脸惊恐地看着吕东问:“怎么,有人骚扰你啦?跟爸爸说,怎么回事?”
吕东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准,让老爷子误会了,连忙纠正道:“嗐嗐,想多了。我说的‘恶心’指的是能力水平,看问题时的那种狭隘。”
吕少迁脸上绷紧的肌肉终于松弛下来。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说:“哪个单位没有披着人皮的狼?区别只是多或少而已。你们虽然是电视台,整体的文化素养高一些,但有时候,文化素养越高的人,越没有情义,内心越阴险,越冷漠。不是有句话叫‘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嘛!就是这个道理……哎,我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吕东就把刚才台里几位台长紧急召开质询会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吕老爷子一边听,脸上的肌肉一边跟着颤动。听完,老爷子把面前的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感慨地说:“没想到《晚间》还有这么一位有魄力有冲劲儿的制片人。这是你的福气啊。但出这么大的事故,对你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后面,你说话办事要更加谨慎。”
这时吕妈妈把皮蛋瘦肉粥递到了吕东面前。吕东下意识地接过来,一边喝一边等着老爷子往下分析。吕少迁看了女儿一眼,语重心长地说:“他们能把你选上来,放到新闻频道总监的位置,我觉得一把手郭有亮还算是比较正派的一个人,而且这个人的高度眼界也都有。但是别忘了,郭有亮上面也有领导,他的左右手,这些副台长们不一定都和他一心。虽然你说的那个什么潘台,还有那位姓啥?”
“米有吉,米台。”
“哦,米台。他俩张嘴说的话,你觉得难听。但是那些没言声的,不一定在这件事上都和他俩一个态度。有时候是不得不附和。你的应对非常好,相当于是帮着这些没意见的领导们找到了一种可以拒绝潘高志和米有吉的力量。如果你不言声,陈家山可就惨咾。”
吕东低下头一口一口地喝着粥,老爷子的肯定让她的情绪有些激动。
“闺女,还是要坚持啊。一个团队,只有一把手坐得正行得直,风清气正,手下人才不敢造次,才会一心一意搞生产,才会迸发出意想不到力量。不要急于让生活给出答案。别忘了,很多事都需要耐心。”
吕东用勺子把碗底刮出了响声。喝完,她把碗往茶几上一放,意味深长地说:“要么孤独,要么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