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宣平帝有五个儿子,二子夭折,其余四子中,他自来最喜欢傅青爵。宣平帝宠爱傅青爵,不是因为傅青爵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纯粹是因为傅青爵生得像先皇。
宣平帝不是先皇的亲子,却自小崇拜先皇。当年先皇离去,宣平帝哭得快晕死过去。他生平最快乐的事,是能和先皇生在同一个天下;第二快乐的事,是他生了个好儿子,儿子长得很像先皇。
当初傅青爵尚在襁褓中,宣平帝刚得见三子,小婴儿眉目没有张开,朦胧的轮廓秀气清晰,有先皇的影子。宣平帝抱着儿子当场不撒手,去先皇封起的宫殿前大哭了一场。回来后,宣平帝神色苍凉、形销骨立,悲伤说——“姑母给朕托梦,言百年社稷、江河千秋,太子不堪重任,该立三子为储君。”
大白天的!他不过去了趟先皇宫殿,先皇如何给他托梦!
皇后是个有决断的人,当即卸下钗冠,领着一众后宫娘娘齐跪在先皇宫殿外长哭:姑母!姑母您再选个大白天的日子,给陛下拖个梦,太子不能废哇!
储君是一国之重,万没有说废就废的道理。皇后如此作为,皇帝只能悻悻作罢。只是之后的十余年,宣平帝一直试图废除太子、改立三子为君。好在他与皇后虽称不上感情甚笃,也是一路艰苦走过来的。太子无大错,便看在皇后的面子,皇帝也不能废除。
每每这时候,宣平帝就要带傅青爵去先皇宫殿粉墙外长吁短叹:我儿,快看,这是朕姑母、你姑奶奶以前住的地方。她可好可好可好了……无奈苍天不仁,时不我待!
宣平帝生而寡情,一颗慈父心全给了傅青爵:手把手地教三子读书,带他回自己的寝宫睡,为他聘请前朝名儒为师;为了儿子的前途,他大笔一挥,把不受自己待见的三子生母提为四妃之一;傅青爵初初十五,皇帝就迫不及待地赐了字,封王赏地。
宣平帝对傅青爵宠爱的最直接表现是:德妃素日无事,自儿子出生就没怎么管过儿子。不是她不想管,是她不敢跟皇帝抢儿子。宣平帝喜欢把父亲母亲的职责一手抓,德妃只能委屈缩在后宫里咬手帕。
有段时间,宣平帝异想天开,召来一群神神叨叨的巫师进宫,围着傅青爵又唱又跳:为证明傅青爵乃姑母的转世。宣平帝这异想天开的能力,把傅青爵雷得一身鸡皮疙瘩,绝食以抗,宣平帝才不得不放弃。
傅青爵从小就学会了面无表情地听宣平帝给他讲那遥远的同一个故事:朕姑母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你要和朕一样敬爱她。她……巴拉巴拉。
傅青爵是个性格阴沉、傲慢清贵的人,不将任何人放到心里。小小年纪,只给皇帝皇后德妃三人行礼,其他人,他看也不看。诸人告到皇帝陛下那里,宣平帝反而会欣慰说,“不愧长得像朕姑母,朕姑母……啊不,阿爵就该这么高冷范儿。你们欣赏不了阿爵的高冷,该自己去看看自己有什么毛病。”
傅青爵在皇宫混得如鱼得水,乃一混世魔王,天塌了他都不怕。全赖每当皇帝发怒,他抬起一张精致的小脸,仰望着自己的父皇,长睫低垂,湿漉漉的一排刷子下,秋水清澈,似乎一眨眼便会落泪。宣平帝定定地看他半天,心软成糯米团子,“算了,好孩子别难过,你一落泪,朕也要伤心了。”
每每抱着三子一起回忆完先帝,宣平帝就更觉得太子面目可憎,难以理解他为什么早早立下太子。常言君无戏言,宣平帝这“言”却一直想反悔。若有时光机器,宣平帝必全力支持。好在太子也深知自己不得父皇喜欢,大部分时间都老老实实地缩在角落,做个小透明,不去父皇眼皮下招人嫌。
傅青爵因为一张长得像先皇的脸,这些年占尽了先机,得尽了风光。
楚清露听得叹为观止:傅青爵仅仅因为长得像先皇,便受尽疼宠。在先皇已去的前提下,傅青爵就是宣平帝唯一的真爱,雷打不动。傅青爵便是个草包,都能被宣平帝捧成圣人,更何况傅青爵不是草包。
这便是现实版的“长得好最重要”吧?
她又想起来,“你曾跟我说,你小时候过得并不好,受尽欺凌,尝尽人生悲苦。”
“……”露珠儿记性真好。
傅青爵面上浮现尴尬之意,抿了抿嘴角,淡定自若的补救信口就来,“前世并没有先皇这个人,断然无有生得像谁一说。所以我前世小时确实不如意,没有骗你。”
夜路中,行在竹林深处,清辉如银,烟雾笼罩。脚下踩着沙沙的落叶,楚清露语气有玩笑的意味,“你向来没有把一件事放在心上,你知道吗?”
“……?”
“爱护你的脸啊,”楚清露语气里的笑意更浓了,她转眸流光,斜斜飞了回头看她的身前人一眼,“你若早爱护你这张脸,好好保护它、呵护它,你什么也无需做,肖想的东西都能手到擒来,哪用你现在这么辛苦?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没?”
楚清露的理论是:你纵是长了张好脸,但你没有好好爱惜,没有充分利用它在你父皇面前刷好感度。如果你刷得达到满值,现在太子就是你了。什么江南三省的统辖权,你父皇会巴巴送过来给你的。
傅青爵一愣,灯火昏昏中,他目视能力极好,看到小姑娘飞来那一眼中的娇媚俏皮。傅青爵生了张俊俏的脸,有明玉秀静之美。他本人却不怎么在乎,完全是一副糙汉子的行事风格。
男儿就算重容貌,也该向英姿勃发、威武不凡的方向发展。哪能天天晃着一张小白脸,娘里娘气?
傅青爵提着灯笼的手握紧,清泠泠的凤目微眨,有些不开心,后反应过来,他是被露珠儿调、戏了。
露珠儿调、戏了他!
同一时间,楚清露也意识到自己的孟浪,她略怔了一下,却并不怎么意外,反而有恍然之感:傅青爵终于成功激起她的“狼”性了。
在傅青爵无时不刻的见缝插针中,楚清露少女心荡漾:端王爷手段如此,谁敢说端王爷追不上姑娘,她跟谁急。
楚清露垂着目,细想自己日后跟傅青爵相处的细节。
细思下,她步子不停,傅青爵因为先前的发愣,倒落后了两步。他很快跟上来,咳嗽一声后,举一反三,“露珠儿,我若爱护我的脸,能不能博得你的好感?”
楚清露哈一声,头也不回,拽拽道,“你猜。”
……这有什么可猜的?
这对少年少女也是一对奇葩,彼此都不太正常。
傅青爵很淡定地消化掉小姑娘话里的敷衍意味,两人的衣摆轻轻擦过,她身上的香气离他这么近。他伸手拉住楚清露,迫使她停下,转到她的正前方。
面对面站着,傅青爵比楚清露高了快一头,一人抬目,一人低头。少年白皙脸孔笼在幽暗中,浓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打下浓重的扇形阴影。丹凤眼掩去流光溢彩的波光,用一种冷清又孤高的神情看着小姑娘,“你愿意和我一起照顾我的脸吗?”
傅青爵又对她委婉表白了……
楚清露眨眨眼,呆呆看他许久。她细细端详傅青爵的长相,他皮肤白皙,透明到近乎看不到毛孔,唇红齿白,确有几分精致细美的意味。楚清露盯着他,脑子里便开始想着怎么在这张脸上改动,让傅青爵长得再美些,一看就惊艳到舍不得移目。
如果她应了傅青爵,傅青爵的脸就是她的了!她想怎么呵护就怎么呵护,想怎么保养便怎么保养。可以把自己浑身上下每一道血液里的才能都充分发挥到……傅青爵的脸上。
想想就热血沸腾。
楚清露克制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侧头压去自己嘴边掩饰不住的笑容。让自己冷静下来:傅青爵自愿当她的“布娃娃”,她可千万不能把人吓退。
楚清露听着他这句委婉的告白,想着该怎么跟他说呢?
她道,“你这表白语说的不错,含蓄又真挚,既有含情脉脉之情意,又为之后留下余地。这么好的话,应循环利用,我要记下来,日后好说给我的情郎听。”
“……”傅青爵脸色白了一分,唇紧抿,没再说话。他知道,他又被变相拒绝了。但比起之前的那次简单粗暴,露珠儿这次婉转了许多。
也许她就是不喜欢他吧?
他的心冷下,有些苦涩,好恨她的绝情。爱情是这么的求而不得,让他辗转反侧、变得不像他……他不想要这样强烈的爱情了。
“……傻孩子。”看傅青爵背身走得步子微急,楚清露目露温意,虚虚叹气。
傅青爵怎么能又跟她告白一次?应该是她跟他说啊。抢了她的戏,不太开心。
算算日子,傅青爵后日离京,楚家也正好同一天走。不管楚清露会不会留在盛京,她和傅青爵的下次见面,都要很久以后。楚清露认为自己该对傅青爵负责:如果不能保证未来,就不应该诱导傅青爵。没有抱有对傅青爵负责一辈子的心,就不要勾引人家。
她是个好人,得完全确定自己的心意,才会对他出手。否则,玩弄了人家的感情,傅青爵伤心欲绝地哭着不肯走,那可怎么办?
傅青爵暂时不想跟楚清露谈论感情,他变得冷漠,开始谈起正事。当谈起正事时,他能很快调整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那么茫然。
众所周知,想进国子监,有几个途径。其他几条路都有时间和金钱限制,不予考虑,傅青爵现在想介绍给楚清露一条路:让她得到国子监祭酒许大人的喜欢,由祭酒大人直接推荐入国子监。
“许大人原名许文容,乃嘉武二年的状元郎。她是我亲姨母,我母亲那一辈许家唯二两个姑娘的其中之一。许大人现今领吏部尚书的俸禄,国子监祭酒是她去年年底兼的官职。她重心在吏部那边,并不太上心国子监这边的事务。国子监的琐事平时由司业大人主管,定期向许大人汇报。”
“因她并不太插手国子监的缘故,司业大人感激之余,很敬重她。若你能入她的眼,有她推荐,国子监司业定然会给她面子,让你入国子监读书。”
楚清露静静听来,忽然想起来,在国子监的文斗那日,后来出现的马师姐,便是这位祭酒大人的弟子。作为这位祭酒大人的徒弟,定有几分话语权。楚清露曾经得罪过那位,若马师姐在其中作梗,恐有难处。
“马宜云?她算哪门子弟子?”傅青爵不屑,顿了顿,他给露珠儿打个预防针,“在许家人中,我这位姨母算是特立独行的一位。她曾是二年的状元,从国子监升入翰林院,一路入吏部。她的学问出色至极,国子监曾聘她为博士,想让她定期为国子监学生授课。”
“我这位姨母入朝二十年,坐到吏部尚书的位置,可见她的能力。她在国子监讲课的时候,学子遍天下。国子监有传言,只消许大人指导一个月,进士科就能提两成机会。国子监能力最出色的一等博士有五人,许大人就是其中之一。每位博士,在讲学数年中,都收到几位亲传弟子,好延续自己所学。我这位姨母,名下却只有一个马宜云,还是个挂名的外门弟子。别人羡慕马宜云是许大人的徒弟,你该知道,我那姨母根本没把她当弟子用。”
说到这里,傅青爵思量了片刻,语调有些缓慢,“露珠儿,她是极古怪一人。国子监每年想入她门下的学生万千,这两年,她却索性连授课的职务也免了,减少和学子的交往。若不是她去年兼领国子监祭酒一职,众学子都会以为她要与国子监彻底断开。”
“你如果能说服她,做她的关门弟子。就算你不入国子监,也是一桩莫大的好处。她膝下无子无女,没有直系血脉牵扯,必能更好地为你谋划。”
如果楚清露能做许文容的弟子,傅青爵才会彻底对楚清露放下心。这个想法,当时露珠儿入藏书阁的时候,便已经埋入了傅青爵的心里。他素来心黑胆大,有了这个想法后,便要努力为楚清露谋划。
他要娶楚清露,便要给楚清露身上加足够大的筹码。楚清露自己争气些,起码要考上秀才,能得举人最好。至于进士,五年内傅青爵都不指望。楚清露要凭自己的本事进国子监,她要是奉许文容为老师,这是极大的荣耀。
许文容学生遍天下,她自身出自盛京大族许家,作为许文容的关门弟子,楚清露会得众人关注。若这个筹码还不够,还有许文容丈夫那一边的助力,那位也会相助。再接着,楚清露的父亲稍微努力一把,只消有个一官半职,傅青爵就能给他弄个闲散爵位。
宣平帝疼爱傅青爵至极,楚清露能得这么多助力,做傅青爵的正妻,傅青爵还是能办到的。
当然,这是最完美的计划。
难点在于,许文容即使是傅青爵的亲姨母,傅青爵都不敢保证那位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收下楚清露这个徒弟。一切,还得楚清露自己出色。
“许大人是学问极好的人?”楚清露跟傅青爵确认。
傅青爵点头,“她学贯古今,学问极深。少年时,她游走天下,群战百家。到了近十年,她才沉淀下来,不再专于人前显圣。我少年时的学业,就是她所授。”
楚清露敬畏心这才凝重:傅青爵只说许大人如何如何学识好,楚清露并没有太深印象。傅青爵拿自己做例子,楚清露才有了概念。如宣平帝那么疼傅青爵,给他请的老师,定是最厉害的。
而且,就楚清露所看,傅青爵实在是个全才。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并不怎么把文当成重点。但你若和他比,又比不过他。琴棋诗画书,傅青爵皆能随手应急。
但如果许大人入朝二十年,都不收徒弟,凭什么收楚清露为徒弟呢?
楚清露难得心虚:她自认她的学问没好到让许大人刮目相看的地步。
“露珠儿不要怕,她是欣赏你的。你忘了你那日文斗时,她特意为你改了规则,让你得了甲等?”傅青爵安慰她,“再者,我既是她的外甥,又是她的学生,她总要给我些面子吧?我和你一起去藏书阁,给你讲些她考究学问的重点方向,你突击一下。明天她会来国子监听司业大人汇报政务,选授课弟子。你要努力让她注意到你。”
“别紧张,最低的要求,只是让她帮忙推荐你入国子监读书,她该没那么难说话。”傅青爵当然认为楚清露是最好的。
楚清露压下心头千万绪,点了点头。国子监的入学门槛,当然吸引她。但入不了,她也不会强求。她只是隐约察觉傅青爵对她的心意,不忍他为难。
去藏书阁的一路,傅青爵这样不喜废话的话,为缓解楚清露的紧张,不住跟她讲国子监的入学门槛没有世人以为的那么高,至少他就知道,每年会有近百人被推荐。若不是希望楚清露和许文容搭上关系,傅青爵更愿意让别的博士推荐楚清露,那样入学的几率还更大一些。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踩在枝叶上,有簌簌声响。偶尔踩中地下埋着的铃铛,才发出叮的一声,便被傅青爵止住。这是紫竹林中的“金铃阵”,傅青爵倒是知道破阵之法。
傅青爵和楚清露难得有这样达成一致的时候,两人入了藏书阁,点了一晚上灯,傅青爵为楚清露指点,告诉她许文容的偏重方向。一个再博学的人,也有自己平时的喜好。傅青爵现在就把这喜好教给楚清露,作为许文容多年的学生,这一方面,没有人比得过傅青爵。
傅青爵为了这一天,准备了许久。他甚至告诉楚清露,会有十个名额一起送到许文容那里,仅在明日一天,是非成败,便有定论。
可怜傅青爵才受了情伤,他连舔伤的时间都没有,只陪着楚清露读了一晚上的书。为了明天,傅青爵连假都请好了,期望能陪着楚清露走一遭。他心里已经下了决心,若姨母有倾向,他定要让姨母倾向的那个人变成露珠儿。
想楚清露自从读书,尚没有这一晚这样紧张。她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才在傅青爵的帮助下出了藏书阁。傅青爵带她去司业大人那里说明情况,司业大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得罪端王,以端王和祭酒大人的关系,端王想加进来一个人,轻而易举。
司业大人只探究地看着绿衣白纱的小姑娘,猜测她为何让端王殿下这样费心。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只要按照流程走,傅青爵就有把握让露珠儿留在国子监。但人生的趣味,便是它不可能事事按照你的规划走。
日上晌午,祭酒大人依然没有来国子监,司业一脸的笑容也僵硬了,着急起来。他之前不急,是因为祭酒大人是吏部尚书,上朝完毕后,会先去吏部办公,等吏部的事情完毕,祭酒大人才会把心放到国子监这边。
往常每十天,祭酒大人会来国子监看下情况。今天就是祭酒大人提前规定的时间,按照祭酒大人的惯例,巳时三刻,祭酒大人便会来国子监。眼下已经到了午时,仍然没有消息传来。
“殿下久等,臣派人去问问。”司业擦着汗出去了。
傅青爵意识到出了事,当然不会指望司业。他心里阴云密布,因为明日离京,他今日早朝都没上,留下充足时间安排好露珠儿的事,他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端王殿下的人回来,神色不安,“属下去吏部寻许大人,被告知,许大人昨夜进宫,跟陛下详谈后,今晨早朝未上,就收拾好行李,出了盛京,以监察御史之名暗访旱灾之五地。”
傅青爵脸上有肃杀之气,四周人退避三舍,不敢惹他。
昨夜?今晨?
时间为何赶得这样巧合?!
难道有人走漏了风声?
“露珠儿……”他回头看向楚清露。
楚清露望他半天,无奈笑,“你看,我们有缘无分。”按照现在的步骤,明天傅青爵要离京,她跟着爹娘也要离京。现在没有任何情况,能改变计划了。
她心里有些叹息,觉得自己是对的:盛京一别,想再见到,没有那么容易。傅青爵有白杨之志,他要长成参天大树,在此之前,儿女情长,都不应该阻挡他的步子。
阻人之路,如杀人父母,不死不休!
楚清露就觉得她和傅青爵没有缘分。
祭酒大人注定不会再来国子监,楚清露在这里待得也没意思。她干脆又入了藏书阁,准备看一天书。她临走前,看了傅青爵一眼。
少年郎衣履俨然,僵立原地,面色白如纸,他目光透过窗子看向外面,幽幽冷冷的。他站得挺拔,秀美的脸精致的眼,罩在金色阳光中,显得有些冷清,有些寂寥。
楚清露静静地看着他,他忽地动作,拔腿向外走去,连看楚清露一眼也不曾。他心里的愤怒和伤心,一定比楚清露更甚。
他想留下她,定然比楚清露自己想留下,愿望要深。
傅青爵便以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进了宫,连守门禁军都能看出他的神魂不舍。
宣平帝此时已经觐见完毕心腹大臣,正在御书房中批阅奏章。一室沉静,只能听到朱砂笔落声、折子翻阅声,还包括陛下偶尔的咳嗽声、茶盏磕碰声。
一太监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低声报道,“陛下,端王殿下来了。”
“快宣他进来!”宣平帝的情绪高起,扔下笔,迫不及待地伸长脖子等候儿子。
太监犹豫了下,提醒道,“殿下神色萎顿,似有些不开心。”
宣平帝心一颤:有人欺负他的宝贝儿子?
更要快快召见了。
少年郎的袍子有些皱褶,给宣平帝请安,还没弯下腰,礼数就被免了。宣平帝如天下任何一个关爱儿子的父亲一样,拉他坐下,关心问他怎么了。
傅青爵当然没有说,他的眸子却有些潮湿,有水光闪过。他情绪低落地回答了宣平帝关于明日启程的事务,又有大臣觐见,他便退下。
宣平帝含笑地目送傅青爵离开,人一走,他脸色就变了,沉了眼,“给朕查清楚!谁惹阿爵伤心了,朕要他命!”
皇帝想要查的事情,没有人能瞒得住。又见了一波大臣后,总结的折子就放到了宣平帝的桌案上。宣平帝首次知道了“楚清露”这个名字。
德妃不过是怀疑,宣平帝却能查出傅青爵跟楚清露的所有相处前后情况。
他的心微惊:阿爵对这个平民小姑娘,真是用情至深。阿爵从小心冷,没有对任何一个姑娘上过心。德妃给儿子选妻子,是利益至上。皇帝却不同,他不仅要利益,还要儿子真正喜欢。
太子妃皇帝不过选了一年,端王妃,皇帝从傅青爵十四便开始选,到现在还没定下。初发现傅青爵有了喜欢的姑娘,宣平帝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若这个姑娘是盛京的,宣平帝一定要好好调查一番。若不合适,他定要除去这个隐患。
但傅青爵明日就要走了,这个姑娘明日也要走了。宣平帝根本什么都不用做,这两人注定要分开。“楚清露”这个名字,不过是在宣平帝这边过了下场,让宣平帝知道了下这个人的存在。
宣平帝怜惜儿子:可怜的阿爵,好不容易喜欢一个姑娘,为一个姑娘筹谋到这个份上,还事与愿违。
他心里又恨了许文容:许文容定是知道了什么,昨夜才特特进宫向他请旨离京!自己无意中,竟然做了许文容手中一把刀,伤害了阿爵。等许文容回京,皇帝定要让她剥层皮。
宣平帝愧疚之下,赏了一大堆东西到端王府上,安抚儿子受到情伤的心。
傅青爵出宫后,直接回了自己王府。洗漱后换身衣服,他坐在书房中,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宣平帝赏赐的旨意到了府上,也没有让他那凉薄的神情变化一二。
他舒服地喝着茶,想着这些事:“楚清露”的名字,该第一次被父皇所知。按父皇对他的过度保护,露珠儿若在盛京,肯定会引来麻烦。好在露珠儿要走了,父皇不会对露珠儿一家做什么,相反,还会对“露珠儿”留下深刻印象。
只要有这个印象就够了,傅青爵会一点点,让宣平帝记住露珠儿,关注露珠儿,甚至为了他,喜欢露珠儿,给他们指婚。
至于许文容……
傅青爵冷笑,下令彻查王府。他要知道许文容为什么能提前知道他的计划,就算这个人是他亲姨母,若不得用,他也不会一直扒着。比起许文容离京,傅青爵更不能接受的,是自己手下有人背叛了自己。
他生平最恨被人背叛。
一切都不顺。
让他心烦气躁。
他想起露珠儿,淡淡的一团。想到她,他的心安定几分,就更加痛。茫茫荒野,她明明是他的最爱,现在却成为他的包袱。
她才拒绝了他的再次表白,他痛恨她的绝情。感情这么难过,他深陷其中,像木偶一样被控制。
他真是恨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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