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张献章办公室的这一幕，司马并不知道。
反而是他离开时候，张献章最后有意无意说的一番话，确实一下子戳到了司马最难受的一块软肋上，一回到办公室，他就陷入了沉思。
张献章没有猜错，对于招投标项目的清理，司马现在的确陷入到了一种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而他最近也一直在思考，该如何解套……但是，暂时无解。
在这个事情上，司马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真正的政争高手的手段——那是一种令人有理无处说、有力无处使、无比难过的尴尬滋味。
而且，他也总算搞明白，为啥那么多当官的人，在做选择的时候总喜欢用“两害相权取其轻”，来描述自己做决定时候的矛盾心态——确实，官场上的选择题里，没有“正确”选项，反而同时出现两个、甚至更多“错误”选项的机会，实在太多了……
一直以来，不管是以前当杀手，或者现在当官，司马的理念一贯以“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按照自己的既定计划行动，并不太在乎别人的感受和想法。
也许是他运气真的很好，至少到目前为止，秉承着这种理念的司马，也确实没有真正遇到过现在这样左右为难无从选择的情形。
但夜路走多了，鬼总是能遇上的——也许这只是一个开始，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这样的“鬼”恐怕真的会越来越多。
司马将自己来到铜山之后的行动，前前后后的仔细梳理了一番。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虽然算不上错误，但后果却可能非常严重的事情——官场上的任何事情，其实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而在评价一件事情的时候，自己的看法其实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旁观者的观点才是关键所在！
更重要的是，旁观者的观点，往往是朝着几种可能性当中、最最不堪的方面的理解……
在司马看来，清理招投标项目，是他上任之后整顿林业局内务的一个自然延续——而这也确实是这个事情的本质。他希望将遗留问题一次性解决干净，彻底的轻装上阵，他针对的是事情本身，而并没有刻意的准备去对付任何人。
所以，对于这样的事情存在一些其他的衍生效果，除了明显的负面影响，他会通过在处置方案中进行一下技术性处理，其他旁观者的可能产生的猜测，他没有太过于在意——或者，就算想明白了，他也不会去理会。
但是他自己可以这么想，别人却绝对不会如此解读。
官场中从来就少不了化简为繁的大师，他们总会认为简单的真相背后，永远是无比复杂的利益纷争。司马的这个动作，在这些人看起来，针对唐春来父子的目的非常明显。
这也就难免让其他人对司马有些不好的看法了——唐春来虽然一贯和丹芦帮关系密切，甚至他自己就是丹芦帮上一任的扛把子。但是在司马和丹芦帮的争斗中，他可从来没有拉过偏架，甚至都没有正式表过态。
如果说司马掀翻余嘉伟父子，是因为他们罪不容恕；跟于同舟作对，一是于帆作孽，二是林业局形势使然，司马被迫这么做，多少都可以理解一二。
那么自己在扫清两条鱼之后，又一次剑指唐春来，就无论如何都难逃故意“找茬”的嫌疑了。
在官场中，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某一特定的利益团体，除非你有非常充分、而且被大家普遍理解和接受的理由，否则就是违反规则的，是标准的“政治上不成熟”。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遭到反击，其他的旁观者不会给予你任何的同情，多数还要暗自叫好，给出一个“活该”的评价。
---------------------
其实，司马在当初返回崇安之前，他就隐约间意识到，自己在处理瀚海园林的案子时有些孟浪了。
因为当时的情形实在有些出人意料的诡异，甚至令他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唐春来对他收拾瀚海园林并不介意，搞不好还有点推波助澜。这样就能解释为何从头到尾，从市里到县里，居然没有一个领导对这件事情表示出哪怕最小的一点关心，完全由着司马自己在那儿折腾……
他返回崇安之后，虽然呆的时间不长，但他经历了许多事情，也见了许多人，对司马的“官商”刺激不小——至少让他理解了，官场上是存在着许多并不需要依赖语言的潜在默契，这也让他知道，看似简单的瀚海案子，确实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领导们想要表达关注，即便不通过语言直接提及，依然是有许许多多的方法让司马去了解领导们对于此事处理的底线。但偏偏在这个问题上，司马没有接受到任何的明示、暗示，甚至关注，大家确确实实都表现的漠不关心，任由几方当事人自行博弈。这对于一个牵扯到市长公子的事情来说，着实有些不太寻常……
司马曾经把这种疑惑拿出来与云影和陈滢萱进行讨论，但是官场经验也说不上丰富的两女也相当的莫名，除了直觉其中有些什么问题，却无法说出问题所在。最终司马只好将问题提交给了自己的舅舅，结果龙逸鸿听罢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除了感慨了一番自己这个外甥捅娄子的功夫炉火纯青之外，只给他留下一句忠告“拖一拖看看情况，等我下去再说……”
不过在当时，司马虽然意识到了问题，但他依然很乐天。他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回丹芦之后，暂时把工作推进速度放缓，慢慢的拖一拖凉一凉，也许事情就能含糊过去了……唐市长没有干预他收拾瀚海，自己收手了，他总不至于逼着自己出手吧？
但唐春来显然并没有给司马选择的机会——也许是他蓄谋已久、也许是他灵机一动，但不管怎么说，当他祭出“高调表彰丹芦林业局”的一招，就彻底化被动为主动，不仅自己钻出了套子，还一下子让司马的“小人嘴脸”暴露无遗——
司马不收手，别人认为他找茬，甚至恩将仇报、狗咬吕洞宾，司马是小人；
司马收手，别人认为他搞政治交易，是欺软怕硬、拈轻怕重，司马还是小人！
非但如此，唐春来的这一招确实达到了“一石多鸟”的效果，不仅直接把司马定义为“小人”，推到了进退无地的墙角；也很自然的给铜山“驱马风潮”画上了一个句号，顺便还给他自己戴上了一顶“宽宏大量”的高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