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繁京得到的是银票,春枝一整张的放下来。春枝的娘和弟弟看稀罕:“啧啧,这就是银票,这纸拿去银庄就换钱?”伸出手想摸,却又不敢。春枝的娘把儿子手打开:“别弄脏了,这多好看啊。”
春枝的爹也半天移不开眼睛,闷头抽一袋烟,决定了:“全家都上路,春枝娘,你把家里的面和了,多烤干饼,少蒸馒头。干饼在路上能放,最好能吃到京里。”
春枝的弟弟拍手:“好好,我也还京。”
春枝娘激动的拿衣角擦眼泪:“他爹,咱们吃到京里,回来吃啥?”
“回来再重新蒸呗,京里有人家吗?有就行,借个锅灶,买面来自己蒸。”春枝的爹想好了,回答的有模有样。
一家人包括春枝都认为十两银子是大钱,足够进京再回来。他们确实不会算账,从没有出过远门的人就是这样。而春枝因是贴身丫头,在岳家的月钱每月五百钱。十两银子,是春枝一年多的工钱。所以,还能不够进京的?
春枝的爹也有后着:“我路上还可以打零工,春枝娘你可以帮人洗衣裳缝补。”
春枝的弟弟捧出一把旧弓箭:“爹,你还可以打猎有肉吃。”
春枝的爹弓箭不怎么好,所以家里在春枝没帮工以前,日子过得紧巴巴。
把春枝送出去帮工,也是没有办法。没有想到春枝能侍候岳繁京,岳繁京对她好,祁氏虽嘴碎心也好。春枝的爹道:“主仆一回,春枝又跟去,春枝娘,咱们应该送送。”
春枝的弟弟没有人带,自然也是带上路。
春枝的娘就去和面,春枝帮忙,春枝的弟弟帮忙烧火。春枝的娘道:“幸好冬天上路,农闲。”
春枝迟疑:“只怕你们回来时,已是夏天。”
春枝的爹收起烟袋:“我去看看你堂叔,如果春天咱们不回来,让他帮忙先种上。收成下来,该分他多少就分他。再买两袋子面回来,家里的面不够吃到京里。”
春枝在家里帮了一天忙,晚上回去。怕岳繁京和祁氏误会,她让爹娘跟去要花费岳繁京的银钱,只字不提。
幽塞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王家小古初六进京赶考,人家在京里找好门路,有吃有住包他中举。并且,把岳繁京带上。
亲戚知己都赶去辞行并且问真相,王老爷满面红光一一应承。在心里哭笑不得,王小古着急进京,一天能拜年十几家,回家后就闹腾不停,家里只能答应他。
而岳家还是没有回话,但是有王奶奶的泼辣摆着,岳家也没有人送回求亲礼。
自然,王家不敢再送定亲礼,王老爷心里遗憾,这是他唯一的儿子,没有风光定亲像少些什么。他打算小儿女上路后,就把这礼补上。岳家想反对,事实已成。
岳老夫人一直没有回话,也不肯出来见人。临行的前一天,祁氏来见。
“老太太,您真的就这样让大姑娘跟去?不是我嫌路远,如果王家小爷已是官儿,再远我也把大姑娘送去。我男人我儿子已说好,丢下地给邻居种,他们跟去。但是,老太太,你就一个字也不反对?”
祁氏说话的时候,岳良菊跟进来。
岳老夫人看看憔悴的女儿,她没有遇到良人,总是自己的错误。再看看几天里已精神不济的祁氏,她对岳繁京的好,也算难得。
她觉得岳良菊应该听听,而祁氏也可以心里有数。扶着岳良菊坐起,慢慢地说着。
“小古是个好孩子,他爹也不错。我不放心的,是两件。一个是王家的媳妇,另一个是这世上的事情。”
祁氏和岳良菊都听不懂。
王奶奶为人性格尖刺刻薄全有,不放心应该。这世上的事情又怎么了?
“京里是个什么地方?繁花如锦呐。说不好花迷人眼,人见花迷。小古若是高中,王家的媳妇只怕变心。”
岳老夫人自己人往高处走,想想别人也可以。
祁氏面色剧变:“那,咱们把大姑娘关起来?”她试探的道。
“大姑娘了,关不住。再说家有贵人,折腾的不成样子,别把朝环她们也连累。她要去,就让她去吧。如果我答应,就媒妁有言,长辈有命,我宁可死了也万万不能。”
岳良菊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来。
岳老夫人看到,对女儿又爱又怜:“我知道你恨过,如果当年那人要你同行,我放你跟去,说不定你已儿女成群。”
岳良菊心头一酸,把面容贴到母亲肩上:“我哪也不去,他,有妻啊。”幸好没去,对这事岳良菊早就转过性子。
岳老夫人不屑:“他若是皇亲国戚,纵然有妻,我也把你送给他!”只可惜,不过是个一般世家公子,还满肚子的花花肠子。
这些是岳家在那人进京后,打听到的。那人没有带走岳良菊,却在半路上带另一个民女进京。好歹,算他没有空走一趟。只苦了岳良菊,虽黄花不改,却背负骂名这些年。
“祁妈妈,日久才见人心,你对繁京是真心的。我知道繁京和你说过,将来为你养老。我再对你说一遍,如果王家对繁京好,你就在王家养老。如果繁京后来转回,让你男人和儿子都不要种地,到家里来帮工吧,岳家为你养老!”
祁氏没有第一时间感谢她,而是酸苦莫名:“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劝住大姑娘,我对不起五老爷五奶奶,”
岳老夫人让她不要说下去:“孩子大了,管不住了。让她去吧,你给我守好她,别让她吃亏。不好,就回来。我可没有答应亲事,回来,依然是大姑娘,谁敢说她让退亲事?”
祁氏和岳良菊心头同时闪过话,王家这几天满城宣扬,岳家自说自话能有用?
岳老夫人看在眼中,知道女儿和祁氏都在作茧自缚里。
名声。
换成在内陆热闹城池,或许缚死人。
在幽塞这种小城,名声排在安宁之后。岳家让骂这几十年,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贵人进城,廖将军依然往岳家里送。为什么?王老爷求亲说的话,最合岳老夫人心意。
“这不是老太太您的孙女儿,我家才也不会固执求娶。”
人老,愈清明。
岳老夫人对自己有底气,家有贵人和三个孙女儿说笑,让她更有底气。繁京只要还是完壁,以她的美貌,以五房留下的家产,不愁找不到女婿。
如果岳朝环、岳吉环、岳爱京真的承贵人青眼,岳老夫人不信冰碴子大人坐视不管。
说到底,繁京为冰碴子大人立下大功。
岳老夫人是京里住过的官夫人,虽然是小官夫人,但深知道贵人们回去后的吹嘘,是重要的脸面。
繁京真的遇人不淑,冰碴子大人那里可以求求。
这是繁京自己挣来的功劳,她在亲事上要任性一回,岳老夫人忙于招待贵人也实在没精力,由得她去一回吧。
侥幸真的在京里住下,繁京倒成家中第一个还京的人。
所以这亲事的媒妁之言和长辈之命,不成事实,就别指望岳老夫人答应。给孙女儿留条后路,这就是岳老夫人几天里足不出房,也不见岳繁京的原因。
有人要说,难道不担心王小古变心,把岳繁京骗了?
岳老夫人才不担心,王小古哪怕当上高官,王家还是邻居,他王家跑不掉。王小古的真情真意,年老人也看得真实。不过,这与留条老太太认为的后路,是两回事情。
岳老夫人没有发现她不答应的原因,其实是让家有贵人闹的。反正,她不答应。
岳老夫人循循叮嘱:“家里虽抽不出人手,我也把宋六给你。”
祁氏眼含热泪:“多谢老太太疼大姑娘。”
宋六管着岳家所有的铺面田产和采买,是个人精子。有他在,又是岳繁京的一层保险。而岳家一个萝卜一个坑,能把宋六抽出来,已是岳老夫人最大的慈爱。
而虽有宋六,祁氏也是最大的关键。
“你给我看好姑娘,可不能做下什么事情。还有回头路走。她还小,进京路不过三个月半年,认清王家再回来,明年寻亲事也没什么。”
祁氏斩钉截铁:“我有一口气,不离开姑娘一步。我要是一头倒下起不来,也倒在姑娘回来以后。”
岳良菊颦眉头,母亲也好,祁氏也好,说来说去都不吉利,句句认为王家会变心。
王小古?
人又实在书也多念,怎么会变心呢?
祁氏回房去,心里安定很多。房里热闹非凡,秦玉莲等人来送行,羡慕岳繁京能进京。
大家开玩笑:“等你站稳脚根,我们就去看你。”
岳繁京满口答应。
第二天一早起来,往岳老夫人面前辞行。岳老夫人还是不见她,荀妈妈和岳良菊送出来,荀妈妈道:“姑娘只管走吧,等在京里过得好,写封信回来,老太太自然喜欢。”
岳繁京谢过她,目光幽幽地道:“等我在京里住下,就请祖母过去。”
“那敢情好啊,老太太盼这一天,可盼了一辈子。”荀妈妈感慨万千。大姑娘,如今要还京了。
岳良菊捧上一小包银子:“繁京,好孩子,你的人手不多,但千万别让王家欺负了。有不如意写信回来,我去王家骂到他祖坟不冒烟。”
岳繁京谢过她,掂量银子时,推回去不要:“姑母,我刚得伍百两,我不缺钱。”
岳良菊还是塞给她:“我的私房没用完,你拿着吧。到路上不够用了,可找谁去呢?”
祁氏跟在后面,让春枝收到包袱里。
走出这小小的院落,迎面一道光芒万丈。昏暗雪天里,冰碴子大人立于树下,一身简单的青袄,让他衬出光彩无数。
他含笑,招了招手。
岳繁京不由自主地过去,拜下来:“您送我?”
“我难得出来一趟,幽塞的苦处总得解解,才放心回去。不见得你先走,就先于我进京。如我先进京,我会照顾你。如我晚进京,你有难处到有司衙门报辛蒙江的名字。”
把衙门的地址说出来,让岳繁京背下来。
李威没有说自己是谁,因为太子殿下还没有露真容。他也不用问岳繁京进京后可能住在哪里,岳繁京自己还不知道。而英王只要回京,一查就知道她的住处。
岳繁京感觉暖暖的,前路有熟人的感觉真好。两个人的关系又一回拉近,岳繁京倾心相告:“我不在家,请善待我的妹妹们。”
李威一乐,打趣道:“我还担心你让小王骗了呢。”
岳繁京有些难为情,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话说的不对,像是拿贵人当骗子看。
她不再说话,拜了三拜,重新和岳良菊去大门。
门上,除去岳老夫人以外的全家人都在这里。岳居功和纪氏疼爱的看着她,岳居功叮咛:“冷暖自己留神。”纪氏送上一包银子:“这是六十两,你拿着用。”
岳繁京不肯收。
幽塞是小城,岳家是小城的一般官员,俸禄一年也只得几十两银子。这一包银子,是岳居功一年的俸禄。纪氏硬塞给她。
二老爷岳占先走上来:“这信收好,地址在上面。云州进京的官员虽几年没有往来,但真的有事情总会帮忙。”周氏送上一包银子,也是六十两,又凑到岳繁京耳边:“好孩子,抓阄的事情,你可别记恨。”
岳繁京涨红脸:“婶娘们像亲娘一样对我,别这么说。”
三房也是同样六十两,三奶奶杨氏也陪不是,让岳繁京不要记着抓阄那事。三老爷岳行前送到云州。
王小古的意思,王家有车。但岳老夫人执意出一辆车,再出一匹马。自己的,用着总趁手。
宋六赶车,岳繁京带着祁氏、春枝上车,全家人恋恋不舍的,跟车送到城门。
岳家三兄弟把王老爷和王小古狠狠的交待:“欺负我家姑娘,几辈子的交情就完了。”
王老爷看到他们心情舒畅,虽然没定亲,这全家人相送,也等于过个明路。
他道:“好说好说。”
王小古更是连声承诺。
祁氏走到王奶奶车前,恭恭敬敬的拜她:“这一路上全仗着奶奶照应,奶奶您是最善心的人,跟着您上路,是姑娘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
王奶奶心花怒放,这老货也有服软的一天,她笑声不止:“好说好说。”
车行起来,姐妹们还在比划:“小古,你若欺负大姐,看我们打你。”四个姑娘把拳头举起来,在风雪中晃动。
王小古高举马鞭子:“我指天为誓,我只让繁京欺负。”
岳家的人有了笑,王老爷有了笑,看上去两家人好生的和气。
这就还京了?
岳繁京听着车轮辘辘,说不出心情飞扬还是感叹,喜悦还是惆怅。有一点什么划开来,露出的是以后的日子,以后的岁月。
要说愁,她没有。
奶娘在身后摸黑点银子,盘缠是足够的,她本心里也相信王小古会照顾一路,但万一兴许可能有点什么不对,也有回来的钱。
欢乐,还是慢慢的来了。
春枝不时的往外面看,惹得祁氏说她数回:“把风闪进来,吹病大姑娘。”
春枝就嘻嘻:“我怕您看不到数钱。”
“我掂量掂量就知道。”祁氏现在烦恼的是,怎么把这么多现银收得隐密。
春枝叫出来时,祁氏让打断很不高兴:“外面有什么?你要叫。”
春枝小心翼翼:“我爹,我娘,我弟,也跟去。”不等祁氏说什么,紧迫地道:“他们有吃的,姑娘给我钱,家里蒸好些馒头和干饼,他们说怕姑娘路上人手不够。”
岳行前正和春枝的爹说话,春枝的爹请他看车上:“大半车的干粮,我们只想送送大姑娘。这到京里大远的路,人少了只怕不行吧。”
岳三老爷知道岳繁京盘缠足够,也认为人手多了好,去和岳繁京说,他作主留下来。
岳繁京重新上路,在摇摇的车里勾着嘴角,还京,真好。
------题外话------
这是岳家第一个还京的人哟,拍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