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凤京北门外的官道,走上不到百里,官道便紧挨着吕梁山脉了。吕梁山脉地处高原之上,绵延上千里,但并不陡峭,此际秋深,山上的林木皆已泛起枯黄之色,远远看去,与生机渐弱的土地连在一起,景物苍茫,使人顿生豪气。山下的官道来往客商极多,连通北部大城太原与帝都凤京,再向北,又连着云中郡与漠北草原,来往的客商也不只有中原人,草原上皮肤黑黄的糙汉子,在这条路上随处可见,更夹杂着一些来自更远地方的商人,比如波斯人,不过近几个月来在大晋商场上活跃的波斯人渐渐变少了,传闻是他们的国家出现了变故,诸侯乱战,民不聊生,也不知真假。
这既然是一条滚动着铜板和黄金的道路,周围必然少不了山贼盘踞。水寤生手下的寥廓帮便是其中之一,托了墨家兴起江湖豪侠门派相继涌现的洪福,这吕梁山上的山贼们也呈现出越来越正规化的趋势,凡人数稍多点且收入稳定的团伙,皆以帮门宗派自谓,门下也设堂口,水寤生的寥廓帮在这吕梁山上,也算得上是圈内闻名的大派了,手下贼众有三百人之多,那些客商一听是寥廓帮的人来打秋风,大部分都会选择主动奉上过路费,花钱消灾,避免与他们直接冲突。
帮主水寤生,也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自身武艺高超,甚至已经达到了可以登上杀伐品的境地。他这名字也取得颇有古风,寤生,意思是难产,他手下的大风堂堂主晋黑臀,名字的含义是出生的时候屁股发黑。
这天,水寤生正独自在山门的居所里喝着闷酒,晋黑臀忽然来报。
“帮主,咱们的人这回盯上了一头大肥羊!”
水寤生端着酒盅,心不在焉的道:“有多大呀?”
“很大!足足十大车箱子,据信里面装的都是白货!但那些押镖的瞧着都像新手,不太懂规矩的样子,而且人数不多,只有三十来个。”
水寤生猛地站了起来:“真的假的?消息可靠吗?买路钱他们给了没有?”
“绝对可靠!是洒家堂下弟子亲眼看到的,买路钱给了,不过这种几年一遇的肥羊,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了啊!”
“嘶……”
水寤生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剔出了一条肉丝,舔了舔手指,又吞了回去,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泛出一幅淡淡忧郁的气质。。
“咱们可是正规的帮门,可不能不讲江湖道义……”
“是是是,我已经吩咐手下弟子,叫他们都脱去象征咱们帮派的寥字衣了。”
“嗯……但是,如果真如你所言,他们押运着十分贵重的白货,不可能是籍籍无名的小镖局吧?要是踢上硬骨头,就得不偿失了。”
“帮主放心!属下已经打探过了,这押镖的是龙凤镖局的人马,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好像才成立没几天,据说这是他们的第一单,也不知是蛊惑了哪家商人,才得以押运这么重要的货物。”
水寤生刚要点头应允,却听门外传来一声音色粗犷的吼叫:“水寤生!你给我出来!老子跟你没完!”
水寤生的脸上又挂起了那副忧郁的神色,微微叹了口气,便踱步走出了居所。门外,来得是位熟人,隔壁隆兴门的武艺第一人,大长老孙建木。寥廓帮与隆兴帮挨得近,活动范围又有大范围的交叉,这两年来龌龊不断,俨然互相视对方为劲敌。这孙建木已经来叫嚣好几天了,说一定要给水寤生一点颜色看看。
水寤生走到广场中,负手而立,眯着眼睛,对孙建木道:“你丫咋又来聒噪?洒家前两天不是跟你说了吗,洒家心情不好,这两天没工夫搭理你。”
“少特么跟老子废话!水寤生,你门下弟子杀我帮众一事,今天你必须给老子一个说法!”
“不然呢?”
“不然老子就亲手讨要一个说法!”
水寤生再次面带忧郁的叹了口气。
“您请便。”
“好、好好!”
那孙建木气得浑身发抖,连说了三个好字,粗壮的手臂已经摸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问询而来的寥廓帮帮众却完全没有前来擒拿此獠意思,而是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脸上还带着嘲弄的笑容。
咱们水帮主可是杀伐品上留有大名的高手,你孙建木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这里讨要说法?
简直笑掉了大牙!
水寤生眯着眼睛,伸出了一只手指,对孙建木勾了勾。
“来吧。”
孙建木狂吼一声,抽刀冲来,神色无比狰狞。水寤生只是眯着眼睛看他,略带忧郁的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我好寂寞啊。”
此时,刀光已至。
水寤生的肩膀向前一顶,直接冲撞在孙建木的身躯之上,把他撞得连退三步,重心不稳,险些栽倒在地。水寤生也抽出了腰刀,直指孙建木。
“服了么?”
“老子服你老母!”
一刀又出。
水寤生抽刀招架,之后一脚将孙建木蹬开一丈远。
“服不服?”
“老子服你奶奶!”
孙建木浑身青筋暴起,再次出刀,这一刀一往无前,没有给自己留下丝毫退路,也正是因为如此,破绽百出,只是这一刀反倒让水寤生心头微震。
这一次,水寤生用出了八分气力。
“喝啊!”
刀影交击,这次向后退去的,是水寤生。
“有意思,孙建木,你让我,悟了!”
水寤生仰天长笑:“老子这么多年都没摸到真正的大雅之门,今日,终于悟了,孙建木,老子要谢谢你呀!”
在孙建木不解的目光中,水寤生收回了自己的长刀,用一种十分奇怪的步法向前行来。
之后,一如方才的孙建木般,浑身青筋暴起,抡开便是一拳。
这一拳正打在孙建木太阳穴上。
孙建木神色一滞,瞪起了双眼。
水寤生轻轻一推,他便倒了下去,脸上还带着不敢相信的水平。
水寤生再次恢复了那一副忧郁的神情。
“太寂寞了。”
“为什么,我这么强大呢?”
“唉,我不想无敌,可是老天非要让我此生无敌。”
这时,晋黑臀屁颠屁颠的走到水寤生身边,竖着大拇指,奉承道:“帮主武功盖世,在斗阵之中明悟武学真谛,真乃千年一出之练武奇才!可喜可贺啊!”
周边的帮众们也起哄道:“帮主神威盖世!一统江湖!”
“哈哈哈哈,行了,黑臀,本帮主心情大好,可以出门做生意了!”
水寤生说罢,振臂一挥:“小的们,大生意来了,做成了这一趣÷阁,准许每人修养三天,本帮主请你们逛窑子去!”
“帮主神威盖世!!!一统江湖!!!”
“帮主神威盖世!!!一统江湖!!!!”
午后。
那批肥羊已经进入了寥廓帮的埋伏圈。
众人皆脱去了代表寥廓帮的寥字衣,身穿便服,匍匐在道路两旁高高的草丛里。水寤生打量了一眼肥羊们领头的那位女子,不禁赞道:“妙人!”
晋黑臀语气中蕴含着藏不住的兴奋:“据说这就是那龙凤镖局大镖头的女儿,怎么样,水灵不?”
“你小子,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丫打得什么主意,这样,老子睡第一晚,第二晚留给你。”
晋黑臀感激道:“多谢帮主成全!”
“咦?这龙凤镖局真奇怪,居然还带了个乐师。嗯,听着像是有几十年功底的样子。”水寤生口中喃喃。
晋黑臀心下暗忖:这乐师明明瞧着才二十多岁的样子,哪来得几十年功底……
“可以了……”
见龙凤镖局的人从头到尾皆进入了罗网之中,水寤生高声喝道:“小的们,跟我上!”
“噢噢噢噢!!!”
山贼们问讯之后,从草丛中冲出来,一拥而上。
水寤生笑呵呵的跑到最前面,截住了那位相貌灵秀但神色略微有些清冷的女人。
“姑娘,这里是俺们家地盘,想要过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女子忽然神色一变,清冷面成了娇媚:“儿家令燕燕,敢问这位壮士,怎么样才能过去呀?”
“那还不简单!”
水寤生笑了笑,心下却不无龌龊的想道,瞧着是个纯纯真真的样子,脸色变得这快,还这么勾人,说不定被多少人尝过了呢!再叫老子尝一回,也不是什么大罪过。
“天气渐凉,你哥哥我孤枕难眠,亟需一个暖床的佳人,姑娘不如……”
这时,那女子的神色却陡然间恢复了之前清冷的神情,啐道:“龌龊!”
“嘿,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回头看看,你的人,都已经……”
话刚说到这里,水寤生瞪大了眼睛。
那乐师仍自顾自的拉着二胡,脸上笑容灿烂。
镖师们懒懒散散的,无一伤亡。
而他手下的弟子,一个个都一脸傻笑的在做着各种奇怪的举动。有的人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有的人自己打自己,还有一个,正趴在地上啃土,状若癫疯。
“黑臀!你出来给老子解释解释!”
没人应声。
水寤生仔细寻觅,才看出,那趴在地上啃土玩的人,正是大风堂堂主,晋黑臀!
水寤生当下暴怒道:“我跟你拼了!”
说罢,拔刀出鞘,直向冷玉烟斩去。激怒之中,水寤生使出了十二分的力道,比他斩杀孙建木时强出三筹不止。
那马上的女子无动于衷。
箱子上坐着的乐师弹了弹手指。
水寤生顿时浑身酸麻难忍,手中长刀“哐啷”一声坠到地面。
“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那女子冷冷地道:“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水寤生一脸忧郁:“我应该……天下无敌才对……”
马上的振了振手臂,短刀出袖。
水寤生浑身冷汗直冒,偏偏手脚上一分力气都使不出来。
“等……等一下!我认识……我认识燕赵第一游侠李十二!他可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高手!你们要是敢杀我,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一个年轻人忽然满脸疑惑的道:“你谁呀你,我怎么不记得我见过你?”
水寤生双目圆瞪。
李十二的确不认识他。
但他认识李十二。
水寤生之所以武功进境神速,便是因为当年有幸看到李十二与燕赵之交的一众悍匪激斗,那些悍匪最后无一活口,正是那一仗,打出了李十二“燕赵第一游侠”的名头。水寤生的武功,有大半都是那日之后偷偷照猫画虎学来的。而且,水寤生对李十二的腰间佩剑“熊虎剑”还记忆犹新。
“我还认识……”
水寤生话还没说完,那坐在箱子上的乐师忽然笑眯眯地道:“你该不会说你认识我吧?”
“你是……”
乐师指了指自己的二胡,又指了指自己戏子一般油光满面的脸:“看不出来?我好伤心啊,算了,直接告诉你吧,我叫弄潮儿,有印象没有?”
马上的女子转过头去,冷冷地道:“你不是说你改叫农超人了?”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
女子冷哼了一声,回过头去,只见那水寤生已经躺在地上,双目圆瞪,没有了生机。看那表情,仿佛生前遇到了难以置信的恐怖之事。
他是吓死的。
弄潮儿无奈的耸了耸肩。
“这不怪我。”
“赶路要紧。”
冷玉烟吩咐道:“子字门听令,将这些山贼搬出道路,争取明日日出之前抵达太原!”
“诺!”
众人忙碌了起来。
那些帮众已经疯了,只许走到他们身后,用刀子一桶,一人便可抬着两个人去路边,班主又没说埋了,好办得紧。
柳庐老神在在的看着这些疯子。
“这新药挺好使的,不过效用似乎有点猛了,与预设的作用不符……算了,先把方子记下来好了。”
李十二一脸好奇之色的凑了过来,神秘兮兮的道:“柳庐啊,你用的什么招数,居然能让这么多山贼发疯?该不会……是传说中的蛊术吧?”
“不是,我只是用了迷药而已。”
“我都没看清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学过变戏法,要知道,在蛮疆的时候……嗯,说了你也不懂。”
“切,装什么神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