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长天知王九儿的意思,支走众剑士,分明是让他们避开与白老爷子之战。虽说众剑士实力足够与烟水寨众好汉一斗,但两虎相斗,胜败难测,一战下来,众剑士至少也伤亡惨重。然而一旦支开十剑士,王九儿胜率几无,白老爷子武功不在他之下,何况烟水寨一定还会有其他人随他而来?王九儿是一片护犊之心,情愿一人承担必败的后果,也不让士剑士冒任何生命危险。十剑士虽与他情同骨肉,到底不是亲生,王九儿这样做实属可贵。这样一想,对王九儿的敌意已经相当微薄,这时又想起那位唐姑娘,便道:“王前辈,唐姑娘,难道是……”
王九儿道:“原来少侠还不认识她,老夫也糊涂了,没作介绍,她是唐流泪。”
司马长天虽有所预料,仍是吃了一惊道:“唐流泪怎么会是个姑娘?”
王九儿道:“她是个好姑娘。”
司马长天摇了摇头,心中不禁好笑。
原来唐流泪虽然名列十五侠之一,但江湖上见过她本人的除唐门外也没几个人,只知道此人厉害之极,精于医术,擅长暗具,曾将“五毒俱全”郑斜阳一击而杀,这使得大家都想当然地把她想象成一个性情冷傲的男子。
司马长天想起到烟水寨时,在白不改的房间里见过的十五侠少们的画像及题诗,画上的便是一个少年英雄,仗剑立于大漠外,风雨中,身披一袭裘衣,形象孤清坚强,题诗是:“潇潇夜雨冷征衣,漠漠黄沙阻归期。怨妇重门珠泪尽,晓寒深处几声鸡?”把唐流泪绘成一个远征塞外的少年英雄,哪知她本身便是一个怨妇形象?
司马长天想到这里,不禁暗暗好笑,他不惯掩饰,又不想让王九儿察觉他暗笑的模样,那笑容便不免神秘。
王九儿说了句话,没听到司马长天应答,回过头来,看见司马长天神秘兮兮的笑着,不禁自作聪明,心想:“司马长天定是看到唐姑娘貌美,生了爱慕之情,适才当着面还故作声色,捞点面子,如今唐姑娘一走,已经真情流露。不过他是十五侠少中人,人品也好,与唐姑娘也算般配,若能结合,当属佳偶。”不动声色回过头去,只作不见。
司马长天又想起这样一位神仙般的姑娘,又且是十五侠少之一,却与十七堂人呆在一起,对王九儿这种态度倒也罢了,现在更是要到十七堂去见那慕容子良。没想到如此一个冰雪玉人,也上了十七堂和慕容子良的当,真是太便宜他们了。这样想着,暗暗难受,叹了口气。
王九儿道:“司马少侠莫非有甚烦恼之事?”
司马长天叹出声来,已经有些后悔,便道:“这个,也没什么,再说,晚生所想的事,也不能对王前辈启齿。”
王九儿心中暗笑:就算你不启齿,又如何瞒得过老夫?老夫年近六旬,什么情况不曾见过?毕竟是少年心性,老夫也不点破他,免得他难堪。看他如此忸怩,必是真性真情的少年,不是一般贪花好色之辈,等这场风波过去,老夫便为他玉成好事。
正在各怀心事,山下忽然有两条人影飞一般向轩上冲来,不消片刻,两条人影便已来到轩前站定,月光下看得清楚,却是两个六旬以上的道服打扮的老人,各持一根竹竿,一长一短,当先的持的是长竹竿,足有一丈长,碗口大,拿在手中,竟如无物,后面那个,持一根短竹竿,大小长短只相当于一支大斗笔。
两人刚刚站定,长竹竿老头便如获至宝的叫嚷道:“道兄,错了错了,这不是那小子说的碧云轩,却是石云干,你看上面三个字,‘石、云、干’,写得还算漂亮,就是不解何故,这石字上面还写了两个小字,一个王,一个白,是了,贫道想明白了,这一个‘干’是王九儿和白飞烟两个人合建成的,怕别人不知道,就把双方的姓都标上去,想是这两人早知道早晚要在这里打一场架,先建了个亭子在这里,要不谁有这许多闲钱,到这深山中做一座亭子?”
司马长天和王九儿起初都只是好笑,听到后来,倒有些吃惊于这老道的想象力,互相看看,各自菀尔。
短竹竿老头皱眉道:“贫道早就说过,道兄平日不读经书,一旦读出来必有毛病,果不其然,被贫道不幸言中了,幸好没有几个人听到,否则你就难堪了。贫道早说,一个人,觉可以不睡,饭可以不吃,但学问乃修身之本,万万荒废不得,岂不闻苏东坡之言,‘三日不读书,便觉口臭’么?想贫道少时,父母早殁,家道贫寒,每于三九寒天,兀自身着单衣,每每冻得浑身发抖,依旧苦学不辍,夜夜枕书而眠,时至今日,贫道虽无多大作为,但于学问一道,倒也略有心得。”复看轩上的字,正容道:“此乃‘碧云干’,与那小子所言,也只差一个字,不过他是山野草莽中人,难免念些白字,不足为奇,至于这个碧字,此字又繁又难,天下识这字的人不多,你不认得,倒也情有可原。”
长竹竿老头连连点头,向轩内看一眼,道:“道兄,你看亭子内坐的两人中,便有一个是老头。”
短竹竿老头道:“不用你说,贫道眼尖,其实早瞧见了,你看此人年岁当在六、七旬之间,须发差不多皆白了,五官端正,二目有神,这也可以这么说,反正他没长得鼻歪眼斜,衣着不算华贵,但也不是什么衣百结,况且上阵作战不是赶集赴宴,穿着随意一些,也是正常,至于武功,一看就知此人功力不低,特征基本上已对,那就必是无疑。”
长竹竿老头道:“道兄这叫按图索什么,言之有理,一猜必中,贫道这就去杀了他。”横起竹竿,大踏步过来。
王九儿立刻起身,欠身道:“不知两位道长找谁?”
长竹竿老头道:“那还用说,自然是来找你了。”
王九儿道:“找我何事?”
长竹竿老头道:“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来杀你。”
王九儿道:“王九儿与道长无冤无仇,道长何故要杀我?”
长竹竿老头道:“虽然无冤无仇……哦,你刚才说你是谁?”
王九儿道:“老夫王九儿。”
长竹竿老头停下脚步,回头道:“错了错了,道兄,原来这人并不是白老爷子,却是王九儿。”
短竹竿老头道:“正是,贫道看他样子清瘦,心中早已生疑,未及出口,他便自报了家门,他既不是白飞烟,想来是那小子骗了我们,我们走吧,到别处去找他。”言毕便走,顷刻已不见踪影,司马长天追上去朝他们喊了几声,他们却早已走远。
司马长天看这两人身法,知是天下难得一遇的高手,不禁咋舌,料想白老爷子万万不是这两人的对手,着急起来。他这次来碧云轩目的是与王九儿斗一斗消耗王九儿的内力,但王九儿救天手已耗了内力,与白老爷子已经持平,这一仗是不必打了,眼下又出现了这两个老头,须得追下去问个明白。当下辞别王九儿,匆匆下山。
司马长天一路急赶,却哪里追赶得上?一直追到一个林子里,只觉那林子静得出奇。心中有几分惊奇,脚步便放慢下来,想起江湖中“逢林莫入”的禁忌,更是迟疑,不过这迟疑只是一刹间的事,他本就大胆,还是一头扎了进去,一路悄然疾进,转眼已到林子中间。
此刻三更将尽,四更欲来,月已略向西偏。林子里树影重重,带着种种特别的神秘气氛,这是种危机四伏的奇怪感觉。司马长天屏住呼吸,走着走着,不禁顿住脚步,停了下来,大概是因为他听到某种声音轻微地响过,大概是因为夜太深、林太静,人的神经特别敏锐,饶是他素来胆大,竟也不禁有点害怕,抬起头来,看看月色,只觉那透过林子的缝隙纳入眼前的月色有些阴森,这当口他不知怎的又想起了不知生死的风帆,想起未曾解开仇结的白老爷子和姨妈。这本是他拼命压着念头,被这静夜一古脑儿的勾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背后两丈远的一棵树上,轻飘飘地飘出一个人来,不,他姿态根本不象一个人,而只是一个有着人形的气体,荡在空中,象一朵蒲公英,没有任何重量,无声无息中,悄悄靠向司马长天。
近了,更近了,更近更近了……
突然,蒲公英化成一道闪电,击向司马长天,一把银色的利剑对准司马长天的后心狠命一击!
剑刃如此地白,白得象魔鬼的牙齿,剑刃如此地亮,亮得象魔鬼的眼睛。
这世上有人能躲得过如此快速、准确、毒辣而且毫无征兆的一击吗?有。
但有人能在这种情形下躲过这么一击吗?那就难说了,至少司马长天不行。
因为这一招是“鹊桥飞渡”。更因为向他发出这一招的,是十五侠少中另一个令人胆寒的角色——唐营!
司马长天曾经想到过死,甚至作好了不再生还的准备,可他绝对不会想到,死亡会在如此不经意的时候向他逼近。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无常就狰狞着面目悄悄出现在他身后。
那是怎样恶毒的一剑!
但又有谁知道,更可怕的是,这一剑只是今晚一连串恶梦的开始。
明月不知何时已躲进了一层薄薄的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