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紧不慢地道:“娘娘说得极是,悦妍郡主乃赤霞贵族之后,能有郡主这样的贵人与灵珏一同伺候四殿下,是四殿下的福气,更是灵珏的福分。灵珏虽然不懂规矩,却也知道出嫁从夫的道理,灵珏既嫁作他人妇,自是尊从夫君意愿,一切全凭四殿下做主,灵珏岂有半分不愿之理。”
说好听的话不过是张张嘴而已,又不用花银子,我就尽管说好了,至于北凌飞自己不肯娶那刁蛮郡主,那可不关我的事。这个烫手的芋头还是踢回北凌飞自己接好了,好人我来做,丑人让北凌飞来做。
北凌楚呵呵一笑,向皇后说道:“母后您瞧,四弟可真是个有福气的人,灵珏不单心思玲珑言语风趣,还贤淑大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着实让人羡慕啊。”
皇后螓首微颔:“可不是嘛,若悦研有你半分剔透,又何需本宫为她操心。”
我笑眯眯地回道:“娘娘和二殿下谬赞了。”心里却想着,北凌飞你若胆敢点半下头,看我不把你剥筋拆骨断手断脚。轻轻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抬首之际正好对上北凌云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嘴角挂着一丝讥诮,似乎是早已看穿了我的心思,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我被他这神色看得心里一阵不爽,面无表情地转过目光,不再望他。
皇后又有一句没一句地与我闲聊了一会儿,其间二皇子北凌楚也不时搭一下话,只有北凌云仍是不声不响地冷眼旁观,似乎他只是一个旁观者,我也懒得与他应酬。
不知不觉天已近黄昏,皇后突然手掩胸口,柳眉微蹙脸带痛苦,北凌云和北凌楚两人均紧张地扶着她,问道:“母后,又感胸痛吗?”
皇后只皱皱眉,很快又舒展开来,说道:“没什么,老毛病了,现在好多了。”
北凌楚脸带关切地道:“母后怕是累了,时候也不早了,儿臣陪您回去歇息吧。”
皇后点了点道:“也好。好久没试过像今日这般说这么多话了,灵珏,你得空记得要多来天承宫与我说说话。”
我连忙起身道:“娘娘请安心修养,灵珏记住了。”
皇后走后,若大的水榭中只剩了我与北凌云两人。北凌云懒懒地倚着美人榻,却没有说话,只用那双琥珀色的凤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我故意不看他,饮完怀中的茶后,我正想起身告辞,北凌云却缓缓开口了:“宁萱,好久不见了。”
呃?这算是什么意思,之前坐在这里的一个时辰全不算数,现在重新开始吗?我只得回他一句:“是啊,殿下别来无恙。”
“这一年去哪儿了?”北凌云用他那修长的手抚弄着杯盖子,一下一下地撇着杯中的热茶。
我装着欣赏水榭外的风景,不在意地说道:“养病去了。”
北凌云手中动作不停,转过脸来带着探究的意味望着我,眼中的神色似乎在说何必在我面前装傻。我心中不悦,心想你那好表妹做的好事,你没可能不知道吧,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再问,于是便加了一句:“给一只疯狗咬了一口。”
北凌云低声笑了笑,懒懒地说道:“看来那只疯狗咬得恰到好处,帮了你的大忙,恭喜你了。那只疯狗如今可是后悔得很呢。”
我轻声嘀咕了一句:“哼,一只笨狗,活该!”
北凌云微微勾了勾嘴角带出一丝笑意,不再说话,端起茶盏轻轻呷了口茶,放下杯子起身,缓缓走向水榭的另一边,在一张矮几旁席地而坐,轻轻拨弄了几下矮几上横放着的七玄琴。
夕阳已开始西沉,漫天的彩霞为水榭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水榭上的白色纱幔此时也被染成了金黄色,随着傍晚的缕缕凉风轻轻飘扬。
清脆婉约的琴声从水榭中一泻而出,矮几前的人,一身暗紫色的宽松便服,一头乌发用一根白玉簪子随意地绾起,几缕青丝调皮地从额上垂了下来,拂过他皎皎如白玉般的俊脸,凤眸微垂,颀长的手指轻快地在琴上撩拨,姿态幽雅,神色自若。
打量了他许久,心中暗叹,不愧是赤霞第一美人的儿子。论长相,北凌云在皓帝六个儿子中无疑是最出色的,他几乎继承了他母亲身上最优良的特征。他除了五官酷似皇后,身上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雍容闲雅的气度,不同于他那几位兄弟的皇族贵公子的华贵之气,这种气质是从内至外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举手一投足,一抬首一垂眸之间,无不处处流露出这种幽雅的神韵。
我禁不住拿他和狄靖比较起来,两人的长相都是万中无一的天人之姿,但气质却截然不同。狄靖是一朵空谷幽兰,没有野心没有杂念,纯净如晨露般剔透晶莹,超脱于红尘之外,只可远观不可近亵。两人均是人中龙凤,如果当初柳惜月不是先遇上狄靖,而是先遇上北凌云,会不会成就了另一段旷世良缘?
琴声突停,北凌云抬眸之际,正遇上我直勾勾盯着他看的目光,他的眼中溢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挑了挑眉,“如何?”
我回过神来,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被他华丽的外表迷惑,他是敌人,是北凌飞最大的敌人。轻轻咳了两声掩饰刚才的失态,说道:“嗯,不错。”
他弹的正是当初北凌飞新宅喜宴上我跳舞用的那首曲子,那晚是千洛为我弹奏的,我临时取了个曲名叫月色。
北凌云轻笑出声,慵懒的声音又徐徐响起,语带调侃,“你是指这首月色,还是指……我?”
我怔住,看来刚才我那贪婪的目光已暴露无疑,但愿刚才那表情不至于太过猥琐,我讪笑两声道:“人如璧人,琴如天籁,呵呵,都不错。”
北凌云挑了挑眉,露出一丝笑意,“甚好,那,请吧。”
哼,你还真是不客气啊,欠你的今天还你便是。我打量了一下水榭,地方有些浅窄,便起身步出水榭,穿过小曲桥,来到池边一棵开满红花的树下。
“这一年来疏于练习,有不雅之处请殿下见谅。”
悠悠的琴声又徐徐响起,夕阳余辉中,我伴着琴声在树下翩翩起舞。虽没完全按照当初那晚的动作来跳,但却多了几分即兴的味道,配合着之前学的轻功,舞步比以前更轻盈灵活。已许久没跳过舞了,随着琴声渐入意境,我也释放着自己的心情,享受着这一刻的恣意放纵。
夕阳已渐渐沉到天边,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金球,夏风轻拂,送来阵阵花香,偶尔扬起了水榭的纱幔,纱幔一扬一坠之间露出正在水榭中抚琴的紫衣男子,目光紧锁正在树下如飞蝶曼舞的我。
琴声渐息,余音缭绕,一阵清爽的凉风拂过,树上的花瓣簌簌地落下,我捡起落在肩上的一片红色花瓣,拿到鼻前轻轻嗅了一下,芬芳扑鼻。
“这是火玉兰。”北凌云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我身后。
我抬起头望向树上,只见一树的红花,每一朵都有半个手掌般大,有六片花瓣,火红的花瓣,雪白的花蕊。这一树的花,正开得如骄阳般灿烂,树上竟连一片绿叶子也没有,一树都是火红色的花。白玉兰在晋阳并不少见,却从没见过这红色的玉兰。
“真美。”我忍不住赞了一句,“可为何这树只有花,没有叶子?”
“这就是火玉兰的特别之处,花开得越多,叶子便会越少,到最后叶子落尽,便剩了一树的花。”
我笑了笑,“这花还真是霸道。”
“因为它是独一无二的,天底下只有这一株火玉兰。”北凌云淡然地道:“正因它的独一无二,才可以这样傲然于世,才有这样的风采,才美得这样惊心动魄。当年我费了不少心思才栽活的,她极是喜欢。”
他口中这个她,指的是柳惜月吧。夕阳的霞光也如这一树的火红,在他的脸上染上一片绯红,他抬起头,目光温柔地落在那一树火红上,像是凝望着那一朵朵火玉兰,又像是凝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望着这独一无二的火玉兰,突然想起当初与北凌飞相识,便是在一株白玉兰树下,不由莞尔一笑。
北凌云突然伸手折了一朵,往我云鬓上插去,神情专注动作轻柔,如玉般的面容在夕阳的影照下更显风神俊朗,让我有片刻的失神。突然醒觉以两人的身份,这样花前月下的实在是有欠妥当,何况欠他的舞也跳完了,便正了正神色道:“天色已晚,宁萱先告辞了。”
他的手很自然地替我扫了扫肩上的落花,把飘到胸前的一缕秀发撩开,淡淡的一笑,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是与一位相熟已久的人暂别而已,明天又会见面的一般。心中不免惊讶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感觉,低了头不再看他,径直往那月牙拱门步去。
吉祥已在门外等候多时,我趁机在天承宫逛了一圈,视察了一番地形,天将入黑才回到乾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