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脑缺氧,可能是被周围点燃的香烛熏的,又好像是听那道士的话听的。我努力回忆,但所记得的,似乎只有那道士翕翕合合的嘴唇,还有周围跳动的火烛。
我还记得当时自己唯一一个清晰的想法是,该死的火苗,怎么那么晃眼。
可那道士究竟对我说了什么,我却半个字都不记得。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道观的,虽然我印象里面是自行离开的,没有要旁人的帮助,等到我渐渐恢复过意识,已经置身于宾馆的房间当中,窗外早已漆黑一片。
我跑到前台,问宾馆接待我是怎么到的,那接待抬抬眼回忆了一下,说我就是一个人自己来办的手续,看起来挺正常,只不过反应好像有点慢,他以为是我长途跋涉累了,这对他们来说司空见惯,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怎么能不奇怪?那几个小时的记忆,对我来说几乎就是空白,就是在从前台回房间的那个时候,我都觉得脑子里那种沉重冗悠的迷雾感还挥之不去,似乎一不小心意识又会深堕其中。
于是几乎一夜无眠。好不容易半夜里有了些睡意,却睡得极浅,脑子里面乱哄哄的,可依然没有能够连成线的意识,我觉得我的思维好像变成了一台老式而且坏掉的投影仪,一个个画面散乱地呈现,毫无秩序可言。
手机闹钟铃响的时候,我算是醒着。昏昏沉沉地起身,洗漱的时候往镜子里一看,把自己吓了一跳,我那两只黑眼圈和熊猫真是有得一拼,今天万一进山的时候碰到四川特产野生大熊猫,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把我当作同类。
我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一路走到接驳车站的时候,只觉得脚下发飘,明晃晃的阳光照得我头发晕。这直接导致了后来接驳车来的时候,我没能立刻挤上去,只能懒懒拖在队伍后面。我本来估计应该有足够位置可以坐,想想自己又没有什么大装备,犯不着挤来挤去的。
可没想到的是,最后位置竟然不够坐!由于山路太颠簸,所以当地交通部门规定上车一定要有座,不然不能开车。除了我之外,还有三人也没能上车。因为这发布会是当地政府下派组织的,所以其中两人立马就横眉竖目地责备主办方办事不力。对新闻来说,时间就是生命,就算负责人答应待会儿等我们到了再开始,我们肯定还是失去了占据最有力地理位置的机会。那两人不甘心地在车上走了一圈,确认的确没了位置才愤愤下车。
我觉得头脑晕乎地厉害,没那个精力去追究什么,就在旁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另外还有一个没能上车的也在身边不远的地方慢慢坐下来。他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看他的举动,似乎也是一身疲惫的样子。
我心里正有点同病相怜的感慨,那男的回过头来,看到我坐在旁边,略带无奈地对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我对他惨惨一笑,“运气真不好。”
“是啊。”他语气中带着些自嘲。
我盯着他脸上挂着一对不比我差的黑眼圈,心里有些安慰,看来也不是我一个人到了这里后水土不服,搞得人模熊猫样,想到这里,我不禁“扑哧”地笑了下。
“你笑什么?”他好奇地问。
我指指自己的眼睛:“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四川有熊猫了。”
他也笑了,揉了揉眼睛:“真是狼狈,我做这行快8年了,还是第一次这样,看来和这地方八字不合。”
我几乎就要叫出来,“我也是!”不过还是忍住了。
车还没来,我们两个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起来,他也是来自一个大报社,是专门走历史文化条线,递给我的名片上面印着盘花暗纹,字体是隶书,显得很特别,名片中央写着:“肖承卿”。
“承卿?这个名字蛮有意思的,”我嘀咕了一声,“还拜堂呢。”
“我就知道。”他扶了扶额,看来觉他名字搞笑的也不是我一个,“那阁下芳名啊?”
我知道嘲笑别人名字不礼貌,所以有些尴尬,也去找名片,结果找了半天想起来没带出来,更加不好意思,于是赔着笑说:“不好意思忘记带名片了,我叫葛异敏。”
他扑哧一声笑了,“你的名字也不怎么样啊,异敏,艺名?我是问本名。”他微微斜着嘴角,语气中倒没多少嘲弄,只是纯粹开玩笑的口气。
我心道,这个人挺有意思,也不难相处。本着做记者无论是圈内还是圈外都是越多社会关系越好的原则,我便有了要拉住这一条线的想法,我觉得,他似乎也所见略同。
不过我们没聊多久,车就来了,另外两个怨怨叨叨的立刻跳了上去,肖承卿颇有风度地站起来,说了句:“女士先请”,让我走在前面,我自然欣然接受。
那车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开起来噪音大得要命,本来还想肖承卿坐在我后面,一路上还能聊聊,结果机械声音大到连吼着都不一定听得清,搞得我脑子发晕,于是决定作罢。
盘山公路还是颠簸难行,我只觉胃里又开始一阵阵翻涌,丝毫没有注意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明媚的阳光收敛在了渐渐积聚起来的厚重云层当中,天开始慢慢阴沉下来。
直到积聚的云层开始泛青灰,我才注意到天色已变,抬头看着那天空云层,突然一种不祥的感觉从心里升了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我不安地回头,话还没说全,突然车身猛烈一抖,紧接着那机械发出的噪音在霎那间滑空而起。
排山倒海的失重感觉席卷而来,视野中所有的景物都颠倒过来,明明只是短短的一瞬,却好像被分割成千万份,似乎连空气的流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感到身体被肆意甩开,立刻腾空而起,大脑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汽车的天花板朝自己盖头盖脑地撞过来。
接着……接着,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以前一直听人说,人在死之前,一生的种种会在眼前重现,还会有已经故去的亲人,前来迎接自己进入幽冥。
曾经,我觉得那只是自欺欺人,因为没有人能够佐证,于是便成了令人信服的传说。
可现在,我倒更愿意相信这种说法,因为如果那是真的,也就说明,我离死亡还有一段距离。
我真真切切地闻到了香烛的味道,那是我灵堂上的香烛么,可我如果已经死了,为什么头疼得好像要裂开一样?
如果还会感到疼,是不是证明我还活着?
烟雾烛火的味道愈发浓烈,直朝我鼻腔里面钻,还勾绕着嗓子,弄得我直想咳嗽。
我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一口气冲出喉咙,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地咳嗽起来。不过倒因为这样一咳,头疼的感觉渐渐退去,意识开始清晰起来。
我缓缓睁开眼,屋子里面光线并不怎么亮,而且因为是烛火,所以晃动地厉害,我分辨出眼前的是那种古式建筑的内顶和房梁,并没有上过漆,但看上去还算挺新。
我这到底是在哪里?
记忆一点点流入脑海,对了,我要去参加记者发布会,然后……然后车翻下了山崖,难道我大难不死?我试着动了动手脚,似乎浑身上下除了头还有点疼之外,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并不像断胳膊断腿了。
难道是脑震荡?那我也应该是在医院,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医院啊。我慢慢坐了起来,强压下随之而来的晕眩,转头看到自己床边的东西,更是傻了眼。
这些是什么玩意儿?不对,正确的说,我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只是我不明白那东西怎么会在我身边。
我床边不到五尺左右的地方,摆着个八卦七星阵,和我之前在道观里面看到的一模一样,而且此刻,那七星阵是灯灯皆燃。明晃晃的烛光照耀着四周,青烟袅袅,悠悠浮动在房内。
我再看看自己身上,套了件非常宽大的袖袍,手脚完全被遮住,估计这东西能让我当被子盖。而且我坐着的地方也不是床,而是一个高台,虽然也不算很高,看着离地也就一米半那样。
我歪着头估摸了一下,觉得自己跳下去应该摔不坏,于是屏气凝神,纵身一跳。
“诶哟。”我不禁叫出了声,脚踝顿时传来一阵疼,再加上踩在外袍上,根本站不住,直接一屁股跌到了地上。
哎呀哎呀,估计不足。我心里嘀咕道,怎么看看这么近,跳下来好像远了很多,那种冲击力感觉像从两米以上的围栏上往下跳,让我顿时有回到大学时代翻围墙的感觉。
我正在那里呲牙裂嘴地揉着脚踝,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我抬头一看,立刻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