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晚上灯会,牛氏也有些累了,一家人聚在一处,简单吃了点宵夜,便都各自散去,回房歇息。
秦含真出了正屋,眼角瞥见两位族兄都离开了院子,便给赵陌使了个眼色,小声说:“明儿我去寻你说话,到时候你记得把丫头们支走。”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是淮清桥的事。”
赵陌早在秦含真扯自己一把的时候,便知道她有悄悄话要说,闻言便会意地一口答应下来。
一夜无事。
次日起来,秦含真早早梳洗毕,便去了正房。百惠过来笑着跟她说:“老爷太太昨儿出门,玩得有些累了,这会子还没起来呢。姑娘回自个儿屋里用早饭吧,虎嬷嬷已经吩咐过厨房了。”
秦含真于是便道:“那我去找赵表哥一起吃。”顺水推舟地去了西院寻赵陌。
赵陌早就起了,正在院子里练一套养生的拳法,却是秦柏教他的,动作慢腾腾的,但对身体有好处。
秦含真等着他练完,厨房就把两人的早饭给送过来了。赵陌迅速重新梳洗过,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在腰间还挂了个气味好闻的香袋儿,方才在桌边坐下,又赶了一众丫头婆子去用早饭,说不必她们在跟前侍候。
秦含真便趁着屋内无人,把自己的主意告诉了赵陌:“昨儿听两位族兄说起内桥那边的花国盛会十分热闹,除了灯会外,还有什么诗会,什么戏曲大家,什么名花异草,怕是要热闹一阵子了。那里聚集的官儿又多,而且各地都有,三教九流都齐全。我在想,要是那些追着贵人来的人,误入此地,只怕也要抓瞎吧?”
赵陌怔了怔,脑子里已经顺着秦含真的思路考虑到了更多:“如此说来……若是那位贵人还在,说不得也会想要凑这个热闹。只要让李延朝等人猜出这一点,再做出些蛛丝蚂迹来,想要把人引过去,其实也没多难。那些人若是要在人山人海里找出贵人所在,总要费许多功夫。他们要是不想闹大,就只能慢慢地暗中寻访,要是心急,必要惊动许多达官贵人,引得旁人疑惑。蜀王府再了得,也拦不住这许多人的嘴。一旦消息走漏,蜀王一家就要陷入万劫不复当中去了!”
秦含真笑道:“你想得倒是比我周全。我只是模模糊糊有个主意,具体要怎么操作,还真说不清楚。”
赵陌笑了:“表妹能出这样一个好主意,就极其难得了。这些阴谋算计人的小事,表妹何必知道得太多?”不过他有些顾虑,便劝秦含真,“表妹别见怪,这主意我去跟舅爷爷和黄大人说,却不好提表妹的名字。那毕竟关系到风月之地,有些妨碍表妹的名声。”
秦含真对此并无所谓:“只要这主意能派上用场,谁提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既不求这个名声,也不缺那几句夸奖。”
赵陌笑着说:“定能派上用场的,还十分管用呢。依我看,这主意最大的好处,就是只要把人引到内桥去,我们就可以袖手不管了,不必天天烦恼着要如何溜他们,费时费力。”
得到了赵陌的肯定,秦含真顿时高兴起来。吃过了早饭,她又拉着他一起做起了走马灯,还把昨儿族兄送给祖母牛氏的小走马灯拿了过来,细细观察那位王娘子画美人的技巧。
赵陌见状,不由得叹道:“表妹真真是心思澄净,并不因世俗之念而轻视了谁。”
秦含真不解地回头:“赵表哥说的是这美人是风尘女子画的,我却还乐意去学她的趣÷阁法吗?这有什么?她的绘画功底放在那里呢,连祖父都夸奖过,我要学的是她的画法,谁还管她是什么人?就比如我要吃鸡蛋,难道还要知道生蛋的那只鸡长的是什么模样?”
赵陌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表妹说得不错,确实是这个理儿!”
其实还有呢,牛氏不乐意听族侄孙提起内桥的花国灯会,觉得让孙女儿听见了不好,秦含真却没那么多忌讳,昨儿晚上该吐嘈时就吐嘈了。赵陌又听她提起利用花国盛会溜李延朝等人,张口就来,真真是半点顾虑都没有,心里觉得诧异,又认定秦含真是个再率真不过的人,并不会因世俗之念而轻视他人。就比如自己在世人眼中已是个弃子,往后再没有半点前途,但秦含真却待他极亲近,秦柏夫妻也是如此,可见舅爷爷一家的真心。
舅爷爷给表妹起名为“含真”,这名儿真是取得再适合不过了。
赵陌压下心中的感动,一脸平静地与秦含真捣鼓那走马灯。这走马灯却比寻常的宫灯要难做些,两人研究了半日,才做好了半个框架。正院那边就来了信,叫他们过去吃午饭了。
午饭过后,赵陌自去寻秦柏说话,秦含真陪牛氏聊天,又把自己做好的半个灯架给她看。牛氏笑道:“你们几时对做灯有了兴趣?如今元宵都过了,还要做什么灯?”
秦含真道:“节虽过了,但灯都是现成的。我先学着怎么做,明年元宵时,咱们在家就能赏自家做的灯了,既精巧,又不必祖母再出门去赏。金陵气候相对温暖,祖母出门还又累又冷的。等明年在京城过年,只有更冷,可别真把您累坏了。”
牛氏听得高兴,摸摸她的小脸:“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孝顺。”又与秦含真商量要在灯上画什么画。
秦含真拿了先前拟的几幅画稿给她看,牛氏夸道:“你画人物什么时候画得这么好了?我总听你祖父说你和广路一起学画呢,还道你们是玩儿而已,没想到还真有些门道。”
秦含真笑着说:“我练人物比较多,赵表哥画屋子画山水都得很漂亮,打算以后试试界画楼台呢,可有志气了。”
牛氏笑道:“你俩都有志气。能耐心下来学一门学问,这很好。可不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那样学什么都不能成的。”
秦含真乖巧地答应下来。
晚饭前,秦柏带着赵陌回正屋来了。秦含真忙给赵陌递了个眼色,只见他微微颌首,嘴边犹有笑意,便知道自己出的主意已经获得了祖父秦柏的认可,心里暗暗高兴。
牛氏跟秦柏商量道:“桑姐儿如今已是出了孝,下月十二便是她生日了。难为这孩子这一年多里吃了不少苦头,也越来越懂事了,待我们也很孝顺,不如给她好好做个生日吧?不必费事地请客,就咱们家自己人一起吃顿饭,叫底下人也一道乐一乐。若是你喜欢哪个戏班子,也可以请到家里来唱两出新戏。”她昨天就留意到了,秦柏对那位李大家的新戏挺感兴趣的,便索性也满足一下老伴儿的愿望。
秦柏怎会不明白老妻的心思?他笑着握了握牛氏的手:“你这主意不错。我差点儿忘了含真是二月十二百花生日时出生的了。那一日便是不给她做生日,江南的女孩儿们也有许多乐子。我们就好好给她庆祝一回。”
秦含真又惊又喜,不过嘴上还是要假仙一下:“这样会不会太过劳师动众了?我是小辈,过个散生日而已,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就好。祖母可以给我加两个菜,特地做生日就不必了。”
牛氏嗔道:“我已经拿定主意了,你不必多说。”
赵陌便劝秦含真:“表妹只管答应吧,舅爷爷舅奶奶也可以借机寻点乐子呢。”
秦含真想想也对,便笑着答应了,又问赵陌:“赵表哥是什么时候的生日?”自家祖父祖母的生日,她倒是知道的,秦柏是三月初四,牛氏是十月十一。穿过来头一年,牛氏生日是在孝中,那时候合家都在为秦平关氏之死难过,谁还记得过什么生日?次年秦柏的生日是在上京路上过的,牛氏的生日则是在下江南的船上过了,都是草草应付。等到今年二老生日,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只要条件允许,都应该好好为他们庆祝一番才行。
赵陌面对秦含真的问题,却有些迟疑,并没有回答。
秦柏倒是知道一些:“好象也是在二月里吧?具体哪一天,我就不记得了。”
“真的?”秦含真忙道,“也是在二月里?那可太巧了!赵表哥快告诉我,是在哪一天?咱们说不定还能一块儿过生日呢。”
赵陌虽然犹豫,却没能抵得住诱惑:“是在二月初二,日子比表妹要早一些。”
“二月初二?”秦含真惊喜道,“那不是龙抬头吗?那可是好日子呢!春回大地,万象更新,十分好意头呀!”
赵陌苦笑了下:“表妹别说笑了。从前在辽东时,王爷与王妃都嫌弃我生在二月,说我的生日不吉利呢。”
秦含真不以为然:“哪儿不吉利了?生在二月又怎么了?我也是生在二月的呀。”
牛氏道:“我早听过一种说法,说二月出生的人克亲,真真是荒谬之极!二月出生的人多了,难道个个都克亲?就没个父母双全,夫妻美满,儿孙满堂的?可见都是胡编的!广路,你别听那些荒唐话,辽王爷自来就看你们父子不顺眼,至于他那个王妃,又是什么好东西?恨不得你们父子早早死了呢。我看这什么不吉利的说法,兴许就是她弄出来的,就为了糊弄辽王爷,好离间你们祖孙呢!”
赵陌不由得笑了:“舅奶奶这话一针见血。父亲与母亲那时听了王妃的话都很生气,还派人去查过,那说我生日不吉利的姑子,确实与王妃来往得十分密切。只可惜王爷向来都是偏着王妃那边的,即使我父亲母亲真有证据指证她,也不管用。这事儿便只好由得他去了。”
秦含真不平地道:“真是的,有本事冲着大人去呀,为难一个孩子,她也好意思!咱们不管她。反正赵表哥这生日,在我看来是再吉利不过了。咱们先给你做生日,也请上一个戏班来家里表演,多多地做几道你爱吃的美食。你想要吃什么?赶紧点菜呀!”
秦柏与牛氏也都纷纷点头称是。
赵陌的耳根都红了,脸上的笑却是怎么都掩不下去的。他觉得今年的生日,大约会是他这辈子过得最快活的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