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心中一紧,朝身边的一个黑衣人道:“这个人是什么人?”
黑衣人道:“昨晚这个人独自到燕大郎酒家投宿,自称张峰,与这干人应该没有关系。”
那少年道:“江湖上有这号人吗?本少爷好象没什么印象。”
黑衣人道:“昨晚属下连夜查了各方资料,没有有关此人的任何记载。”
那少年“哦”了一声,松了口气,又看那张峰,见他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走近,那少年刚松开的眉头又是一皱,仍似有些不安。
坐在车子另一侧的白衣少女自从开打之后,眼睛便一直闭着,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完全没有兴趣,就算真正的局外人,也不至如此。此刻她忽然抬起头来,好奇地向张峰看去,旋即又失望地摇了摇头。
那少年见状,小心的道:“你听说过张峰?”
那少女似乎没听到他的问话,整个脸面肌肉一寸也没有动,更不回答。
那少年声音不得不提高一些道:“是不是江湖上果真有这个人物?”
那少女这才答道:“江湖上的确有过一个张峰,但不是这个人。”低下头去,闭上眼睛,不想再说什么的样子。
赵理一干人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话,想不到她长得如此美貌,声音却如此阴冷沙哑,毫无感情成份,难听得让人发寒。
那少年看她一眼,也不耐烦起来,叫道:“就算真有什么来头,本少爷何惧之有?反正本少爷正嫌人少不能杀个痛快,那就不妨多来几个。”把刀一招,手下人当即一声呐喊,向赵理他们冲过去……
赵理看事已至此,叫道:“大伙跟他们拼了,拼得一个是一个。”各自挥动兵刃,迎向敌人,一场恶战就此展开。不断的吆喝声,不断的惨叫声,不断的刀剑交鸣声,一刹之间,这个本来安宁平静的偏僻疏林被彻底破坏了,尘满眼,声满耳,尘如烟,声如潮。
马蹄声却在惨列的搏杀声中,依旧不紧不慢地响着,依旧越来越近。
那少年仍然持刀端坐车上,听得如此稳定持续着的马蹄声,有些惊愕,忍不住又看了张峰一眼,心中突然格登一下。他承认这个看上去普通的江湖汉子突然间显得有几分可怕了。因为他依然显得满不在乎。他的表情还象初见时一样,冷峻沉着,从容不迫。如果说他初出现时的态度只是因为不知这里即将要发生恶战,那么此刻处在杀机四伏、杀声震天的战场上,他还照样不动声色,至少也说明他胆色过人。但即使胆色过人,没有过硬的本领,也不敢继续主动向危险深处趋近。
马蹄声被一浪高过一浪的撕杀声撕得更碎,更细,更若有若无,但节奏却是丝毫未变,声音依然坚决如故,一步一步的继续朝那少年逼近。那少年的心狂跳起来:即使人有胆色,这马……这马也能这样镇静,至少说明它见惯了恶战,甚至说明它已经习惯在一回又一回的恶战中有惊无险地安然走过。
马犹如此,人呢?
那少女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点,她诧异地又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看向张峰,这回,脸色开始微微变化。雪白的脸上竟然渐渐的有了些血色。
不少身处外围、没有机会直接参战的黑衣人,也开始注意到了张峰,在愕然中纷纷抓紧兵刃,不祥的预感已变得渐次清晰。他们硬着头皮,在张峰面前的道路上站好,准备阻挡他。但对于这个据说江湖中并无名号的角色,谁都没有信心能阻止他,哪怕仅仅阻止片刻,他们的脚已开始发软。
张峰依然满不在乎的坐着,那匹马依然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
战局从一开始就不利于赵理一行人。对方的每一个人对于他们来说,都已经够强大了,何况这回又是一拥而上?最早陷入被动的是李三星,他的兵刃是他祖上李无霸当年称霸江湖时的“花心剑”,但这把名剑在此刻一点作用也没有,其副作用倒是不小,因为这剑过于夺目,吸引了八个黑衣人一齐过来围攻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八个,李三星马上发现,对方只需要两个,不,甚至只要一个,就已经足够对付自己。八个一起上来,他的危机立刻就出来了。尽管这剑仍有威力,他依然支持不了三招。第三招时,一根狼牙棒狠狠砸向他的后脑。那时候李三星正忙着招呼胸口、脚底、背部的几样兵刃,对于后脑上来的这一下,根本就没法看到,狼牙棒顺利地抵达他的后脑时,他才感觉到了,脸一下子白了:完了!
就在狼牙棒沾到他发髻时,一条人影平空飞来,“嘭嘭嘭”声中,八条人影一齐被这影子击飞。李三星大叫侥幸,抹一抹脸上的汗水,惊魂未定地看飞来的人影时,人影已经飞起。这一回飞向了赵理。
赵理在自己一行人中,算是厉害的角色了,可是面对这群人,他还是难以支持。对方只有三个人,但其中一个人,显然是头目级的,使一对银钩,钩法特别的怪。每一次出击都叫赵理头痛,因为它总是出现在最叫人头痛的地方,在最吃紧之际到来。不到三合,赵理就吃了一钩。
现在那人的钩又在最可怕的时候来了,这一回是直捣心脏,志在必得。人影就在这时到达,一到来,就一脚先把那头目踢飞,不仅解了赵理的围,顺便把那头目踢向正在吃紧的佘天古。围在佘天古身边的一人被撞死,另一人愕然之中,被佘天古趁机击杀。赵理也一连数棍,把围在身边的其余两人杀了,松一口气时,救他的人已经飘走了。
赵理看着那人的背影,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简直怀疑是不是看花了眼,因为救他的人,竟是楼鸣凤——一点都没错,就是那楼氏武功传人楼鸣凤。楼鸣凤自命是世家子弟,对于赵理请来的其余人一直不以为然,大家对他的印象也是纨绔子弟一个,名气脾气挺大,论真本事却没一人认为他行。想不到他在关键时刻突然显山露水,竟然接二连三地救起人来了。
马蹄声依旧在逼近。张峰离那少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拦住张峰去路的十多人,都在张峰面前一一倒下。
张峰却一直都没动过手,他甚至还没改变过他的姿势,从那少年见到他开始,他就雕像一般一直那样贴贴实实地坐着,动都不曾动过分毫。表情依然是满不在乎的,寂寞而冷峻的。仿佛他已经坐在这马上很久,仿佛一生下来就是坐在马背上的,坐了至少已经足足三十年。
那少女的眼睛亮了,喃喃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果真是他。”
那少年的眼睛则是更深的不安或者简直就是恐惧。他已经意识到,他生平未曾遇到过的真正的冤家出现了。这人在不动声色中已接二连三地救了好几个人,可怕的是,他救了人,却不亲自动手,而是以一种传说中的高深手法,假手于楼鸣凤,他自己则稳坐马上,闲庭信步般,把局面牢牢控制住。这简直是接近神话的手法!
当世之中,能有如此手段者,有几个人?至少那少年自己离这一境界还有很大的距离,可怎么偏偏这人做到了?
令人不解的是,既然有此手段,怎么在江湖上至今默默无闻?
那少年心中的念头不断快速地闪过之际,马蹄声却在“得得得得”地继续响着,且越来越响,每一下都在狠狠地敲着他,简直象是马蹄踩到了他的心弦上,要把他的心踏碎一样。
张峰离他更近了,五丈……四丈六……四丈二……三丈八……没有一丝杀气,但带着一种难以承受的压力,步步进逼而来。这股压力正在裹卷他,缠住他、挤压他,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深厚。那少年的心狂跳起来,他感受到了那种可怕的压力,这是种足以让人精神崩溃的压力。这一战已经不可避免了,就象张峰无法阻止的到来一样。何况张峰一边过来,一边还救人?这一局本来胜算在握的棋局已经被张峰搅得一塌糊涂?就凭这个,他也不能放过张峰。
可是尚未开战,自己已经先输了气势。张峰步步进逼,一边还若无其事地救人。而自己,却已经无法阻止心的狂跳。
何况,张峰只有一人,自己则有一大群手下。
更可恨的是,那群手下凭借着丰富的经验显然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表面上仍在朝赵理他们紧逼,实际上并不痛下杀着,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一旦痛下杀着,死的可能便是自己。如此一来,赵理他们已经是有惊无险,张峰的注意力则可以更加集中对付他了。可以说,局势已经完全倒向了对方。
可恶啊!他仅仅一个人,就完全左右了局势。
那少年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刻,越是需要冷静,他也算是久经沙场的人,当然懂得这点。但无论如何调节,他就是没法冷静下来。张峰太冷静了,太满不在乎了,这表情显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内心世界的直接反映。
如果仅仅是普通的江湖汉子,他能做到这一点吗,他凭什么?
这个人至今没说过一句话,那少年对他一无所知,张峰简直就是虚空中掉下来的,没有身世,没有来历,但看他那张脸,却又分明曾饱经沧桑:
——那是种看尽潮生涛灭,历尽风霜雪雨的神情,那是种穿越了重重苦难,经过了千锤百炼的神情,那是种可以笑对任何困难,不再有所畏惧的神情。
他现在简直就象一个巨大的轮子,无可阻挡地滚滚而来。无论谁去阻挡,都会被他碾得粉碎!
世上能达到这一境界的人,能有多少?
那少年脸上开始冒汗,手紧紧地抓紧了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