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苏岚笑出声来,手中柳枝在空中兜了个漂亮的弧线,随即落在一旁,稳稳插入泥土之中,“你瞧,我不需要。你真是个呆子。”
说完这话,苏岚便转身而去,白色身影在低垂的柳枝之间,转眼便消失不见。
玄汐立在原地,满脸都挂着无奈的笑,她叫自己什么,呆子?
早膳依旧摆在那水榭花厅里头,玄汐到时,温煦正笑着苏岚说着什么,苏岚似是不依,温煦便凑近她,竟是摇着她的衣袖,似是撒娇一般。
玄汐只觉眼眶发烫,轻咳一声,坐到自个的位置上。温煦倒是对他微微一笑,算作打个招呼,仍是对着苏岚道:“你就将郦安借我一日。”
“郦安是我家死士,轻易不能露面于人前,为何要借你?”苏岚指了指郦远手中的燕窝粥,郦远便微微一笑,加了些牛乳,认命地给她搅了起来。
“你瞧,我在这高州人生地不熟的,你有日理万机,不肯陪我上街游历,我自然要问你借人。”温煦倒是撇了撇嘴,一张还算俊逸的脸上,挂起几分夸张的委屈。
“那偏偏就是郦安?”玄汐瞧着二人互动,倒是没了方才那眼眶发烫的感觉,只觉着十分好笑。
“在下,只认得郦安。”温煦点了点头,瞧着玄汐的神情,也颇为郑重。
“你看着郦安倒是不害怕?”苏岚嗤笑一声,接过郦远手中的燕窝粥,“你和他几次见面,似乎都不是正常的情况。”
“郦安生的那样一张脸,瞧着他,又怎么会害怕?”温煦也轻笑一声。
就在温煦等着苏岚回应的时候,却见的苏岚与玄汐,皆是动作优雅的用起早膳来,无论是咀嚼还是使用餐具,竟是半点声响也无。
接过泡的极浓的绿茶,漱了漱口,将那茶水吐掉之后,苏岚才复又开口道:“我啊,不耐烦你在眼前。就把郦安,借你一日。”
温煦听了她这话,倒是眉开眼笑,道:“你早说便是,害的我早膳都没吃好。”
“咦,你不喜欢,那我,不借了。”苏岚接过郦远手中的龙井,握在手中,缓缓啜饮一口,好整以暇地瞧着温煦。
“别别别,我这就走。小的绝不碍您的眼。”温煦脸上挂着和暖笑意,将那茶盏放在桌上,与玄汐微微点头示意,便极快地出了这水榭,却在那十步外的廊道上停了下来,一脸殷切地瞧着苏岚。
苏岚无奈一笑,拍了拍手道:“郦安,还不现身?”
忽的不知如何动作,郦安便轻点足尖,稳稳落在温煦身侧,那一身黑衣极是修身,将他衬得越发挺拔,似是庭中松柏,却又似芍药般颜色灼灼。
“我瞧着你的招式,倒像是和他们学的一般。不求定式,却专学毙命的本事。”玄汐与苏岚也起身,并肩行在廊道之上。
这仲春时节,高州的风也终于和煦,园中花木繁盛,倒是一片人间四月天的盛景。
“我少年之时,所学全为防身,不懂半点杀人的招式。”二人身后,郦远面无表情地远远跟着,他日夜与苏岚相伴,自然知悉玄汐此时已是知道了自家主子的身份,便愈是锐利地紧紧瞧着玄汐。
“可不会杀人的人,早晚被人杀死。”苏岚微微一笑,眼中神色却分明是自嘲,“所以,我自然就学会了。”
*
楚国,长平城。
“安亭兄,此去高州,一路相伴,还请照应一二。”天色熹微,沈毅和乔安亭便执朝廷钦差令,自长平城而出。皇帝令神策军抽调五百,前后相随,以作护卫。
“沈大人这话折煞我了。”乔安亭微微一笑,“照应实不敢当。”
“乔二,你是真有本事的。”沈毅摇了摇头,“不过,我倒是更好奇,你那白鹿书院中,是如何的卧虎藏龙。”
“沈大人何不直截了当。”乔安亭执起马车里案上放置的茶壶,给沈毅倒了杯茶,缓缓一笑,道,“毕竟,你我还是有自幼一起玩大的情分。你若是和我玩这一套官场上的东西,倒是伤感情。”
“安亭你既然不耐烦官场这一套,奈何要自己往上凑?”沈毅也不接他手中茶杯,只是眉头紧皱,一张清隽脸孔,此时倒显得阴鸷。
“便就只许你在上头争权夺利,却不许我分一杯羹。”乔安亭却仍是那副气定神闲模样,也不理他,便自己收回茶盏,喝了一口,放回桌案上。“乔家再退,清原还能有我的一席之地。只怕到时候,我就真的只是,这京国里头一个书院山长了。”
“说到白鹿书院。”沈毅拿起桌上另一只空茶盏,并不倒水,只放在手中把玩,“倒都是些寒门子弟,议论起世家来,却还这般理直气壮。”
“括隐势在必行,连你爹都屈服了,你何必置这口气。”乔安亭手执着茶盏,瞧着他,“不单是白鹿书院议论,只怕楚国之外也都在瞧着这件事呢。”
“陛下初登大位,就想着从世家手里夺权。若等他站稳,只怕那时,才是再无清原。”沈毅叹了口气,“世家的根本,就在于土地啊。”
“你若是真如此觉着,当初为何要选择今上!”
“况且,世家的根本,从来都不是土地,今上也没有想过,起码这十五年,绝不会,对世家在明面上动手。”乔安亭冷冷打断他。
“陛下,想从我们手里拿钱。”沈毅微微一笑,“我只要看的清这点就行了。只是,他要钱的方式,我实在不屑。待我之后见到苏岚,倒也想问问她。”
“苏岚为何力主括隐,因为她要打仗。你户部拿得出钱?”乔安亭冷冷一哼,“陛下要开拓四海,他们俩自然君臣相宜。况且,何人屯田最多,不是你沈家。”
“是陇西。”
“陇西势力盘根错节,隐隐与清原有对峙之势。清原根本不在土地,而陇西的根本,确实是土地。清原人即便是家族为重,可到底为国二百余年,并无多少私心。可陇西则不一样,可为家损国,若一朝真任他们起来,楚国别说更进一步,只怕是后患无穷。”
“你说,苏岚此举是为了击垮陇西?”沈毅放下手中茶盏,此时倒是有几分明白过来,“可是,陇西以州县为家堡,蓄私兵,州县官吏形如摆设一般。仅凭一纸诏书,焉能动得了?而且,陛下选择雍州,就是先以清原开刀啊。”
“陇西已然成形,是击不垮的,而且若真到了那时候,陛下的态度,大概也会有所转变。只是,此时,若我清原不先有所牺牲,安能反制陇西。”乔安亭叹了口气,“再者,你以为你此行只是为了视察榷场?不,陛下是派你来,和苏岚、玄汐二人通气啊。”
“陇西括隐,非世家子弟不得主持。”乔安亭望向沈毅的目光真挚,倒真像是交心一般,“世家子弟之中,非脊背坚硬者,不得成啊。”
“那我想,不是玄汐便是郑彧。”沈毅缓缓低头,道,“苏岚的羽翼太珍贵,我猜陛下和清原人都舍不得。她首提括隐,已经够了。至于后头的,大概轮不上她了。”
“正是。”乔安亭叹了口气,“世家从不是我们该防范,或是首先防范的。我们的敌人,都在虎视眈眈的瞧着我们,而我们自己,就是太喜欢把彼此当敌人了。”
“张家和李家便是前车之鉴。”沈毅苦涩一笑,“谁和苏家的选择相悖,谁就得死。”
“不,是谁和权力的选择相悖,谁就得死。”
“那寒门呢?你白鹿书院里那些野心勃勃的寒门子弟呢?”
“他们啊,早晚会成为陛下手里的一把刀。”
“只是,砍向谁,可未必。”
“是我糊涂了。”沈毅缓缓低头,给乔安亭和自己的杯里都添了水,“难为你,还肯和我说些真话。”
“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哦?”
乔安亭却是端起茶盏,微微一笑,道:“那就,以茶代酒,喝一杯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