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宁府渐渐开始恢复正常,但雪后的会宁府无论是大街还是小巷上,能够见到的百姓并不多,大部分的身形还是巡视在大街小巷上的宋人兵士。
或许是因为当年金国对于宋廷宗室的暴行所致,使得如今的百姓,即便是没有被宋人的兵士报复,但心底里还是有些担忧与害怕,深怕宋人兵士也会像当年金廷那般,不止是羞辱皇家宗室、文武官员,连百姓的妻女也不会轻易放过。
所以会宁府的百姓,窝在家里实在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出门买一些粮食等应用之物时,都是由男子负责出门,而一些家里有着黄花大闺女,或者是长得漂亮的小媳妇,早已经是给大闺女、小媳妇的脸上涂抹了一层厚厚的锅黑,身上的衣衫也不再像以前那般亮丽,都换成了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衫,瞬间就可以把自己那张漂亮的脸蛋遮掩起来,同时,也能够让自己苗条的身材,在粗布衣衫的衬托之下变得臃肿起来。
相比较于会宁府的大街小巷还有着一丝草木皆兵的感觉,会宁府内的皇宫如今已经恢复如常,大部分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屋顶上方的积雪在午后也会被稍纵即逝的暖阳融化一些,而后屋檐处就像是一串串珠帘一般,滴滴答答的声音配合着那从屋檐垂落下来的晶莹剔透的冰凌,也倒是颇有一番意境。
刘克师已经从隆安赶到了会宁,此刻正与叶青窝在皇宫内的一处温暖的偏殿内,时不时往往不远处烧的通红的铁炉子,时不时看着美滋滋喝着小酒的燕王。
叶青与李师儿一同入住了皇宫,不过李师儿如今依旧是在后宫,而叶青也并没有堂而皇之的就入主进那皇宫的主殿,即便是召集将领还有官员议事时,叶青都会选择这个宽敞且又暖和的大殿。
并非是李师儿的反对,而是叶青给予完颜璟、李师儿仅存的一丝尊重。也是因为这一点儿,从而让身处后宫的李师儿不至于陷入两难与尴尬的境地。
毕竟,不管如今会宁府是不是还属于金国,不管金国是不是已经亡国,但从情感上而言,对于李师儿也好,还是完颜从彝等一些宗室,还是那些文武官员而言,可谓是都留存了一丝薄面。
刘克师从沉思中缓过神来,而后叹口气问道:“那眼下这些皇家宗室还有文武官员该怎么处置?总不能您天天在这里镇守着他们,天天把他们叫到这里进行亡国教育吧?”
“缺少一个契机,也缺少一个在金国有威望有影响力的人站出来给我们递台阶啊,我倒是想把他们都迁到燕京,就像当年金国攻我都城后,把宗室一同迁入金国一样。可若是我们出声这么做的话,恐怕会给他们造成心理上的恐慌。毕竟,你也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想要忘记的那段耻辱,在我们还未攻伐金国时,可是金国百姓以及宗室官员茶余饭后最为喜欢的话题。即便如今金国已亡,但不代表就没有人不会再去追忆往昔的荣耀不是?”叶青也叹口气道。
“完颜从彝、完颜琮、完颜玠三人不行吗?”刘克师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三人,他也相信,只要这三人出声的话,那么事情就应该好办一些了。
叶青闻言又是叹口气,而后望着窗外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后道:“完颜从彝确实极有城府啊,你看,自打前日允许他离开皇宫回自己的府邸后,这不就成了缩头乌龟了,说什么也不再露面了,不就是怕我逼迫他做一个主动愿意迁往燕京的宗室表率吗?还有,会宁府刚投降的那日,我就曾让乞石烈诸神奴试探、拉拢过他,但到现在为止……。”叶青有些无奈的撇了撇嘴。
“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刘克师有些吃惊的问道。
“可不是一点儿反应没有。”叶青有些丧气说道:“完颜琮、完颜玠来那个人,这几日已经不知道往我这里跑了多少回了,如今就差把心掏出来给我看看他们对我的忠心了,可比起完颜从彝来,他们二人不服众啊。特别是会宁府的失守,以及我们的进驻,使得他们二人在宗室的影响力都大大减弱了很多,更别提在文武官员以及百姓的心中了。”叶青端起酒杯幽幽说道。
“那……皇后呢?”刘克师在叶青有些迷惑的表情下,挤眉弄眼的指了指叶青身后的后宫说道。
叶青默默点着头,道:“倒是考虑过,但李师儿这几日的心情……若是这个时候跟她说,恐怕立刻就会跟我翻脸,于大局不利啊。而且……我猜测,她可能已经猜到我想要回燕京过元日的心思了,所以我担心到头来会弄巧成拙。”
刘克师神情先是有些不明白,听到最后时,终于是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其实说到最后,症结又是回到了燕王的身上。
燕王与金国皇后之间的事情,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刘克师这个“近臣”又岂能不知晓?
所以说白了,这件事还是燕王的家事,不管如何说,这李师儿终究是金国的皇后,哪怕是金国已经亡了,可正是因为金国亡了,如今唯有的倚靠就是燕王,而燕王府里又是……所以曾经身为后宫之主的李师儿,岂能不明白,一旦自己跟随叶青回到了燕京,那么她的境遇……恐怕就跟宫里那些不得宠的嫔妃没有什么区别吧?
即便是燕王叶青待见她,但也架不住那几个正主看她不顺眼啊,所以还不如就像如今这般窝在燕京才好呢,眼不见心不烦,还不用受人家的气。
完颜陈和尚、乞石烈白山以及完颜斜烈,站在后宫的廊亭内,哈着热气搓着双手像乞石烈诸神奴继续解释着:“燕王府里的几位王妃,虽然并没有慢待过皇后,但……终究是外人啊,这要是回到燕京的话,你想想,那几个王妃又怎么会给皇后好脸色?这不就跟……跟这后宫一样的道理吗?”
“那她们可有……可有……。”乞石烈诸神奴有些为难的斟酌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词汇,道:“她们之间可曾发生过一些不愉快?或者是争吵的面红耳赤的时候?”
完颜陈和尚三人一阵低头回忆,而后同时摇头道:“这个……好像是没有,不过我们三个那时候在燕京的时候都能够感觉到,人家明显不待见皇后。”?“可是此一时彼一时,那个时候燕王跟皇后不是还没有……还没有那个吗?”乞石烈诸神奴说道。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眼下看燕王都不敢亲自跟皇后提及这件南迁的事情来看,这说明燕王心里也是有些顾忌不是?”完颜斜烈抚摸着下巴说道。
“也对,若我是皇后、或者是燕王的那几位王妃,我也会不满意的。燕王风流可谓是人尽皆知啊,除了当年征夏时没有发生过艳遇,这征辽时,可是把人家的公主都给纳了,而且还是心甘情愿的投奔,甚至连麾下的将士也不是给了……。”乞石烈诸神奴叹道。
“是啊,我们跟他们的处境相比,几乎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辽国是公主,而我们这边……是皇后。”乞石烈白山无奈说道。
完颜陈和尚吃吃笑了笑,道:“你们还漏算了一个人,就是燕京府里的一位王妃,当初可并不是燕王的王妃……。”
“宋廷被他纳了一个王妃,辽国被他收了一个公主,金国被他……。”完颜斜烈掰着手指头,有些震惊的计算着。
“真是羡慕燕王……。”乞石烈诸神奴扬天把心声刚吐一半,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冷冷的声音:“既然你羡慕,你也可以效仿叶青如此,本宫绝不拦着,不过你是看上金国的那个公主了,还是王妃了,还是说是本宫……。”
“罪臣见过皇后。”几乎不用回头,乞石烈诸神奴四人,瞬间在廊亭内跪倒一片,头低的下下的,丝毫不敢去看那神态冰冷的皇后李师儿。
“起来吧,我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李师儿看着跪在跟前四个忠心耿耿的臣子说道。
尤其是乞石烈诸神奴,当昨日里乞石烈诸神奴跟她说起他已经攒了很多很多的银子,打算给她在燕京置办一个府邸时,当时实话实说,李师儿的心里还是很感动很感动的。
可当乞石烈诸神奴离开,李师儿心里咂摸过味来后,才惊觉这乞石烈诸神奴,竟然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学会了胳膊肘往外拐,竟然懂得替叶青说话了!
自然而然的,今日一早李师儿就把一肚子的怒火全部发泄到了完颜陈和尚几人身上,从而使得今日来到后宫的乞石烈诸神奴,想要去见李师儿时,便被完颜陈和尚三人给拦了下来。
因而这才有了刚刚那一番的对话,让四人在这个时候,夹在叶青与李师儿之间是实在难做人,一边是自己忠心耿耿了半辈子的皇后,一边是让他们由衷钦佩,俘获了他们皇后芳心的宋廷燕王,所以对于四人而言,眼下的这碗水……真是很难端平啊。
“叶青还说了些什么?”李师儿表情冷冷的问道。
完颜陈和尚、乞石烈白山以及完颜斜烈,瞬间一致的把目光投向了乞石烈诸神奴,三人的神情就像是,这件事只有乞石烈诸神奴知道,他们三人并不知情。
察觉到三人都把目光投在他身上,挖坑让他跳,让他给皇后解释时,乞石烈诸神奴瞬间就要炸毛,可当着李师儿的面,他又不敢太过于放肆,哪怕如今眼前的皇后已经不是当初的皇后,可乞石烈诸神奴的忠心与敬畏,却是始终不曾变过分毫。
神情有些为难的望着一脸比这寒冬天气还要清冷几分的皇后李师儿,乞石烈诸神奴嘴唇蠕动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回皇后,这是燕王逼迫臣的,臣前些时日跟叛贼完颜脱达在曲州交战时,确实从完颜脱达那里拿到了一大笔金银财宝,是,如今还是由臣在看管。但……。”
“他威胁你了?”李师儿眉目一挑问道。
乞石烈诸神奴无奈的点了点头,道:“所以臣觉得,与其把这笔如山的财富全部送给燕王,倒不如先拿出一部分的钱来给您置办一座好宅子,这样一来,您在燕京也就有了一个真正的立足之地,也不至于说是前往燕王府……。”
“谁跟你说我要去燕王府了?谁跟你说我就会跟他回燕京了?”李师儿眉目再一挑,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之外,还带着一丝的不满与不忿。
不过李师儿却是没有发现,她即便是如此反问乞石烈诸神奴,但也已经等同于是承认了她跟叶青之间的关系,甚至……甚至是已经在内心深处,把叶青当成了她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
“是燕王说的。”乞石烈诸神奴嘀咕道。
而后就感觉面前一阵风吹过,李师儿已经从他们四人身边掠过,向着前方远处的那一偏殿行去。
而此时的偏殿内,依旧是只有叶青与刘克师二人,不过二人的话题,已经由原先如何该南迁金国遗留宗室,以及文武官员的话题上,转移到了辽阳、咸平、隆安以及会宁四府如何节制的问题上。
拿下整个金国之后,那么如何吏治、节制,用什么样的人,以及在四府的吏治问题上,都需要叶青与刘克师来仔细的计算筹划才行。
会宁府虽然与咸平、隆安、辽阳三府同品同级,但因为会宁府身为都城的关系,即便是与其他三府同品同级,可在官员的差遣与任免上,往往都会选择比其他三府高出一品的官员来任差遣。
而这也就形成了一个固有的观念,那就是四府之间一直以来都是以会宁府为首的观念。
如今金国已经走进了历史的长河里,会宁府的地位显然便不能像当初那般,依旧是不合礼制的高出其他三府一品才是,毕竟,会宁府距离燕京相比其他三府在距离上更远,而若是会宁府依旧是稳压其他三府一头,对于宋廷的节制而言,始终有些鞭长莫及的感觉,即便是宋廷在这里差遣朝廷极为信任的官员,但因为金、宋两者之间的恩恩怨怨,给宋廷造成的伤害与屈辱,使得会宁府的地位,决不能凌驾于其他三府之上。
“那燕王的意思是……南迁这些宗室与官员之后,把会宁府的品级降下来,而后拔高隆安、咸平、辽阳三府的品级吗?可如此的话,也几乎等同于是治标不治本,于朝廷而言,始终还是一个隐患不是吗?”刘克师想了想问道。
而后在叶青看向他时,刘克师喝完杯中酒,再先替叶青斟上酒后,继续说道:“金人百姓不同于我宋人百姓那般顺从、利于节制,此地民风彪悍、又是极为尚武,百姓难以驯化,即便是四府都从关内差遣官员,恐怕也难以达到您想要的安定。何况,如今长岭的虞允文,还在与蒙古人在对峙。这些,恐都会在日后成为不利于我们治金的因素。”
“辽阳如何?”叶青突然说道。
“不怎么样。”李师儿清冷的声音,随着大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一股寒风使得暖和的偏殿内的温度,瞬间仿佛降低了几分。
“你怎么来了?”叶青有些诧异的问道。
“我怎么就不能来?”李师儿挑眉、理直气壮道。
叶青环视着整个偏殿,而后无奈的叹口气,刚一进入会宁府时,李师儿因为情绪低落的原因,在他跟前可谓是小鸟依人,但这两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李师儿就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就像是……就像是当初他初见李师儿时那般,对自己充满了偏见与不满。
刚刚端起酒杯的刘克师,小心翼翼的偷偷放下酒杯,而后对着叶青嘿嘿一笑,便开始缓缓起身打算先避一避,这个时候,他就是个外人了,实在是不适合继续留在偏殿,因为继续留在这里的话,恐怕很可能一会儿就会被不小心误伤。
李师儿并没有拦阻,而是在刘克师经过她行礼后离开时,不自觉的用鼻孔冷哼了一声,吓得刘克师迎着门外的冷风瞬间打了个寒颤,而后急忙快步跑出了偏殿,还贴心的把大殿的门给带上。
随即便一头扎进了跟着李师儿赶来的完颜陈和尚的怀里,瞬间刘克师的官威便抖了起来:“成何体统,站在这里作甚?会宁城里的安抚事宜都办完了?”
“你又在此作甚?”乞石烈诸神奴笑着道。
“自然是找燕王商议事情。”刘克师没好气的说道,随即不耐烦的对着乞石烈诸神奴四人挥挥手道:“走走走,去那边那个暖殿,正好我也有事儿跟你们四人商议。”
四人离开了偏殿,而偏殿里的李师儿与叶青,此刻正在大眼瞪小眼,叶青搞不明白李师儿的心思,而李师儿则怪叶青看不穿她的心思,想来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