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善殿以西的水云榭,建在近岸处,四面临水,视野广阔,适逢夏季,荷花盛开,在水榭中,凭栏远眺,风景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水榭离岸一侧,此时摆着张长案,案上放着玄烨刚画好的荷花图,几个随侍的如意馆画师,聚在案前,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在评点,无非就是夸赞玄烨画的荷花如何形神兼备。
擦过手站在一旁的玄烨,听了画师们的恭维,神情中非但看不见高兴,面色反倒慢慢阴沉了下来,目光一直注视着岸上,画师们个个吓得,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就不知道自己那一句话,惹得皇帝不痛快了。随伺在玄烨身边的魏珠,一直低着头,这时朝画师们微微比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惊慌,皇帝并不是对他们不悦。
这几年随着梁九功日渐老迈,魏珠开始慢慢取代梁九功在皇帝身边的位置,如今宫里谁不知道,乾清宫的首领太监魏珠,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只是玄烨不允许太监弄权,所以即便魏珠得到了玄烨的宠信,皇子皇孙乃至满朝文武,也没有那个把魏珠放在眼里,惟有伺候皇帝的词臣们,纷纷笼络魏珠,只因魏珠他对皇帝的喜好抓得很准。
果然正如魏珠所料,皇帝并无怪罪,只命画师们跪安,退下的画师才上岸,裕亲王与胤祯已经由太监引着来到岸边,由水榭随后出来的魏珠这时也来到,他略略站定就朝裕亲王及胤祯道:“传皇上口谕,裕亲王也有多时,没到千圣殿上香,今日适逢初一,裕亲王就且去上柱清香。”皇帝与裕亲王的皇考,世祖章皇帝崇佛,还在时把明代的崇智殿改为供佛,更改名万善殿,殿内供奉有三世佛像,玄烨兄弟平日不时会去烧香,不过此时玄烨命福全前去上香,显然不是让福全去悼念父亲,而明显是想把他支开。
福全不放心地转头望了望胤祯,胤祯轻轻摇头让福全不要为自己担心。等福全远去,胤祯上了水云榭,玄烨已经坐回榭中的宝座上,胤祯跪了安再朝玄烨走进两步,因为玄烨没叫他站着说话,胤祯便又再跪到地上道:“回皇父,儿臣由步兵统领衙门大牢回来了。”
“嗯,他有何话说?”说话间,玄烨一眼都没去望胤祯,只自顾自地端起身边几案上的茶盅,这时水榭中已剩下他们父子两人,胤祯便也无顾忌直接答道:“回皇父,索额图对儿臣说了好些话,详细的儿臣已记不清,只记得他说求皇父为太子殿下留个臂膀……”
胤祯话未说完,玄烨已经把刚端起的茶盅重重放下道:“哼,留个臂膀,难道朕的太子非得他这等不忠不义之徒才可保得安泰?”
“皇父息怒。”胤祯当下磕头在地劝道。
玄烨怒容满面再追问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索额图还说,我们兄弟之中,有人对太子殿下心存不轨。”胤祯再说道。玄烨听了,只揉了下眉心,没接着追问胤祯,索额图口中说的阿哥到底是谁,因为即使胤祯不说,玄烨也知道索额图话里指的必然是胤禔等人。
对着自己长子与次子间的敌视,玄烨不是没有所闻,可等真的从胤祯嘴里听到,玄烨只觉得有股身心俱疲的感觉,他缓缓靠到椅背上,深深地望着胤祯问:“索额图就只说了这些吗?”
“不,索额图不止说了这些。”胤祯微微抬头,把目光与玄烨对上道。
玄烨若有所思地看着胤祯,不用他再开口问,胤祯已经接着说道:“索额图胁迫儿臣,为他一家求情。”
“胁迫?”玄烨把这两个字尾音拖得很长。
看了皇父玄烨的反应,胤祯知道自己这坦白是做对了,想必皇父早已从其他途径,知道他与索额图的对话,即便如今可能知道得还不详细,但不必到晚上,必定会有一份极为详尽的对话记录,呈到皇父面前,如果这时他不坦白,到那时他再想挽回就难了。
“是,胁迫。索额图称若儿臣不为其求情,就要向皇父您,揭发儿臣与四哥间的丑事。”胤祯说得坦然。
“什么丑事?”玄烨玩味地问胤祯。即便刚才看到密报,他很为索额图竟抓到胤禛、胤祯的把柄惊讶,但他始终认为这两个儿子,一个是长年在他眼皮底下,一个是年岁尚轻,能有什么丑事被索额图抓住,只怕是索额图狗急跳墙罢了,所以玄烨此时的心思并不所谓的丑事上,而是对胤祯在被索额图如此威胁下,还能保持镇定而感到惊讶,亦觉得自己这个阿哥已经长大,是不是也该是时候放出去历练了。
“几年前,儿臣与四哥随驾南巡时,曾在江南带回一相公”胤祯这话一出,惊得玄烨当下给站了起来。他当然知道胤祯口中所说的相公,绝非什么读书人,而是外头所谓的相公堂子里,以色侍人的男、娼。
玄烨气得话不多说,走到胤祯面前起手就是一巴,这一巴掌打得极狠,胤祯被他打得半边脸发红,嘴角带血,玄烨还觉得不解气,他因太子胤礽性好分桃,对狎、亵、男、色、之事最为厌恶,指着胤祯就痛骂道:“朕怎么养出你们哥俩,这么两个逆子!”
被打骂的胤祯既没请罪,也没求饶,只继续跪得笔直道:“当日儿臣与四哥奉皇父旨意,前往飞来峰找仙草,杭州将军傅敦带了一名叫霍辛的人来,说此人曾见过仙草能带路,儿臣与四哥听信了他们的话,结果仙草的确给找到了,可霍辛却被毒傻了。四哥得知霍辛在杭州无依无靠后,毅然把他接回京来,四哥说毕竟他是因为我们哥俩,才落得如此田地,我们怎能把他丢下不管。”一口气说完的胤祯,此时已经半边面肿起,看起来极为骇人。
听完了的玄烨倒是傻眼了,按胤祯这说法,胤禛、胤祯二人哪里有错,他们不但没错,反倒应该嘉许,他们能这般心存仁义,想自己的那些阿哥里,又哪几个能有胤禛这般担当,玄烨望着胤祯肿起半边脸,倒是有些尴尬了起来。好在这时胤祯再次磕头道:“此事的来龙去脉便是如此,如今那人被安置在八条胡同,皇父若不信,可派人前去查问,儿臣等未有事前请旨,自知有罪,求皇父责罚。”
面对誓言旦旦的胤祯,心存愧疚的玄烨,哪里还会生疑,当下就接受了胤祯的说词,把胤祯叫起后,玄烨又是羞愧又是关心的问胤祯:“阿哥脸上可疼?刚才为何不先求饶。”
“不疼,能让阿玛教训,是孩儿的福分,孩儿不怕阿玛教训,只怕阿玛不愿教训孩儿。”胤祯望着玄烨说得动情,说的亦是胤祯的心底话,在宫里最怕的不是皇帝的教训,皇帝能教训你,说明你在皇帝心中还是分量的,最怕皇帝连教训都懒得教训,对你根本是视而不见,而这类人在宫里并不少。
父子天性,玄烨望着胤祯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顿时心疼无比,当下决意,日后若再有人敢说自己这两个儿子是断袖,他必不让那些说的人好过!
玄烨用冷毛巾给胤祯敷过脸后,才让胤祯退下。上了岸的胤祯不用回头,也能猜到玄烨此时的脸色,索额图一家算是交代在他手上了,只是这次他这么做,倒是把二哥胤礽给开罪了,现在他得好好想个法子,来弥补与二哥之间的关系才是。
不过索额图也不能怪他胤祯太狠,谁让索额图先威胁自己。胤祯知道以皇父玄烨的精明,无论是全然撒谎,还是自陈些分量不够的密事,都没可能欺瞒得过皇父,惟有把八条胡同那事,半真半假地告知皇父,要知道那男、娼、霍辛的确就住在八条胡同,他并不怕人去查证,只有这样自暴其短,才能让皇父不对自己与四哥生出疑心,并且还能在皇父心里留下个印象,有人想诋毁他们兄弟性好分桃。他胤祯在宫闱当中,活了两辈子,很清楚能成大事者,必须对敌人狠,并且对自己要更狠。
由南海子退出的胤祯,才回到三所门口,就见到自己的贴身太监王伯益,在三所门口探头探脑,见到自己回来,迎上来如蒙大赦般道:“主子您总算可给回来了。”
“你这是怎么了?”胤祯皱起眉头问。
“是……是四爷来了。”王伯益才说完,再又惊呼起来说:“啊!主子!您的脸!您的脸,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王伯益便被人从后推开,胤禛夹杂着忧心、惊怒与探问的脸,出现在胤祯面前,胤祯吸了口气,全身松下来,望着胤禛展颜笑开道:“四哥,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时候萝卜觉得自己把十四写得太傻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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