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保儿把阿爷背上了山,又从山下村子里寻了些合适的木板,笨手笨脚的给阿爷打了一副棺材,就葬在那颗老槐树后面。
陈保儿很想弄清楚阿爷到底是怎么死的,也想知道,阿爷那晚为什么如此急着下山,于是,保儿便试图从阿爷留给他的那两本残书中寻找答案。
只是,那书上的东西到底是晦涩的,可好在,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应是阿爷的字迹。
那些字,保儿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岁月了,很旧,旧的似乎能依稀从中看到阿爷年轻时的样子,那时的阿爷,眼睛未瞎,容颜未老,满身意气,那该是一个保儿从未见过的阿爷!
当保儿在那些字迹中看到“槐为鬼木,招魂聚阴”这样的字眼后,就慌了神,匆匆忙忙的丢下书就跑了,在阿爷坟前磕了几个头,便又把阿爷挖了出来,葬到了别处。
那晚,保儿梦见阿爷在骂骂咧咧的问他,为什么不砍了槐树,非要愣头愣脑的去挖他的坟?
保儿振振有词,说:“砍了槐树,保儿就吃不到槐花饼子了!”
阿爷拂袖而去,然后,保儿便被饿醒了。
山上没有粮食,山下村子里却是有的,这样大旱的年月,虽不会剩太多,可保儿一个人,倒也足够了。
当然,保儿也是不会白拿粮食的,他总会抽些时间,扛了锄头,蒙了口鼻,挖些大坑,努力让村里死掉的弟兄叔伯入土为安,只是死的人太多了,保儿总是挖呀挖呀也挖不完……
陈保儿以为,日子该会如此一成不变的过下去。
可是,后来,山上便来了官差,很多的官差,将保儿手脚绑了,捆下了山。
县府的官老爷说,一个村子的人死的一个也不剩,官家责令要严查真相,若不查出真相,官位难保!
保儿便羞愤的说:“你们要查真相,为何要把我绑下来?”
那官老爷晃着头上的长翅帽,笑得很亲切:“都说国将有妖生,看那怪珠异象,这妖物,很可能就应在咱崇州地界儿,依本官看,不管是大旱,还是天火,亦或者那整村人的死,都是这妖物所为!”
陈保儿不明白,委屈道:“即是妖物所为,抓我做什么,我阿爷也是死了的!”
那官老爷猛的板起脸,惊堂木拍的震天响:“既然都死了,怎么唯独只有你这小儿活的好好的?早就有人来报,说你这小儿,每日下山掩埋尸体,他们与你非亲非故,你何出此举?定是畏罪销赃,做贼心虚!好一个恶毒的小儿,妖童!你就是妖童!”
陈保儿呆坐在地上,一头雾水,满腔悲愤,那官老爷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喝令那衙役:“快快将这妖童押往州府,连同本官拟好的文书一同呈给州府大人,也好速结此案!”
于是,保儿便被押到了州府,一样公堂,一样的官老爷,一样的惊堂木,无非是衙门大了些,衙役的脸色更凶了些。
保儿被按倒在地上,只听那堂上的州府老爷唱戏文一般念着手里县府递上来的文书:“今崇州有妖童,害死满村百姓,有人见其每逢夜半,必下山食肉剥骨,经察,那满村百姓该有尸首三百一十二具,如今全无踪迹……”
随着这文书被一字一句的念出来,一旁凶神恶煞的衙役,则相继后退,望向陈保儿的眼中,已满是畏惧。
堂上,州府的官老爷念完文书欢喜大笑。
堂下,保儿早已经红了眼。
而后,过了几日,朝廷下了文书,令州府遣人将妖童押往京州处死。
这期间,坊间关于妖童的事迹,却越来越凶,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人人都知道,崇州捉了妖童一名,食人饮血,白日为童子,夜晚为妖邪。
如此讻讻之言,竟相流传,却无人问过保儿一句真假虚实!
很快,州府调遣了十数衙役,征集百十民夫,押着陈保儿踏上了京州赴死之路。
关于妖童的这些传言倒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每逢夜晚,轮流看着陈保儿的民夫,从不敢踏进保儿十步之内。
因此,在后来一个晚上,那些衙役民夫,垒灶做饭的时候,路上有饿急的流民聚众来抢吃食,保儿便趁机逃了去。
再后来,陈保儿便遇到了赵西双,又被赵父诓骗,直到一路到了此地,再次见到那似曾相识的情景……
明明相隔千里,两个村子的情景,却几乎如出一辙,如果可以,陈保儿十分愿意留在这个村子,去看一下,到底是生出了怎样的事,才能让一个村子死的如此彻底,如此悄无声息。
赵父他们一众衙役差人,往日里办案时,自然也是接触过死人的,因此,当几乎确定了整个村子的活人只有他们几人的时候,尽管惊恐,却还不至于乱了心神。
按照赵父的意思,雨势太大,又点不起火把,水雾又遮了路,辨不清方向,而且,倘若道路两侧的山体禁不起这倾盆的雨势,一旦路上遇到山体崩塌,几个人便断无活命的可能,眼下,也只能在这个村子里避过一宿,静待天亮才是上上之选。
只不过,那些差人,显然也是听过关于陈保儿所谓的妖童传闻的,吞吞吐吐的指着陈保儿:“会不会……”
陈保儿只觉的悲愤,自己从始至终都未脱离过他们的眼线,到了此时,这些人竟宁可选择相信那些传言也不愿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实在匪夷所思,实在荒唐可笑!
可赵父到底是有点脑子的,一巴掌就打了过去,骂了一声:“蠢货,他要真是妖童,你还能活着给他上枷锁镣铐?”
那衙役挨了打,却不敢还嘴,只恨恨的盯着陈保儿撒气。
赵父说罢,一众差人自然也没什么说的,至于陈保儿,这些人还不需要来询问他的意见,不过,这倒也合了陈保儿心意。
如此,赵父带人在村子里挑了处还算结实的瓦房院落,将里面死去的尸体抬到了院子里,收拾了屋子,点了灯,生了火烘烤衣服,又在厨房寻了些干巴巴的野菜饼子,就着凉水填饱了肚子,这才算安稳下来。
出于谨慎,赵父让一众人,两人一伍,轮流守夜,其余人则全部挤在了一间屋子里,虽说挤了些,可聚在一块,心里却落个踏实。
赵父警告了陈保儿两句没用的话,也就靠着火堆缩紧身子兀自沉沉睡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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