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岂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太澜江畔,两处高楼拔地而起,一处虽不高耸,却端得古拙雄浑,楼共八层,檐延六角,以象征八荒六合,陈旧的石料已经泛起黄色,与周围的青砖碧瓦极不相称,此楼屹立此地的时间似乎比曾经的大虞王朝还要悠久;而另一处,却是飞檐雕兽,从外看去,镂花雀替精致非常,青砖碧瓦,与周围精致相容,却又高出太多。
大江楼与倚醉楼,一处只是文人的圣地,另一处却是三教九流共同的圣地。
一位青衣美娘,正与一位白衣公子从倚醉楼携手而出,谈笑间,走进了太澜江中一处不起眼的画舫之中。画舫悠悠向江中驶去,那位公子揽着青衣美娘的肩膀,忽然笑道:“都说天下高楼半出梧桐,之前还不信,如今真到了这梧桐邑,方知此言诚不欺我。”
那美娘掩口轻笑道:“魏公子说笑了,奴家虽然孤陋寡闻,也知道魏公子出身在相国之家,到没听说过相国有家眷在外生存,再说,梧桐邑是旧名了,如今已改作凤京。”
“哈,一起兴,给忘了。”
“早听说你们这些文人公子喜好把自己想做那孤苦无依的游子,奴家如今看来,倒真是诚不欺我。”青衣美娘说着,歪了歪脑袋,倒在白衣公子怀中,一只手揽着他的腰肢,另一只手却摸向那不可描述的部位。
“公子,将入夜矣。良宵苦短,莫误了这大好时辰。”
白衣公子摇了摇头,道:“日头尚在,我看你是想早些打发了我,好再接位客人吧。那好,我便遂了你这小娘子的心愿,这就把你吃了。”
不知何时,方才摇桨的梢翁已经倚着船篷打起了瞌睡,这画舫却在江中有规律地摇动起来,足足一个时辰没有停下。
“公子~~~”
“嗯……”
夜已深了,这青衣美娘整理好衣衫,离开了画舫,临走时还不忘给白衣公子一个遐想连篇的媚笑。可惜这个时候,公子已经失了兴致,见美娘回头,只是扔了一袋铜钱过去。
“冤家,我还稀罕你这点钱么?”
“留着吃点宵夜吧。”白衣公子笑了笑,转头回到了船篷之内,正撞上老梢翁那张挤满了丑陋伤疤的脸。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们没完事儿的时候我就进来了。”老梢翁冷哼一声,一把拽过白衣公子的衣衽:“姓白的,你在这里冒充那丞相之孙魏击,已经足足两个月了,怎的还没把巨子交代的事情办好?”
白衣公子没有挣扎,只是用着同样冰冷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个扮作梢翁的亡国奴,用一种略带嘲弄的语气道:“梧桐邑三十万户,比你那天衍四十九城如何?秦戈,你活够了,我可没有。”
被唤作秦戈的梢翁刚要反驳,几声咕咕的鸽叫从船外传来。秦戈放开了白衣公子的衣衽,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确定四下无人,太澜江上其他周舸距离都比较远,才一把将落在船篷上的鸽子抓紧蓬里。
取下鸽腿上的密信,秦戈咧嘴一笑:“白墨,那魏击已经听说了你办的那些荒唐事,明儿个就要跑来倚醉楼打假了,你悠着点。”
白墨也咧了咧嘴,只是那笑容已经比哭还难看。
要说这凤京城里哪位公子最是风流,放在以前,街坊邻里,爱嚼碎嘴子的大姑娘小媳妇,肯定异口同声的回答,定然是城北徐公子无疑了。可近来据说常住倚醉楼里寻欢作乐的“魏击”,却突然开始声名鹊起。
让倚醉楼里最红的头牌秦妲己养起来不说,还勾引了本来有望第一晚卖出天价的清倌人许若云,半个月之内,搞遍了倚醉楼上所有能道出姓名的红牌人物,还仗着丞相孙儿的身份一个铜板没付,甚至有许多倌人都表示,嘿,魏公子的过夜钱,我们代缴了。
甚至还有其他青楼里有些身份的姑娘偷偷来访,只为能蹭一首魏公子的诗词,好给自己提提身价,也看看这魏公子是否真如传说中那样风流倜傥,一柱销魂。
日积月累,终于这名气传到了日理万机的魏丞相府中,起初魏丞相并未在意,魏击是他最欣赏的孙子之一,向来为人刚正,一直在府中埋头苦读,魏丞相只当是下人嚼嚼舌根,在打断了六个家丁的腿之后,下人们还是众口一词,都说咱家公子的名声已经人尽皆知了,魏丞相才想亲自向孙儿问个明白。
说巧不巧,这魏击虽然在人前想来表现得刚正非常,却终究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一阳初动没处泻火的虎狼之年,看金瓶儿看得正在兴起处,一回头猛然发现,自己那位素来崇敬不已的爷爷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了。
于是这位正牌魏击,整整半个月下不来床,这才有了方才秦戈口中说魏击要来打假的一幕。
“今晚我回驿馆住。”
白墨道。
秦戈一脚将白墨踹翻在地,只给了两个字:“不行。”
白墨哭丧着脸:“我不知道该干嘛。”
秦戈面无表情的扔给了他一张纸。
“都写在里面,明天你要是说错一个字,别怪秦某心狠手辣。”
白墨拾起了那张纸,狠狠地朝秦戈啐了一口唾沫,眨眼间,秦戈抽出了腰间短刀,向前一顶,那口唾沫便粘在了刀面上。
“你原先要是也这么厉害,大秦也不至于亡了。”白墨还是想乱一下秦戈的心神。
秦戈的心绪并未产生什么变化。
“做好你自己的事。”
夜已深了,倚醉楼上,白墨灵巧地躲开那些搂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又躲过因喝得太醉,顶着大肚子四处乱闯的富家翁,终于摸到了那道已经熟的不能再熟的房门。
白墨贴着门缝,侧耳听了听,里面十分安静,这才推门而进,一个窈窕非常的身影映入眼帘,欣长而雪白的脖颈上,一头乌黑的长发只是随意盘起,温柔如水的双眸,尖尖的小趣÷阁头和那美得难以形容的小嘴,让白墨立即恢复了一阳初动的状态。
秦妲己,倚醉楼上身价最高的女倌人,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公子,你来了。”
“今夜的风好大。”白墨笑了笑,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妲己温婉地走上前来,褪下了白墨身上的云纹大氅,柔声道:“公子已经两日未来奴家这间陋室了呢,真是好生想念,又不敢主动去找你,怕坏了你的好事。负心人,说,是不是已经有了新欢,就不想要奴家了。”
白墨并未回答,只是故作高深地摇了摇手中折扇,压低了声音,让那本来显得有些青涩的嗓音显得浑厚许多:“那夜凭栏。”
秦妲己接口道:“那夜月如钩。”
“那夜与君相对。”
“如水一双眸。公子,奴家记性好不好?”秦妲己笑着,扶白墨走到床头,白墨回头揽住秦妲己的腰肢,一下封住了秦妲己的红唇。
良久,唇分,白墨才坏笑道:“今夜,我倒要看美人这一双眸里,还能有多少水。”
“坏死了~”
此时的白墨,可一点也没有真魏击要来打假的压迫感。
那张纸伴着断断续续的清吟,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里面没写一个字。
太澜江上,秦戈独自倚着船篷,有些颓然地望着那一轮明月,清辉洒在他的脸上,那些伤疤更令人毛骨悚然。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好端端的一个大秦,怎么就亡了?”
如果有酒,恐怕秦戈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他还记得那个时候,末代秦王自刎而死,曾经不可一世的大臣们还没缓过劲儿来,口中还不敢置信的念叨着:“什么?大秦亡了?”
往前推不过二十年,秦国还是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国家,山东诸国皆畏秦师,视之为虎狼。大晋灭秦之后,由大虞朝建造,虞失九鼎后成为秦国新都的天衍四十九城便被付之一炬,一百五十年间,几代人的汗水就这样化为飞灰。
曾以为自己一定会顶着亡国奴身份,苟且生存并死去的秦戈,正是在最难以忍受的日子里遇到了墨家巨子,墨翟,那个不知道已经传承了几代的名字。
很快,秦戈因为出众的武艺和果断的性格,成为墨家的重要人物,主导着这次名为“屠龙”的行动。
只是这一代墨翟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让白墨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加入这个计划,还成了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如果出了什么差池,不管巨子怎么说,我一定要亲手宰了那小子。”
秦戈对此人简直恨得牙根痒痒。
刚刚做完活塞运动的白墨猛地打了个喷嚏,衣衫凌乱的秦妲己赶紧扶住自己心爱的阿郎,柔声道:“公子,是受了风寒么?”
白墨擦了擦鼻子,悻悻笑道:“好像是有点。”
次日一早,一名脚踩皂靴,头顶青布帽的小厮挺着胸脯闯进了这间雅室,语气略带桀骜:“魏公子!啊不,假的那个魏击,出来,我家公子有礼物相送。”
“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白墨帮身旁的佳人盖好被子,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一头撞上了已经被小厮摆在眼前的金匣。
“这是战书。”小厮道:“我家公子说了,一定要亲手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