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蜜曾经宣称,这世上最好看的娱乐节目是跑男,因为:“可以看帅哥打架呀!”
虽然季承和叶宗的颜值足以秒杀跑男里的任何一个,但叶沂宁可去看电视。因为和节目里摆摆样子比起来,现实实在是太惊悚了。
眨眼的功夫,两人已从走廊正中飞速掠向尽头。两个男人都极为高挑,身量也算相当,按说该是势均力敌。然而,一个处于暴怒的攻击态,另一个却连自卫都没有,就那么直直地站着挨揍,结果可想而知。
只见叶宗一拳落下,正中季承心口。被打的那个连退几步,最后靠扶住一张木几才堪堪停稳。
叶沂突然记起,叶宗曾教过她防身术。那时他还没上大学,对医学却已颇有研究,还弄来一张人体解剖图:“太阳神经丛,用力击打能产生强烈神经反射,引起剧烈的腹痛使人不能呼吸、不能直立、腹肌痉挛、瘫倒在地,甚至晕厥昏迷。”
她听得傻了眼:“就是……打肚子?”
叶宗瞧了她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打人的事还是交给我吧,你站在我身后就行。”
此刻,叶沂就站在他的身后,眼睁睁看着季承又挨了一拳,然后猛地一晃,木几上的一只元代青花瓷瓶被扫到地上。“哐当”一声巨响过后,细碎的瓷片四散飞溅,“嗤嗤啦啦”挠着冰冷地地板。
这声音如小刀划过,割断了叶沂紧绷的神经。她扑了上去:“二哥!别打了!”
叶宗却连头也没回:“不许过来!”说着,又一把揪住季承的领口。
“二哥!”
季承又挨了一下。叶宗真是一点也没客气,他被迫弯腰,眼前白光直冒。然而,余光里的景象却让他陡然一凛。那女人竟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奔了过来,直接拦在他的身前!
可叶宗背对着她,怒气森然,根本没意识到她的靠近。转眼之间,叶宗的拳头离叶沂只有咫尺之遥。他用了狠劲,那女人那么瘦,要是被打着了怎么得了!
“叶沂!”
季承正伸手想把她推开,脚下却响起物体摩擦的尖锐“嗤”声。碎片!他们脚下全是锋利的陶瓷碎片!明明只一秒的功夫,季承心中居然闪过无数念头:她被打伤了怎么办?摔倒了怎么办?被瓷片刺到了怎么办?
电光火石间,趋利避害的本能竟无影无踪,季承一把揪住叶沂,却没推开,而是顺势将她按在怀里,然后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
“咚!”
叶沂的身体猛然一震,鼻尖狠狠撞上了男人坚硬的胸膛。她吃痛地吸吸鼻子,便闻到熟悉的清淡气息。不对,那异样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她霍地抬头:“季承,你流血了?”
***
走廊的水晶灯光清亮耀目,打在一地斑驳的瓷片上,泛着冷感的暗光。叶宗笔直地立着,胸口不住起伏,眸中的慌乱在确认叶沂安全后即刻平复,只剩幽黯和漠然。而季承护着怀里的女人,跌坐在一地狼藉间,手臂上赫然嵌了几片殷红的白瓷。
祁焉从餐厅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个烂摊子。可叹当事人一个个都定格了似的,只好由他打破僵局:“叶沂,你先起来,你……压着季承了。”
叶沂慌忙爬了起来:“季承,你起得来吗?我扶你?别,你还是别动了,要不要叫医生?”
季承刚想摆手,却见叶沂的领子便被拎住、提起,整个人不住后退。紧接着,叶宗冷冽的声音沉沉响起:“季先生的伤,叶家会负责到底。管家,把医生叫来。季先生现在不宜挪动,不嫌弃就先住下。等该治的都治好了,该理论的都理论清楚了,再回去不迟。”
季承住叶宗家里?叶沂吓了一跳。显然,叶宗眼下绝不允许她和季承独处。而单独让季承回去,又会扯出麦苗跟着谁的问题,所以干脆把人全都留下。可是……季承不可能答应啊!要是再吵起来,会不会还得接着打?她想得一阵心慌,赶忙拉住叶宗的袖口:“二哥……”
“多谢。”谁料,季承竟一口应下,“那就叨扰了。”
叶沂顿时愣住,却再次被叶宗拎住领口,厉声教训道:“就那一点斤两还想舍己为人?要舍己为人也不分清楚对象?去你屋里面壁。管家,把门锁好,没我同意,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
好容易把众人劝散,祁焉一个人留下吩咐佣人善后。见整理得差不多了,他正打算离开,却一眼看见缩在墙根的唐蜜。祁焉的脸倏地沉了下来。移开目光,他大步从她身边掠过。
然而两秒以后,他就被迫停下。低下头,女人的手指紧紧捉着他的袖口。明明那么纤细脆弱,却坚决到颤抖:“祁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祁焉霍地回身:“你还有心思想你的问题?你就不看看,你给别人惹了多少麻烦?唐蜜,你的自私还真是一如既往啊!”
“我没……”唐蜜的嘴唇簌簌颤着,“我没想到刚才会……”
刚才,叶沂和季承离开餐厅后,气氛变得比之前还要诡异。唐蜜机械地往嘴里送着白饭,脑海里却全是前个晚上,叶宗在这对她说过的话:“韩延说,他要变成他爱的人喜欢的样子,然后回来问问,她满意了吗?”
她知道眼下绝不是个好的时机,但她忍不住了。于是,唐蜜抬起头,定定望着身边的人问:“祁焉,你和韩延到底是什么关系?”
祁焉蓦地定住。半晌,他勾了勾唇角:“他是我的人生导师。人能怎么活、不能怎么活,我都是和他学的。”
“咳。”叶宗扫了他们一眼,“我先出去,你们聊。”
只剩四目相对,唐蜜一字一字用力问:“是他让你来找我的吗?是他让你来质问我、报复我?因为当年是我抛弃了他,所以他让你勾~引我,然后对我做同样的事情?”
“勾~引?”祁焉漂亮的脸霎时冷若冰霜。他慢慢站了起来,捧住唐蜜的脸,露出一个眩目的微笑:“没错,就是这样。唐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唐蜜触电一般起身向后退去。“砰”的一声,身下的椅子被撞出老远,轰然磕在墙上。巨大的回声在空旷的餐厅里幽幽回荡。正当一切就要重归寂静时,外面却开始喧闹。然后不知怎么,叶宗和季承就打了起来。
“刚才因为你,叶宗中途离开,听到叶沂和季承的对话,才闹到现在的地步。可到了你这里,只有一句你不知情,你没想到。”祁焉冷冷笑了出来,“唐蜜,你怎么永远那么无辜?别人打起来了,你没想到;韩延会死,你也没想到。你其实不是没想到,你是没想管。你为了自己,从来不顾别人的死活。”
“不是的!”唐蜜拼命摇头,“我没想到韩延会死!韩邵成说过的,只有那样他才不会死!”
“韩邵成说?”祁焉猛地甩开她,“那韩延有没有说过,他不想回去、不想沉沦、不想变成杀人放火的恶棍?他有没有告诉过你,韩邵成是个魔鬼?韩延和韩邵成,你选择听韩邵成的?”
“……”唐蜜双唇紧抿,只用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看。
祁焉忽然觉得非常可笑,他的死亡、重生、归来,都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以为这一次他终于主宰了一切,而实际上,他还是一败涂地的那个。因为他更在乎,所以输得彻底。
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他感到很累,连报复都没力气了:“就这样吧。”他喃喃说,“唐蜜,之前大概是我想错了。我总想为韩延讨个说法,但有什么用呢?还是算了吧。你走吧。孩子我会找到,也会带着他生活。你当初不能保护他,以后一样不能。他跟着你,韩延不会答应。你想看他可以来看,但抚养权,你拿不到手。”
说罢,他蓦然转身,径自上楼。
“韩延。”刚踏上台阶,身后突然传来小小一声。
祁焉脚下狠狠一绊。唐蜜立在原地,恍然盯着他完全僵硬的身影,轻声说:“韩延。你别走。”
***
夜色渐深,天幕浓重得不见半个星子。叶沂在门上趴了半晌,没听到什么动静,终于小心翼翼地将工具塞进门缝。翻箱倒柜找到的衣架,眼下被制成开门利器。从小漂在外面,妈妈经常不是把她锁在屋里、就是把她锁在屋外。开始她还惊慌失措,久而久之,竟练成一把溜门撬锁的好手。
四下寂静无人,整个宅子都陷入沉睡。排除敌情,她踮着脚飞速溜向离自己最远的客房。凭她对叶宗的了解,季承必定在这里无疑。
果然,闪身进门,面前就是他挺拔暗沉的侧影。大半夜,他却没有睡觉,而是直愣愣地立在敞开的窗边,任由流淌的风掀动领口。叶沂一开门,风忽地大了一瞬,季承陡然转身。看见她,他深黑的眼里有浓重的情绪划过:“你怎么来了?”
叶沂反问:“你怎么起来了?”
“一直就没躺下。”季承眸色幽黯,“你怎么出来的?”
“撬锁。”
季承一愣:“撬……为什么撬锁?”
叶沂脸上一热:“那你为什么答应留下?”
季承凝视叶沂,眸中有微光沉沉浮浮:“我怕你不和我回去,只能留下。”
心跳忽悠落空一拍。认识这么久,叶沂还是头一次听季承说“怕”这个字。他向来淡漠、傲然而无所畏惧。可是刚才他说,怕她不和他回去。
叶沂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声音。季承的黑眸牢牢锁住她,然后一步步靠近:“叶沂,对不起。”他的声音又低又沉,还有些哑,“昨天的事,我向你道歉。我以为你要离开我。我怕你又要离开我。”
他又说了怕。叶沂呼吸微滞,仰头望着他问:“为什么?”
放在以前,她绝不会问这种话。但季承昨晚的话太令人困惑了,甚至隐隐让她生出一丝从不敢有的奢望:“季承,你为什么怕我离开?”
季承微微一怔。垂眸,那女人认真盯着他,双眸清澈见底,是他最喜欢的傻乎乎的样子。他脱口道:“昨天你说,曾经对我有很深的感情。”
叶沂的眼神骤然一闪,季承却一把捧住她的后脑,迫使她看向自己。他们之间隔了几代的人、事和恩恩怨怨,谁也不敢先拿出真心。然而事到如今,这一步再不走,代价就是永远失去。所以季承缓缓、用力地说:“叶沂,我也对有很深的感情。一直都是,不只是曾经。”
说完,季承屏息望着叶沂,静静等着她的回应。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紧张过了,可那女人竟像没听见似的,毫无反应。季承有点急了:“我说完了,你怎么说?”
她这才惊醒般道:“那,尚……”
“从来没有。”季承直接打断,“除了商业合作绝无其它。叶沂,过去是我处理的不好。虽然有苦衷,但我还是要向你道歉。以后再不会了。”
“苦衷?”叶沂心头一凛,“就是你不敢让叶宗知道的那个?”
见他沉默,叶沂不禁后退一步:“所以……虽然你和我说这些,但还是不会放过叶宗,是吗?”
“我的目标从来不是叶宗,我只是要借叶氏一用。”季承一把拉住她,“你不在乎叶氏,叶宗也一样。他回叶氏是为了你。如果你和我好好的,他就不必守着不喜欢的事业,我和他也不必针锋相对,这样不是很好?”
叶沂蹙眉不语,季承蓦地松手:“你不相信我?”他愣愣地盯着她,“所以你对我的感情,真的只是曾经了?”
“我不知道。”叶沂抬头直视他,“季承,我早就不敢奢谈什么感情了。从一开始我就配不上你。你是季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我是被叶家轰出门的私生女。你一早就想把叶氏收入囊中,我却只想为母亲求一点救命钱。可不论怎么说,我也是叶家人啊!即便再讨厌叶家,我也不想顶着卖祖求荣的恶名过一辈子!我只想平平淡淡地生活,但你有宏图大志,你觉得除了曾经,我们还能有未来吗?”
季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叶沂没说错,是他从头就做错了。为了复仇而开始一段婚姻,是他先亵渎了感情。然而走到今天,他早就弥足深陷。复仇已始,若不继续,死的就是自己。可是感情呢?荒芜人生中的唯一一缕清泉,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干涸?
他不甘心:“叶沂,如果你对我的感情只是曾经,那刚才你为什么要替我挡住叶宗?”
叶沂咬住嘴唇:“因为正常人都会还手,不会一动不动站着挨揍。”
“我还手了你会向着叶宗。我比不过他,只能用苦肉计。你看,你这不就来了么。”
“……”虽然竭力显得愤然,但叶沂还是不住往他的伤处上瞟,“你的伤……厉不厉害?”
“厉害。”明明刚才还好好的,眼下季承却突然弓身,一副再也站不住的样子,“肚子疼得厉害,胳膊拔出两块瓷片,缝了八针。哦,还有之前摔楼梯骨裂的右手,这次彻底折了。喏,你看。”
他的右手一直背在身后,叶沂这才注意,那上面打了厚厚的固定。可他刚刚还一直动手拉她!她顿时急了:“那你还瞎折腾什么!还不赶快上床躺着!”
“不能躺。又打架又摔跤,还被医生摸了半天。我有洁癖,这样睡不着。可是双手挂彩,没法清理。”理所当然地说着,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叶沂,帮个忙。我想洗澡。”
***
“她进去半小时了。”祁焉盯着显示器右上角的时间,瞟了眼沉默不语的叶宗,“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叶宗阖眸往椅背里一靠,“撬锁也要溜去看他。小妹竟然真没放下。她居然连我也骗过了。”
“这怪不得她。”祁焉叹道,“放下要是那么容易,你这个大龄青年怎么至今单身?”
叶宗猛然睁眼瞪他,祁焉连忙噤声:“不说了不说了。可我问你,她放不下季承,你要怎么办?还按原计划击垮季家?那你妹妹不跟你急?看季承今天挨揍的样子,他对你妹妹绝非无情。要我说,这不正好么,反正你也不喜欢叶氏,叶沂也不喜欢,那干脆就别管了,季承想要就送他了,权当你妹妹的嫁妆。你还回去做你的医生,她和季承好好过小日子,皆大欢喜。”
“你被唐蜜气傻了吧?”叶宗冷冷看他,“季承是什么人?他要是有情,他们两个何至于走到今天?即便有情,小妹在他心里,也绝不及他的雄心壮志重要。如果是你,你会利用自己的爱人去接近她的娘家,然后力图吞并么?难道只因为他白白挨了揍,我就得信任他第二次?谁知道那是不是苦肉计?”
说着,叶宗站了起来,踱到窗边,沉声说:“小妹之所以受这么多罪,还不是娘家没人撑腰的缘故?所以叶家绝不能倒下,更不能到季承手里。不管季承当初为什么针对叶家,如果他不能为小妹而就此放手,那他就配不上她。再说,我们已经把叶朔逼到今天这步,就算我放弃,叶朔能放过我?”
“也是。”祁焉叹道,“这就是一潭泥沼,跳进来了,就再也不可能出去。刚才是我胡说了。”
叶宗摇摇头:“季承想要第二次机会,可以。那我们就继续你死我活。我要看看,他究竟能为小妹做到何种程度,值不值得那第二次机会。”
祁焉低笑一声:“还是你狠。”
“我狠?”叶宗挑眉回头看他,“唐蜜刚才叫你韩延以后,你干了什么?”
“……”
祁焉起身欲走,只听身后的叶宗不紧不慢道:“先是逃跑,然后在人家的水里下安眠药?今晚是躲过去了,明天她醒了,你怎么办?”
祁焉定在原地,半晌才讥讽地笑了出来:“特别蠢,是吧?”
“蠢到家了。”
叶宗“嗤”地划亮一根火柴。亮蓝色的火焰在夜色中曳曳而动,就像一缕无处安放的情愫:“你、我、她。所有放不下的人,哪个不是蠢货。”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