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到来,街上人来人往,没人特别注意这个身材高大却衣衫褴褛,趴在天桥栏杆上闷头抽烟的男子。
陈均默默注视着桥下因为追尾而吵起来的两个车主,随着语言再次过激而产生了肢体冲突。
路边的人纷纷拿出手机拍摄着视频,却没有一个人拿起手机仅仅只为了打一个报警电话。
一个穿着颇为大胆的姑娘拉着男友的手,不顾旁人的目光,在路灯下和男友拥吻,一些年纪大的人露出鄙夷的目光,有些他们觉得罗曼蒂克的事情,其实就是伤风败俗。
没了牙的老太太在摆放着她要售卖的皮筋儿、发卡、红绳,摆放的整整齐齐后抬起头,目光中带着温和,在等待着她的顾客,哪怕这些玩意早就已经过时了,哪怕她一天都卖不了五块钱。
桥上,陈均旁边有个抱着吉他大声歌唱的男孩,梳着整齐的背头,脖子上纹着黑色的荆棘与朵朵红色梅花,在他身后坐着一个梳着金发脏辫的女孩正用充满了爱意的眼神去看着他,情意不用说,就在空气中散发。
街边的一家摄影店内,一个短腿的娃娃脸女孩似乎犯了什么错,正被老板骂着,女孩眼睛里带着泪水,却只能一直鞠躬道歉。
开了一个不到十五平米的小卖部老板看起来也不过二三十岁,坐在门口的塑料凳上点燃一根烟,拍着自己像孕妇一样的肚皮,看着被骂的女孩眼中带着一丝怜悯。
但......这些都与陈均无关,他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局外人。
这个社会不属于陈均,至少......不属于现在这个语言不通、思想不同、连这个社会的基本法则都搞不清楚的陈均。
他就像是被排挤到边缘的流浪狗,虽然强壮、但也不过是一个强壮一些的流浪狗罢了。
“哥们?一个人啊?”
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走到陈均身边,浑身散发着劣质古龙水的味道,点燃一根烟也扶着围栏朝下面张望着。
见陈均没说话,男人还以为这是个心情不好的打工仔呢,也没在意,嘿嘿一笑,看着还在撕逼的两个车主面带嘲讽的说道:“还吵呢?一破尼桑、一破捷达还至于动手?这点小钱走保险就完了呗,丢不丢人,嗬呸!”
吐了口痰,目光看向陈均,男人发现陈均看都没看他,也觉得有点尴尬了,不过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想赚钱吗?”
“钱?”
陈均第一次看向这个男人,油头粉面的,西服的质量貌似不太好,皱皱巴巴的就像穿着在被窝里睡过觉一样,但他说的这个钱字却提起了陈均的兴趣。
“对啊,赚钱!就是那个......,那个......吗泥!懂吗?”
大拇指搓着食指,男人一拍围栏,秀着带有浓郁地方口音的英文,用手轻轻梳了一下能把苍蝇摔瘸的背头,伸出手准备跟陈均握下手。
陈均有些不明白他伸手干什么,就直勾勾的看着这个男人,丝毫没有动作。
“咳,我自我介绍一下啊,我是蓝天计划的总工程师,我姓郝,我们公司呢,现在缺人,看兄弟你现在的样子,应该也混的不算太容易吧?我为什么来找你呢?就是看你这人高马大的,想问问你有没有工作,如果没有的话我这边有一个库管的工作,我觉得你应该做的来,可能有点累,就是等到货的时候库管也得帮忙卸卸货之类的,之前那个库管岁数太大了,卸货卸不动,我就给辞了,月薪四千五,管吃管住!怎么样?有兴趣吗?”
男人看陈均不爱说话,就倒斗子一样把想说的全都说完了,用一种求贤若渴的表情看着陈均,一副就等你入职了,干得好升职加薪不是梦的样子。
“儿子!在这儿干嘛呢?走,回家了,这位老板,您是?”
刘桂芬走了过来,拽着陈均的衣服就要拉走,然后假装惊讶的看着这个油头粉面的男人问询到。
“大妈,这是您儿子?哦,我是蓝天计划公司的总设计师,就像问问您儿子有没有工作,我那边缺个库管的活,得搬货,看您儿子这么壮,就像让他去试试。”
“呦,老板,真不好意思,我儿子脑子有点......”
刘桂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不好意思的笑着,两只脏手捏住衣服搓揉着,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呵,就这样还穿亲子装呢?”
男人听见这大个子是个傻子,也变了脸,损了两人一句后就转身离开了,他还真相信这是娘俩,因为凑巧的是,刘淑芬也穿着灰色,哦不,白色脏成灰色的背心和迷彩裤子、绿胶鞋。
“赶紧走吧,看见这个人就躲着点,这人是搞传/销的!赶紧走!”
刘淑芬推了陈均一把,让他抓紧离开,她曾见过一个女的进了传/销团伙,偷跑出来被发现,在大街上被刚才那个男人拽着头发给抓走了的样子,现在想想都觉得害怕。
陈均虽然没听明白,但也猜出来了刚才那个人应该是个骗子,而这个老太太应该是帮忙给骗子挤兑走了。
有秩序的社会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有善良的人存在,这个老太太估计就是所谓的好人吧。
陈均点点头,但没有离开,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他该去哪,他也不在乎那个男人会不会回来,就算回来,自己跟他走就是了,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钱,没钱?都杀了就好了。
“真是个傻子,爱咋爱的吧。”
刘桂芬摇了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拎着自己的破麻袋转身走了,刚才为什么敢上前?她也说不好,可能就是因为这傻子像她死了的儿子吧。
看着这老太太走了,陈均也转身离开了,他有点饿了。
又去早上买包子的地方买了“一百块钱”的包子,他再次拎着包子回到了那个桥洞底下,这里没什么变化,只是桥则面的墙体上拉了一个写着“虐杀动物者不得好死,动物保护协会将千里追凶”字样的横幅。
他看不懂,坐在条幅底下,借着昏黄的路灯灯光,狼吞虎咽的吃着热乎乎的肉包子,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他融入不进来,但有口热乎饭吃,他就心满意足了。
......
刘桂芬是个捡破烂的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在村里是有名的泼辣长舌妇,但因为男人长的五大三粗孔武有力,村里还真没有敢欺负她的。
只是可惜她生了儿子之后,她男人也喜欢的不得了,有天晚上骑着车带着年仅四岁的儿子出去玩,那天晚上暴雨,发了洪水,她男人和孩子就再也没有回来......
死了男人,没了依靠,她得到了报应,被同村人欺负坏了,无奈只能孤身一人来到了吕华,刚开始做点手工活,后来眼睛做坏了,只能捡捡垃圾讨生活。
晚上到了下班的点儿,扔垃圾的多,她就出门准备捡几个水瓶子什么的,刚才“救”了一个像她男人一样体格健壮的傻子,但也没有多想,看见傻子听不懂话就转身离开了。
一路翻垃圾桶来到了南杨桥桥洞子底下,她又看见了那个傻子,坐在路灯底下大口的吃着什么东西,说实话她眼睛一酸,可能她也没发现,当她第一次叫陈均儿子的时候,她心里也是一颤的,如果她儿子还活着,应该也像这小子这么壮实吧?
“你吃啥呢?从哪捡的?以后捡的东西可不能吃啊,说不定里面就掺耗子药啥的,咋死的你都不知道,听见没?”
陈均刚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转头看向刘桂芬的时候还用手擦了一下嘴巴上的油,样子确实有点傻乎乎的。
“饿了?那走,跟......妈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