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的天空特别干净澄澈,没有一丝云,整个苍穹只剩一片清透的蓝。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对宁国夏府来说,却一点也不寻常。
因为夏老爷的正室夫人今日临盆。
夏大夫人的身体一直不好,甚至有大夫说,大夫人坚持不到临产这一天。大夫人能坚持那么久,全靠身边两个忠诚的护卫不时带来的珍贵无比的药材。
夏老爷紧张地搓着双手,在外面焦急地走来走去,这是夏家第一个孩子,一定不能出什么意外,还有他的夫人,一定要好好的。
太阳从空中缓缓降下,黑夜吞噬了所有的光明,直到暗夜最浓郁的那一刻到来,房间门才被推开,稳婆高兴地对夏老爷道:“恭喜老爷,是个小少爷。”
夏老爷掩饰不住地激动,快速走进屋子里,从稳婆手中接过那个小得可怜的婴儿,一看,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婴儿一双湛蓝如海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不哭不闹,细嫩的皮肤几近透明,他很小,细胳膊细腿,放在手中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夏老爷一眨不眨地看着怀中完全不像婴儿的孩子,低声喃喃。
“老爷,我看看孩子。”夏大夫人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仿佛已经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脸色惨白,眼里却无比温柔。
“好,夫人,你看咱们的孩子,真可爱。”夏老爷把孩子抱到夏大夫人眼前,却没有让她接过去。
夏大夫人一看到孩子的模样,一双温柔的眼睛顿时红了。
“老爷,叫他清幽怎么样?”夏大夫人脑海里闪过空谷幽兰的清雅高贵,这个孩子,如此与众不同,若是能健健康康地活下来,必会有一番作为。
可是自己的身体,她非常清楚,可能无法看到孩子长大了。
“好,就叫清幽。”夏老爷被孩子的双眸吸引,眼光无法错开。
刚生下来的婴儿好像听懂了母亲的话,也像是感受到了母亲的忧伤,他伸出胖胖的小手,想要摸一摸床上没有一丝血色,却温柔无比的女子。
夏大夫人连忙强撑起身体,把孩子胖胖的小手放进手心,一行热泪瞬间流下来,滴落在孩子肉肉的小手里。
孩子清亮澄澈的蓝眸中蒙上了一层浅薄的白雾,似是在疑惑这个温柔的女子为什么会这样。
“幽儿。”夏大夫人亲了亲婴儿的额头,嘴角艰难地扯出笑意,最终撑不住,沉沉地睡过去。
婴儿细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了抓,却没有感觉到手上的温度,他张了张近乎透明的小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又把天蓝色的眼睛放在眼前英俊的男子身上。
夏老爷接触到眼前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眸,心里震惊无比,这个婴儿真的是刚生出来的吗?为何他觉得如此怪异,好像这个孩子能够看穿他心里想的一切。
可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自己的孩子,希望这个孩子可以健健康康的活下去。
可是这样的愿望,注定要让人失望了。
名唤夏清幽的孩子健康地长到了两岁,他极少说话,一双天蓝色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很专注,却又很轻淡,不会让人觉得有任何不妥。
在他两岁这年,夏大夫人终于坚持不住,手里抓着孩子微凉的小手,带着挥之不去的轻愁,撇下孩子和丈夫离去了。
唯一让孩子感到温暖的怀抱渐渐变凉,孩子本就血色不多的小脸更是透明得仿佛一触碰就会消失,身体里一直压抑的异样也疯狂地涌上来,吞噬了孩子所有的感受。
再次醒来之时,孩子躺在床上,身体一寸寸仿佛撕裂一般的痛,孩子紧咬着唇,苍白的嘴唇被咬出几个牙印,却一声没有叫出来。
“娘。”孩子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床上,声音细小如蚊,湖水般湛蓝的眼眸里装满浓浓的哀伤。
“哎,小兔崽子,你娘死了,以后我就是你娘了,你要是听话,我就让你多活几年。”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孩子眼底的伤心瞬间消失不见,他抬起头,澄澈的眼底映出女人雍容的脸。
这个女人经常和被称作爹的男人一起,前来看望病重的娘,娘说,这是爹的另一个夫人,要叫她二娘。
孩子静静地看着夏二夫人,那一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蓝眸,让夏二夫人心里一惊,随后却很快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个才两岁的小崽子而已,就算是夏老爷都不知道她做的那些事情,这个小崽子怎么可能知道?
“小崽子,你娘是不是在外面偷人了,不然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怪物?”夏二夫人看着孩子明显比别的孩子小很多的身体,不屑地冷哼。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两岁的小孩说这些,或许因为这是那个贱女人留在世上唯一的东西。
孩子静静看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夏二夫人也觉得对一个小孩子说话没趣,又嘟囔了几句便离开了。
孩子垂下眸,长而卷如一把刷子的睫毛盖住了大大的蓝眸。
从出生起,他就有记忆,两岁以来的所有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甚至知道,自己的身体和娘一样,娘这两年来忍受的痛苦,他也在默默承受。
他不知道正常的孩子应该是怎样的,是不是像他一样,刚出生就会说话,刚出生就有思想,是不是像他一样,身体总会痛,仿佛有冰锥在身体里扎。是不是也像他一样,两岁还不能走路。
他能‘看’到很远,也能听到很远的声音,夏府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
他的蓝眸空灵澄澈,似乎能看透人心,却又对所有的事情都毫不关心,仿佛只是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各种忙碌又碌碌无为的人们。
直到六岁时,他看到一个漂亮得像是瓷娃娃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全身都是血,眼神却很倔强,不知怎么闯进了他的院子,男孩子看到坐在轮椅上的他,第一句话便是:“xx,竟然有比本皇子还漂亮的男人!”
说着男孩便拖着满身的血迹艰难地挪到他面前,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上下打量他:“你的眼睛是怎么会是蓝色的?”
清幽小孩不喜欢和同龄的孩子玩,大人的世界在他眼中也毫无意义,可这个浑身是血,漂亮得不像话却又难掩高贵气息的小孩,却让他多看了两眼。
“快告诉本皇子,本皇子也想有一双这么独特的眼睛。”男孩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上勾,乌黑的眼珠像是两颗珍珠。
小清幽天空般湛蓝的双眸多看了男孩身上的血迹两眼,这么多的血,男孩竟然没有喊痛,让他觉得,这个男孩可能和自己一样,于是他张开颜色极淡的唇,慢慢说道:“毒。”
男孩可爱的小眉头皱了皱,下意识问道:“什么毒?”
小清幽没有说话,蓝眸再次扫了男孩一眼,伸手滑动着轮椅,慢慢地向屋里走去。
“本皇子可是五皇子,你竟然对本皇子如此不敬,不怕本皇子对夏府不利吗?”男孩因为受伤声音有些哑,一双桃花眸却格外亮,他好像找到了好玩的玩具。
小清幽手指顿了一下,没有转头,声音很轻,飘散在空气里,显得淡漠而薄凉:“随意。”
这个肮脏的地方,早日毁了也好。
若非娘的嘱咐,他早已让夏府全部覆灭了。
男孩怔了一下,本来以为他已经够男人了,没想到这个小子好像比他更胜一筹。
“本皇子叫萧瑾,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对这个水晶般干净的孩子又多了一份兴趣,拖着脚步跟上小孩。
小清幽没有停下,追在身后,一身华贵的男孩突然弯下腰,猛地吐了一口血。
本来还有些血色的小脸顿时变得如纸般苍白,却也没有影响男孩的精致,反倒是增添了一丝柔弱的可爱。
“你受了伤,为何乱跑。”小清幽顿住,湛蓝的眸子看向地上的一滩血。
“本皇子这么帅气,怎么能让人看到本皇子这么狼狈的样子。”萧瑾小孩抬起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一双桃花眼中流淌着潋滟波光。
小清幽浑圆的蓝眸看进男孩漂亮的桃花眼里,湖水般清淡的蓝色变得幽深了许多。
这是第一个他看不透的人,对方还是个小孩。
只是,男孩身体的异常,他一眼便看透了。
“怎么,被本皇子的气魄镇住了?别想了,本皇子喜欢的是女人,不喜欢男人。”男孩的桃花眸眯了眯,如水的眼眸初显了勾魂夺魄的气息。
不难想象,若是这个男孩长大,必然会是祸国殃民的男子。
可是,男孩能不能安全长大,谁又知道?就像他一样。
男孩心安理得地在夏府养伤,小清幽的院子很清净,几乎没有人前来,也没有什么丫环侍卫,竟没有人发现身为五皇子的萧瑾在这里养伤,甚至也没有人前来寻他。
更为奇异的是,男孩没有用任何伤药,全靠身体自动复原,这么奇怪的场景,小清幽竟然一点也不意外,仿佛他早就知道一样,这让男孩对他更为好奇了。
“幽,你为什么不出去?外面虽然不好玩,但是总比一直闷在夏府好。”数日之后,男孩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离开之前,他又一次问道。
小清幽的眼眸依然湛蓝澄澈,明明应该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却像是看透了红尘,淡然于世。
“本皇子让御医给你解毒,给你治腿,你好了就和本皇子出去玩怎么样,皇宫里太无聊了。”男孩乌黑的眼珠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粉嫩的小嘴撇了撇。
小清幽空灵的眼眸静静看着男孩,眼神不再缥缈,他道:“好。”
男孩很高兴地走了,还说让小孩等着他,等着他一起去玩,看遍京城的美人。
还没有等到男孩请来的御医,本来冷清的夏府,这一日却显得热闹起来。
夏老爷纳妾了。
那个女子也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小清幽看到她,便想起了曾给他温暖的娘。
可是,那个女子如此耀眼,即便是落魄了,也不是夏老爷能配得上的。
原来,她怀孕了,是想要借夏老爷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把孩子生下来吧。
在这个几乎被人遗忘的角落里,那个女子不时来到养心院,跟他说话,他不理会,她却一如既往地温柔,全心全意地照顾他,甚至察觉到他身体的异常,给了他一块质地上好的暖玉。
他想要扔掉玉佩,却发现有了这块玉佩,他身上的寒毒发作次数变少了。
那个让他等的男孩,却一次也没有来过。
八个月之后,那个女子生了一个女孩,而那个温柔的女子,却在同时,撒手人寰。
虽然是在偏僻的养心院,夏府的一切,小清幽却清清楚楚。
好不容易获得的温暖再次失去,小清幽又一次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的夏清幽更加沉默寡言,只是,多了一丝牵挂。
那个女孩,他名义上的妹妹。
又是两年,那个男孩还没有来兑现他的诺言,小清幽第一次试着把他的能力延伸,他想要找到那个男孩,让他找两个信得过的侍卫,保护小女孩。
数次尝试之后,他成功了,他‘看到’了皇宫。
也在这时,在一个阴暗的小房间里,他看到男孩全身暴虐的紫光,像是雷电一样,一道道地劈在男孩身上,每一道紫电劈上,男孩的身体便止不住地颤抖,小小的身体冒着烟,流着血,衣服破烂不堪,焦灼的伤口不时翻开新伤,却又诡异地快速愈合。
这种酷刑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男孩的气息已经很微弱,却依然撑着一口气,承受着剥皮剔骨的痛。
小清幽闭着眼,长长的睫羽轻颤。
男孩果然与自己是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