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螳螂在前(1 / 1)

京城的秋,秋高气爽,是个踏青的好时节。朝堂上,因废太子所引起的动荡,丝毫没有影响到外城诸多商户的生活。琉璃厂大街上,人来人往,繁华如昔。从宫里退值的魏珠,坐着驾小驴车,由个把式赶着驴车大摇大摆地穿行琉璃厂大街。

街上来往人群,摩肩接踵,不时还会有其他驴车往来,魏珠坐的小驴车又不起眼,不过一瞬后面跟着的人便把小驴车给跟丢了。其中个负责跟人的侍卫不禁埋怨起身旁的同伴:“我就说不让你买九爷的店里那块玉佩,你还说这大街上,少看会不会把人跟丢,这下可好了!你看,人不见了!一会回去,可如何向八爷复命。”

“得了,得了,你快别像个妇人般唠叨,谅那老妖怪也去不了哪。怕不是又像刚才,钻进哪家店去敲竹竿。哼,这些阉人不就这点出息嘛。从前内务府是凌普那小人管着,才叫这些连蛋都没有的老妖怪,仗势欺人,如今可不同了。内务府是八爷在主事,你我回去以后,仔细回明今日老妖敲诈勒索之恶行,我倒要看看他们敬事房还能怎么推脱。”说话的男子说得意气风发。

旁边的同伴,见他这幅样子,双眸不觉暗下,小声就劝道:“你我不过当差罢了,总管是何人,我们还不是听命行事,你不要……”没等他劝完,旁边那男人已妥不以为然打断道:“你我祖上,从龙入关,我们才有今日,才得以入选内务府当差,可你看那些阉人,他们从前甚至不曾在旗,如今不过侥幸侍奉君侧,便自以为高人一等。当日凌普捧着这些人,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在皇上跟前掩过饰非,可如今不同了,八王爷奉旨署内务府总管事,清查凌普家产,自然是要治这些阉人的!”

“你又怎知,八王爷就会治他们?”

“那是当然,朝堂内外谁不知道,八王爷乃是端方君子,岂容这些阉人嚣张!你可还记得,凌普之前不是曾命我押送宜肯额包衣佐领下一户人去盛京,可还没到盛京那家人便前后病死,要不是八王爷,我还不知道呢。那家的女儿从前在宫里当差,竟和位宫眷的死有干系,凌普杀人灭口。我那天知道时候,是脚都吓得软了。不过幸亏八王爷心善,说要为我向圣上求情,你瞧,这不,我一点事都没有。要不是有八王爷,我怕是已被问斩。内务府中,当初受凌普蒙蔽,犯下罪过的人不知凡几,大伙无不是受八王爷之恩,才得以幸免。”

听了同伴的话,男人脸色更暗:“饶恕你们的人是圣上,你们感恩应该是圣上吧。”

“圣上?没有八王爷的求情,圣上难道还能饶过我们?!”男子争辩道,说完还不甘心接着说:“要我看,这太子之位悬空,虽说大王爷是皇长子,可比起大王爷,还是宅心仁厚的八王爷更适合做太子。”男子也知道自己这话太过大逆不道,但身边这人是自己最信任的挚友,也就没有顾忌放言。

男子才说完,旁边的男人已经一把拉住这男子衣领,将男人强行拽进一旁无人的巷道中,寒声警告道:“你这是不要命了!”

男子也怒了说:“哼,这话又不是我这等粗人说得出来的!”

“那是谁说的!”一脸急色的男人追问道。

“自然是八贝勒府上的先生说的,还有你知道京中那位出了名的相士张明德不,他给八王爷看过相,说八王爷后必大贵!”男子虽一介莽夫,但说到这里也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忐忑地望着身边的同僚。

旁边那男人连呼吸都屏住,盯着贴身而站的男子:“谷埕,我们自幼一同长大,你是我的好兄弟,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谷埕惶恐问道。

“往后无论谁再给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都不许听下去,也不许再和这些人来往。”男子一字一句道。

“我……我……”谷埕想反驳可又不是如何反驳。

看出谷埕的不甘心,男人发狠道:“我们正白旗为何归于皇太后,你都忘记了吗!”

这话中涉及初年那桩血淋淋的惨案,被牵连其中的人不知凡几,甚至让原本初年时八旗中最骁勇善战的正白旗元气大伤,说到底不过就是涉及宗室隐事。

谷埕听后,当下愣了,最后才悻悻说:“我答应你就是了。”

男人知道,谷埕虽心中不服,但谷埕有个优点,便是答应他的事从来都是言出必行。得到这个保证,他这才放心地与谷埕出了小巷,同时心里也做了个决定,无论八王爷想从内务府得到什么,他都不能让那些斗争伤到自己在意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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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珠站在廊下,并不急着进屋,而是向屋里打帘的齐白作揖道:“齐先生,久未来拜候,还望先生见谅。”

齐白连忙避到一旁,没敢受魏珠的礼:“岂敢当,老先生这是在折杀在下。”

“难道他有这份心,你就承了他这份情。”声音刚落,魏珠连忙微微抬头往里看,就见胤祯站在门后,正望着自己,魏珠这下不敢再抬头,垂眸屈膝打了个双千,这才跟上已转身往里走的胤祯身后。

“魏珠是宫里的老人,也不见得会短些什么,倒是你与他也算半个同乡,日后要家里送来了土产,你也给他顺里胡同的家捎些去,好全他思乡之情。”胤祯虽没回头,但话显然是对跟在最后的齐白说的,言下之意,是要齐白与魏珠以后有个往来。魏珠是镇江人,当年全家因河(1)决口,沦为流民,后来自愿被卖,辗转进宫当了太监。镇江曾称南徐,而齐白出身徐州,所以胤祯说他们算是半个同乡。

上首胤祯刚转身坐下,后头的魏珠已经拦上茶的小厮,双手端盅热茶,低头恭恭敬敬地奉到胤祯面前伸手处。胤祯略一皱眉,叹了口气问:“魏珠,我看起来就像是个不识好歹,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吗?”

“老奴自知有错,还求主子宽宏大量,念在老奴忠心为主的份上,饶恕老奴。”魏珠其实知道,既然胤祯允他与齐白多往来,那便是不计较他之前的知情不报,但皇帝在随驾皇子身边放暗桩,胤祯身边的暗桩又出于他的授意,一切以维护胤祯为第一要务,直接导致后来皇帝因暗桩的回奏对十三阿哥胤祥失望透顶,继而令十三阿哥胤祥彻底失去帝宠。

魏珠在宫里消息灵通,很自然就知道胤祥因此事与胤祯生嫌,兄弟之情毁于一旦。宫里谁不知道,胤祯、胤祥从前的亲昵,所以魏珠一直都想找机会向胤祯请罪,总不能因一心维护主子,而把自家主子给彻底得罪了。

“哎,我要不喝你这盅茶,你怕是会一直寝食难安吧。”胤祯说着,接过魏珠手里的茶碗,送到嘴边抿了口。

魏珠这才真的松了口气,站直也不敢坐,只退到一旁站着。胤祯看了他一眼,便转头朝齐白比了个眼色,齐白将份内城三进小院的地楔送到魏珠面前。

“这是赏你的。你不必忐忑,安心领受便是。这次若不是有你,我绝难身免。你的这份功劳,我胤祯是不会忘的。”胤祯的话叫魏珠听得双眼发红,原本他以为这次来到,即便不被问罪,也一定会受到痛责,可没想到,主子非但不怪他,还赏赐与他,这怎不叫魏珠激动,更加坚定之前投靠胤祯,认胤祯为主时的想法,如此明辨是非的主子,世间难寻。

“好了,好了。还不快接过。要别人不知,还以为我在罚你呢。”胤祯轻笑道。

“谢主子的赏。奴才即是肝脑涂地,也不能报主子恩情之万一。”魏珠谢过赏道。

胤祯坐上椅上直了直腰,嘴角含笑地望着魏珠说:“你们跟着我,我是盼你们前途似锦,可不愿你们为我肝脑涂地。”

“是,主子!”魏珠应声道。

胤祯知道,这次自己是真正收服了魏珠这个老宫人,只是付出的代价太过惨痛。魏珠告退后,原本挂在胤祯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散。齐白伺候了胤祯这些年,知道胤祯此时心里是不痛快的,胤祯并不见得真如自己刚才所讲的,一点也不怪魏珠,可是胤祯选择了压抑。

见到齐白担忧的眼神,胤祯直觉就摇头说:“无妨,不必挂心。”

“主子,您要心里不痛快……”齐白想劝,又不知道该如何劝。

胤祯还是摇了摇头,站起走到窗户边,站了好一会才转头望着齐白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皇帝,他把自己胞弟派了去守陵。有天夜里,京中来人,皇帝口传圣旨,急召这弟弟回京。原来那日,皇太后突发急病,已是弥留,就等着自己这还在远方的小儿子回来送终。原本由皇陵迅驰一夜回京,或许是能赶上的。可皇陵的守备将领,以只有口传圣旨,不能辨别真伪为由,半路追上了这个弟弟,强行将他带回皇陵,等第二日圣旨来到,皇太后早已宾天。你知道皇帝是如何发落此事的吗?”

说着间,胤祯脸色几度变化,最后阴沉得惊人,齐白越听越心惊,他知道胤祯的身份,更知道胤祯如今所说的,并非前朝逸事,就想阻止胤祯再说下去,可胤祯哪理得他,只继续冷笑道:“皇帝夸赞那将领,尽忠职守,赏银三千。至令自己胞弟无法尽孝的臣子,尚能得到如此嘉许。魏珠这点所为又算得了什么,我胤祯要连些许事都忍不下,那便枉费我……”‘两世为人’最后四字,胤祯生生咽了下去。

齐白面对胤祯露出的痛苦,心乱如麻,也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安慰胤祯,想起胤祯一直在他身上找寻某个人的影子,而他全身就以背影最像那人,便一咬牙,转过身去,用背影对着胤祯,刻意压低声音说:“你别难过,不是还有我在吗?”

胤祯开始还诧异了下,最后还是走到齐白身后,将脸轻轻贴在齐白后背说:“我知道,可你为何不肯见我。你让我好好养病,可我的病一直是你,是你让我病入膏肓。我有时候甚至会想,若眼睁睁看着你们再泥足深陷,那我何必……何苦走这遭……”

有些话,胤祯埋在心里不敢对胤禛说,但对着齐白这个替身,却没有这番顾虑。胤祯张手抱住齐白的腰,用脸贴着齐白后背逼问说:“说,你何时才肯见我,见不到你,我好不了,你就忍心看着见我一病不起?”

齐白心痛得无以复加,很想好好抚慰胤祯,可他心底清楚明白,他这个替身永远只是个替身,即便胤祯搂住他的腰,他也不能去碰胤祯的手,这是胤祯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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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里河街,八条胡同。

主屋里,刘壬为床上的霍辛诊过脉,眉头紧皱地想了想,这才转身向一旁坐着的胤禛回禀道:“霍公子生来体弱,再加之累年用药,所谓药有三分毒,常年用药之人,自然比不得常人,即便风邪入里,也用不得重药,先前请来的大夫,不知顾忌,用了狼虎之药,虽能病去,可霍公子的身子也垮了,如今惟有用药慢慢调理,急不得。”

胤禛点头算是认同刘壬的看法,挥手便让刘壬去写方。刘壬写好方后,转身刚好见到,胤禛正心事重重地望着床上的霍辛。这些年下来,刘壬也算知道这八条胡同的情况,所以他并不认为胤禛内心真的有多看重霍辛,只是胤禛生来就是副极端负责任的性子,当年胤禛以为霍辛救了自己,所以当见到霍辛变得疯疯癫癫时,胤禛毫不犹豫就将霍辛带回京中照料,这些年来吃穿用度上,胤禛更是不曾亏待过霍辛半分,甚至专门为霍辛置办了这处宅院。

胤禛望霍辛望得出神,连刘壬呈到手边的方子也没看,只喃喃问:“你方才说,药有三分毒,常年用药之人,身子比不得常人,这可有缓解之法?”

刘壬被问得愣了下,不知这四爷从何时起,变得如此关心霍辛的身子,不过很快他便想过来,胤禛哪是在问霍辛,怕是由此及彼,想起那个让人操心的弟弟。因此刘壬也不敢敷衍,仔细想了会,才答道:“奴才才疏学浅,为十四爷调理之法,虽已有腹案,却不敢随意施行,不过如今何老先生既已进京,有何老先生助奴才一臂之力,想来为十四爷调理之法定然能妥贴。只等何老先生施药将毒彻底压制,便可施行。”

说起由江南来的何老先生,胤禛也是对他寄予厚望,只是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为求万全,何老先生来京一事,胤禛甚至连胤祯也瞒着:“你在十四爷那可别多嘴。我这弟弟最是要强,虽何老先生说已想出法子,让他往后不必月月用药压制毒性,可这事谁也不说不清,究竟是不是真的能成,我不想令他空盼望一场。”

“是,四爷。”刘壬答完,又望了望胤禛,忍不住还是说到:“四爷,奴才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胤禛冷冷望了刘壬眼,已经猜到刘壬想说什么,摆手就要让他闭嘴,可刘壬这人性子一向倔,还是说道:“既然四爷您还是如此关心主子,怎么这些天来,您就是不肯让主子见您一面。主子的病,久治未痊,想来也是搁着四爷您不肯见他这块心病。”

胤禛没想到,刘壬如此大胆,竟敢指责起自己来,只是自己做什么,根本无需向刘壬这等人解释,不怪罪刘壬的妄言已是格外开恩。

可刘壬并不这样看,见到胤禛不吭声,想起自己主子胤祯郁郁寡欢的样子,更是不平道:“就是这八条胡同来人去请,知道霍公子病重后,四爷您也瞧上他一眼,可这都几天了?主子他想求见您一面,却屡次受阻。奴才也听到些风言风语,可主子他是怎样个人,难道四爷您还能不清楚,他可能做出些对不起十三爷之事。”

“够了!胤祯他是我的亲弟弟,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你们谁能比我更清楚他,无论那夜发生何事,无论他是否亏欠了十三弟,即便要还恩,难道我这做哥哥的,还替他还不起嘛!”胤禛勃然大怒,说完便拂袖离开了。

刘壬吓得大汗淋漓,而一直躺在床上,目无表情地望屋顶的霍辛,这时嘴角竟扯出丝微笑,只是这时屋里仅剩下刘壬,刘壬压根分不出精神去注意他。

胤禛的车驾离开八条胡同后,八条胡同对角阴影处走出个人。法海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撞见胤禛的车架,他不禁有些玩味地望着对面看似不起眼的八条胡同。

作者有话要说:河: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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