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信为秦徒通报已掌韩地之事,第二信为告知戚氏身份,以及暗算灵焚与韩成之事。
子婴周身杀气溢出,两只鸽子还未啄饱地上的粟米,急速抬头,随即振翅飞远。
韩谈伫立一旁,正要开口询问何事,两位身携风尘的秦徒快步而来,跪于子婴面前。
“王上,陇西郡外,西域诸小国联合欲攻陈豨统领大军!”一黑衣秦徒拱手道。
“陈豨饮鸩止渴,西域诸国五粮难以为生,必然反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秦地正值修养生息之时,子婴欲为灵焚报仇,基于实情尚且只能暂放一旁。西方被断粮逼急的小国,真欲以死相拼只能提防。
“还有何事?”子婴心烦意乱,皱眉问向另一秦徒。
“此事亦与陈豨统领有关。陈豨统领仅留巴蜀数位统领领兵应敌,已带数千精兵北上翟地上郡,欲收服之。”
“董翳已降齐,上郡轮的到陈豨收服?!”
子婴乍然一怒,翟地如今虽是无主,子民却皆是秦民,子婴已暗派农人相助翟民耕田之法,以度荒年。匈奴虽败撤魏地,却仍不断代魏二地,韩信暂时脱不开身出兵翟地。
且不论根本无需顾及翟地,任敖归秦后身体日佳康复,以昔日重臣收服旧地,是子婴日后的安排。陈豨此次动兵,已罪无可赦!
再加上姬韩在韩地生异心而死,子婴不但忧局,更是忧人。子婴以天下为己任,诸多降将虽心服于他,人却不免有私心,非是崇高之念便可打动。
“此事事关重大,我等便亲归咸阳。王上,可否...?”秦徒抬手比划在脖间,示意杀掉陈豨。
子婴无法给出答复,回忆收服陈豨之时,那时田荣将败,齐国或不存,陈豨可一心降秦。其后楚国来了一手鸠占鹊巢,却不杀田氏。想必陈豨知晓此事后,以为齐国尚有生机,仍无法舍田而行。
陈豨此时来这一手,远不能反叛抗秦,倒似给无权的田氏寻后路。
“难不成急于立功?以图日后以战功为筹,求寡人不动田氏,亦或是仍存齐国?不然此举仅会惹祸上身...便如此笃定寡人不会杀你?”子婴喃喃道。
“想必前番陈豨私自出兵未得重罚,便以为是王上宠臣,故有此举。”韩谈猜测道,“此番陈豨收服翟地,可做将功赎罪以洗脱叛臣之名。王上可派人将其召回,待其归来再做惩处。若不归则杀之。”
“无用。”子婴轻轻摇头,“以陈豨之思量,收服翟地后,便会归陇西郡外对抗诸国。当下大秦,李信,陈贺或可强于陈豨。李信统领镇守内史,陈贺之流心存刘邦,似唯有陈豨才可担此重任。呵...动乱西域是此人所为,又只能靠他平之,未必非是挟敌自重。”
韩谈点头,一时无计可施,似只能放任陈豨行事。
子婴静看宫外半晌,庆幸几月来南郡的秦徒未身带噩耗归来。此前谋楚之计,始终未将南郡吕雉算在其中。南郡毗邻衡山国,吕氏此时还不敢贸然助楚攻越,若待到楚地疲乏至极,不得不需要外援时,吕氏方会自荐为援相助。那时,项羽便不会顾及吕氏为刘邦亲信,还会厚待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计中若一时疏忽便是为吕氏做嫁衣...
“罢了。”子婴摇头挥手,“告知陈豨,令他平翟后速速归陇西外。”
“诺!”
二位秦徒领命起身施礼离去,子婴却仍伫立原地。
此前种种危机不谈,一群秦徒统领的韩民恐非是齐兵敌手,还需让田横与臧荼生些事端以分散墨楚之心。
正是远道归来的辛胜行事之时。
辛胜灭燕后留于苦阱,与当地之民相安无事。苦阱之地恰好在齐燕魏交界之地,亦算是常山旧地。三国本就异心,此地若乱,难保齐国不会心疑燕国搞鬼。田横又带兵于此地灭了陈馀之赵,墨楚正提防田横,二人皆无法安然。田横若出事,陈豨之危遂解。
若助韩地,必乱苦阱。
若平乱事,必乱苦阱。
思虑间,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从远而来,正是辛胜与其女辛追。
数日前,子婴便告知辛胜此事,辛追却死活不让其父再离秦涉险。
父女两行至子婴身前,辛追蹙眉嘟嘴,一双澄澈的眼睛直瞪子婴,子婴竟有些不敢与其对视。
“不得无礼。”辛胜呵斥道。
“王上昔日派人召家父归秦,如何又派家父离去?诸国皆乱,家父若有恙,王上如何赔臣女?!”辛追小嘴犀利直言。
“此事...唯有辛统领可行。”子婴低眉道。
“可是战事?”辛追不顾父亲阻拦,继续逼问。
“正...正是战事。”子婴不想欺瞒小姑娘。
“既是战事,王上该予家父重兵。令家父仅带数人前往又乃何故?”辛追小脸涨红。
辛胜无奈欲捂住女儿的嘴巴,辛追急跑至一旁。
今日辛追还出奇的答应了辛胜,同意其离秦,只是要求与父亲同见子婴。辛胜并未心疑,未料到此刻女儿会变卦。
“离家之前,追儿可是答应父亲远行。”辛胜欲怒斥,此言出口却沾染几分悲凉。
“追儿偏要说!”辛追紧握小拳,泪水溢出眼眶,“王上若有亲眷只身于秦外...亦是无法安心!”
“这...”
“追儿!”
韩谈与辛胜刹那间通体皆寒,侧目看向面色苍白的子婴。
子婴极力隐藏的某个神经在一瞬间被拨动,呆立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呵呵呵...”
子婴干笑数声,似费劲全力缓步至辛追身前。
“王上,此事...不知者不罪。”辛胜急道,却不敢阻拦子婴。
“无妨...”子婴笑看不知所措的辛追,缓缓蹲下,轻拍小姑娘头顶,“寡人亦有亲眷于秦外,于齐地,于...他人身旁。寡人欲其归秦,大可借道韩信,大军入韩攻齐。然此刻非是时机,寡人仅能任其于秦外,不知是否安然,可否无恙...”
“王上...当真?”小姑娘张大双眼问道,有些无法相信。
“当真。此人乃寡人夫人,辛统领至秦未久,她便离去,不得与你相见。寡人日后即便灭齐将其迎回,尚且不知其可否回心转意。”子婴面容难看。
辛追看了看父亲与韩谈,二人皆皱眉叹息,便不再怀疑。
“若有他日,臣女父亲先归秦地,还是夫人?”辛追问道,终下定决心让父亲行王令。
“当是辛统领。”子婴苦笑道。
辛追轻点头,跑回父亲身边扯住衣袖,“父亲,定要早些归来。”
“父亲答应追儿。”辛胜眼含热泪。
“呃...辛姑娘安心,王上所派之人虽少,却定可保辛统领无虞。燕地亦有秦人接应辛统领。”韩谈开口道,欲打破沉闷的气氛。
“如此便好。”辛追擦泪点头。
辛胜长舒一口气拱手,“臣已准备齐全,即日起便可伪装商队东行。”
“多谢辛统领。”子婴附身还礼。
大事皆定,辛胜整理衣裳正欲离宫,一只白鸽从天飞落至其脚边。
辛胜捧起白鸽,带至子婴身旁。
“辛统领莫急,但看此信再行不迟。”
子婴叫住辛胜,缓缓打开密信,一张脸阴沉到足以滴出水来,密信随之落地。
辛胜惊以为如何生了变故,连忙捡起仔细观之。
“戚氏已归齐,相伴夫人左右...?”辛胜未看到此前密信,不知子婴为何如此反应。
“毒,好毒!”子婴牙间吱嘎作响。
墨楚于齐地极力提防秦人,子婴早已未收到与齐地有关之信,多日来的第一封竟是如此。
采薇一心为灵焚报仇,以为是子婴所杀。偏偏两次害了灵焚之人,如今皆在其身边...
如父之师身死未久,墨楚恐无法趁虚而入,便在其身旁放一伶牙俐齿,处心算计的女子日夜蛊惑。
子婴不敢保证时日一久,即便灭了齐国,被迷惑已深的采薇还能不能回心转意。
恐怕还会由秦国夫人,变为齐国夫人...
身在别国,便被一国之力算计。
子婴一瞬间急欲下令发兵齐国,眼瞥到懵懂的辛追,便想到刚刚对她的承诺...
将士可舍家为国,寡人亦可如此!
“哈哈...非是大事,寡人一时手乱罢了。”子婴强笑道,“此事与苦阱之事无关,辛统领可安心前去。”
“如此便好。”
辛胜并未多心,又多看了女儿一眼后决绝离去。
待至辛胜走远,韩谈皱眉谏言,“王上,不若派些兵马之韩,亦可...”
“不必。寡人欲派数倍秦徒,相助辛统领。”
“多谢王上。”辛追擦泪而笑。
齐地,临淄城,灵焚故居。
采薇一身紫衣,手握精铁剑,直刺面前的木人。木人身后深深刻着子婴的名字,身前已沟沟壑壑,千疮百孔。
端坐一旁的戚氏已换上百姓般的粗布衣裳,不再有风尘之气,反带普通民女的无害,正捧着脸庞,静静看着采薇尽带杀意的招式。
“你是何人?墨楚派你来此有何诡计?!”采薇手上动作未停,厉声问道。
“民女...乃是齐地歌姬,昔日入韩为韩王所掳。不日前,韩地大乱,韩安郑昌尽数身死,民女北逃遇齐军,修整数日后跟随商队归齐。”戚氏唯唯诺诺道,语中刻意带着些许劫后余生的恐惧。
“大难不死,绝非常人。你当真以为本姑娘会为你所骗?”采薇不屑冷笑,收起铁剑直视女子,“歌姬者所见颇多,达官显贵,走卒贩夫皆有所触,即便遇一国之君,亦无惧色。绝非你此等模样!”
“这...”戚氏故作悲痛,“姑娘有所不知,郑昌派民女于牢中相陪韩成,以辱韩室。韩成残暴,若有不得心意者便杀之,诸多歌姬为其所杀。民女厌恶其人,却曾亲见姊妹惨死...昔日胆色早已全无。”
戚氏哭哭啼啼,先故作忍耐,随即放声嚎啕,惹得本来便悲痛的采薇为其情绪所染。
“亲眼见身旁之人惨死...”采薇不由想到灵焚身死寒冬中,悲从心来,怒意锐减,“昔日亲眷惨死,当真可尽改一人之心,在下亦是...”
戚氏暗笑面前女子好骗,九分真话夹杂一分假话以诓人之术屡试不爽,今日又见其效。
采薇坐于戚氏身旁轻抚其后背,待其稍稍平静后,问道,“既归齐地,又为何至此?”
“民女...民女早已无家可归,韩地归来后不欲以歌舞为艺乐人,流落齐地遇朱侠客,后为带至此地。”戚氏答道,干咳数声,“民女据闻姑娘亦是独处齐地,项公子心怜在下,亦怕姑娘一人不便,特派民女来此。”
“墨楚?”采薇微微皱眉,“那个家伙倒有些侠义之心,不过韩地本归韩人,项氏插手其中乃是不义之举。便做墨楚为其兄赎罪。”
“非是如此。”戚氏抬脸道,“昔日霸王封地于韩成,韩成无能收之,为韩信所侵。霸王若不派人以抗,韩地恐尽归旁人。郑昌虽非人,此番韩地之乱确是因秦而起。”
“因秦?子婴?”采薇手摸剑柄,又忍不住杀气。
“正是秦人统领姬韩乱韩地。”戚氏点头道。
“呵...果真欲取天下,此事恐是张良所出。”采薇怒道。
二人各陷入回忆之中,半晌无言。
采薇忽地冷笑出声,“既如此,本姑娘他日必率兵入韩,以抗秦人。”
“韩地虽乱,在下亦可发兵平之。不劳采薇姑娘费心。”
墨楚一身黑衣手持生肉,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二人面前。
“拜见项公子。”戚氏连忙下跪。
“不必如此。”墨楚轻笑将其搀起,“齐地年慌肉极贵,废了在下好些铜钱。二位姑娘,一舟车劳顿,一...总之,补身子为上。”
戚氏又欲再跪,拗不过墨楚,只得安坐原位。
“皆是齐人之财,楚人占齐人位,与子婴乱韩无异。”采薇面色微动,嘴上却毫不留情。
“有异。”墨楚笑道,“秦人已得其位,仍有得九州野心。齐人已称王而反楚,在下至齐为安楚,为安民,亦为...与那人相较。”
墨楚往日还想不出如此说辞,还是朱家与戚氏亲口谋划相告。
采薇闻此言,面色果真舒缓许多。
“便当如此,本姑娘乃墨家之人,王侠异途,不受重礼。”采薇仍旧回绝,不欲让墨楚可近半分。
戚氏眼巴巴看着采薇,“姑娘...民女...”
采薇知晓其何意,“罢了,你欲食之便受此物。”
“多谢姑娘!”
戚氏双手接过系肉之绳,忙跑至屋内安放,留下采薇二人在外独处。
墨楚并未再靠近采薇,反走向木人,伸手抚摸剑痕,“身有碍不可如此挥剑,有伤根本,子婴算计兄长,楚越已战,无心伐秦。待至乱平,在下与姑娘同入咸阳城,砍下子婴头颅以慰巨子。”
“此乃墨家之事,不劳...”
“亦是项氏之事。”墨楚决绝道,“昔日在下一心欲以剑术夺巨子之位,而今巨子已没,在下本可令兄长将此为赐予,却始终为言。唉...在下已知巨子之位非是剑术过人可得。”
“知此便好。”采薇呛道,语气却早已不似往日般生硬。
“在下早知,仅是往日心有不甘。”墨楚叹道,话锋陡然一转,“然,巨子之位而今却有旁人侵占。”
“何人?!”采薇惊问起身。
墨楚心中强忍狂笑,采薇此言虽急,却是第一次不带隔阂之语。
“诸国商贾往来,在下从商贾口中得知,子婴专为那人修筑屋宇,巍巍不输咸阳宫。传言此人名为墨云渝。”墨楚回道。
“子婴岂敢如此?!”
采薇心中早已为数不多的侥幸彻底破灭。
那日即便是灵焚亲口告知,她心底的某处尚且还以为其中必有误会。
灵焚身死齐地,远齐秦地便新立一巨子,若不是子婴亲手谋之,便无旁人。
即便不知灵焚死讯,亦不该另立新巨子。
“呵呵...”采薇面带苦笑,“师父当初果真错看于他,早知如此便不该救秦。”
“唉...巨子仁心,岂料世上有忘恩负义之辈。”墨楚跟随一叹,“那人尚是一国之君,竟如此行事。”
墨楚趁采薇心烦意乱,这才缓缓坐于其旁,“巨子于齐地曾为田荣虽算计,兄长已诛田荣。巨子身死之事便交于在下。”
采薇报仇心切,心中感动,看向墨楚,“子婴其能非常,可小路奇谋得巴蜀。你当真有胜算杀之?”
“未有胜算。”墨楚故作怅然,“只不过,为了巨子,为了姑娘,在下竭力为之。”
屋中,戚氏透过门缝隙笑看已正常相谈的二人,不由沾沾自喜。
“哼,若无本姑娘相助,凭借昔日墨楚之能,一辈子皆不知至此。负刍亦是呆笨,告知灵焚之事为笑,算计此女方为大。倒不信子婴真可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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