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三小姐是个有意思的人。”
小丘正喝着茶呢,忽然听见那人说了这一句,他又等了一会儿,发现那人又不说了,心里头不爽,直觉欠的很。
“能把一不开心就杀妻杀妾的大将军握在手里,那可不得有意思么?”
“不一样。”
“又不一样了?”小丘反问。
“你知道的,他不是那种人。”
“单我知道有什么用?坊间都那么传。”小丘死鸭子嘴硬,打不过还不能说两句闲话发泄发泄啦?
小倌看着他轻轻地笑:“不讲证据了哦?”
“不讲。”小丘气结。
只要一想到当初被百里烨摁在地上打,他就一肚子气,娘的,别人都是不打脸,他专挑脸打,打得他跟猪头似的,半个月没出门。
“其实我一直摸不明白黎相的意思,但又觉得我应该得想明白。”
小丘嗑着瓜子,斜躺在榻上,说话之前还打了个嗝。
“千年的老狐狸一只,玲珑心窍全是眼儿,你才混了多久,摸不明白可太正常了。”
见他不说话,小丘又道:“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其他的交给我。”
“有你在真好。”
“我活着才是真好。”
两人相视一笑,而后笑声大了起来。
像这样平和默契的相处,也就只有在松庭楼里了,出了松庭楼,他们就得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万恶的阶级统治。
随着新蒙学的逐渐完工,百里烨在翊城的声望又开始回升,百姓口口相传百里将军不遗余力为民谋福祉,实在是青岐之幸。
就连茶馆里的说书人,又开始靠着说百里烨的故事创就业新高了。
不过好在,朝廷里目前还没有风言风语传出。
正因如此,黎童蠢蠢欲动,开始拉着百里烨天天往外面跑,还专门往穷乡僻壤里头钻。
“乡亲们,别担心,有将军在,必然保你们衣食无忧!”黎童赤着脚,站在田埂上,小手一挥,所有人跟着下地。
“虽然今年收成不好,但是咱们也不能懈怠,努努力,咱们还能再种点儿别的!”
“像我今儿给大家伙儿发的白菜种子,这会儿种下去,过年前咱们就能吃上!”
黎童喝了口有春递过来的茶水,又大声喊道:“白菜做成腌白菜,能保存很久,味道还特别好,咱不愁过不了这个年呐!”
拿着锄头的百里烨,此时正卷起了裤腿和袖子,跟百姓们一道挖着地。
他抬头看看自家夫人,忙了一早上,现在又在动员整个村一起干,一张小脸热得通红,却神采飞扬,精神四溢,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我就没见过这么接地气的夫人。”一位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汗的大叔低声说道。
“可不是咋的?”
“以前见过别家的夫人,那趾高气昂的,眼皮底下硬是看不见别人。”
“那些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金贵得很,哪儿跟这位似的,天天扯着咱们下地,干起活来比咱们还利索。”
一个穿着白布麻衫的年轻人也拿着锄头,不过他倒没有掺和进对话里,只是直起腰,静静看着远处田埂上开始给下地的百姓分发凉茶的夫人,眼底深处全是浓浓的动容。
百里烨听着耳边的赞赏,比听到夸他的还要高兴。
随后抬起头,就看见不远处那年轻人看着自家夫人的眼神,他眉头微微一皱。
啧!
果然我家夫人魅力十足,幸好我也不赖。
“听说将军也来了?”
“不就在那儿吗?”
附近的视线纷纷落到了自己身上,百里烨轻咳了一声,拿起锄头往地上狠狠一砸。
“将军娶了那么多房,终于算是娶对了一回。”
听到这句话,百里烨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
“我还以为将军有多凶神恶煞呢,没想到长得还挺好看的,跟夫人真般配。”
“可不是咋的?”
百里烨的笑容已经快咧到耳朵根了。
“看将军刚才跟夫人说话,又温柔又体贴,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吓人。”
“传闻还说将军滥杀无辜呢。”
“你都说是传闻了,一点证据都没有的事,人家娘家都没人说什么呢!”
“我看呀,八成是后宅里的争风吃醋,将锅都扔到将军头上去了。”
百里烨面上不显,心里却连连点头。
对对对。
没错没错。
就是这样。
多说一点,我还能再听五百遍!
黎童分完了那一片的凉茶,就转而往百里烨这块来了。
茶碗递到百里烨手上的时候,黎童还拿着帕子替他细细擦着汗,问话的声音想不出的温柔。
“累不累?”
百里烨将茶碗递过去,咧嘴一笑:“不累,以前在边关,没战事的时候,士兵们也都跟着老百姓一块儿下地,今天一拿起锄头,就想起那时候的事了,还挺怀念的。”
黎童带着淡淡笑意,眼底却蓄着心疼。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每次只要他一提起在边关的往事,黎童就止不住地替他难过,替他擦了脸,又擦了手,最后帕子还被他找借口收走了。
看过那么多套路,黎童当然知道收帕子是什么意思,不过今天开心,也就随他了。
和百姓们搞好了关系,百里烨之前那点糟心的名声,也渐渐被百姓们自己的想象力给圆了回去。
除却下地,百里烨还帮着解决了村里好几对感情纠葛,甚至还借此机会当了次媒人,见证了几对小情缘儿的婚礼。
“啧!”
婚礼结束的时候,百里烨站在人堆里,很是遗憾地叹气。
黎童捏着酒杯凑过去:“怎么啦?不开心?”
百里烨看着站在身侧的女人,伸手揽过她纤细的脖子,而后埋下头去:“后悔我们成亲的时候,我喝得太多。”
白瞎了一个白给的洞房。
黎童低低地笑着,她可一点都不后悔当初那一棍子。
“夫人……”
百里烨抬起头,眼神分外明亮,亮得让人惊心,黎童下意识地感觉到了危险,往后退了一步,却又被揽了回来。
“我们什么时候圆房啊?”
果然。
狗男人!
黎童推了他一下,周围的人已经有几个注意到他们了,几道别有意味的视线投射过来,让黎童有一种仿佛被架在火架子上烤的错觉。
脸红心跳。
通体发热。
“不要在这里说这些啊!”黎童恼羞成怒。
百里烨笑而不语,将脑袋埋在她颈窝里蹭来蹭去,像只撒娇的大型犬。
黎童单手推着他的脑袋:“回去再说。”
“好!”
阴谋得逞。
碧雨摇头叹息:“将军变了,我的赌注要输了。”
赤衣跃跃欲试:“我的张二少爷!我的张二少爷!”
有春欣慰:“将军终于长大了。”
朱佩佩疑惑:“有春,你到底站哪一边的?”
回去的路上,黎童绞尽脑汁,但最终也没能想出一个可行性方案。
她偏头,看着心情倍儿好的百里烨,登时间头大如牛。
难道今天注定要晚节不保?
不,猛女绝不认输。
黎童握了握拳头。
草草沐浴完毕之后,趁着百里烨没回来,黎童一个猛子扎进被窝,打定了主意装死,拒回任何消息。
不过,由于下了一天的地,身体疲惫,黎童还没等到跟百里烨干一架的地步,就已经脑袋一歪睡着了。
等到百里烨回来的时候,黎童已经不知道跟周公下了多少次棋了。
“唉!”
“失策。”
百里烨无奈叹气,争取下次洗澡速度一定要黎童快。
屋顶上,赤衣敲着碧雨的腿:“你输了,给钱。”
碧雨恨啊,恨将军不给力。
夜色浓重,无风无月,门外一片寂静,偶有凉风袭来,将积攒在人心头上的燥热吹散些许。
“如何?”
“回主子,确实在下地,跟百姓们一起,毫无尊卑之分。”一个年轻男人恭敬地站在下面,赫然是白日里跟着一起下地的那名白布麻衫的年轻人。
“同吃同饮?”
“是,夫人亲自分发的凉茶,将军拿了锄头,在地里待了一整天,还被百姓请去参加了村里的婚礼。”
而坐在高位上的人,恰是百里冼。
“以前在军中的时候,便是与最低等的士兵同吃同住也不嫌弃,如今还是这样。”
百里冼从座位上走下来:“他们都说他变了,变得居功自傲,变得目中无人,变得滥杀成性,其实他们哪里懂?”
“朕四叔心目中,以前只看得见朕的父皇,旁人在他眼中,确实是看不见的。”
百里冼又笑了笑:“如今,多了一个黎三小姐。”
“不过说他居功自傲的,既有功劳,为何不傲?他也不是一个谦虚的人。至于滥杀成性么?倘若那些被杀的人都是无辜者,那确实是滥杀成性,可惜不是。”
“主子英明。”
百里冼摆了摆手:“朕不英明,只是讲证据,说实话罢了。”
他背过手:“听闻柳行还在查吴梦泉的案子?”
“是。”
“让他别查了,再往下查也没有意义了,吴梦泉贪的那点东西,还不够松庭楼过一晚的。”百里冼走出门外,看着头顶黑沉沉的夜色,抿了一下唇,扭头问应荣:“今夜要下雨啊,皇后歇下了吗?”
“应该未曾。”
百里冼沉默了一会儿,对着那白布麻衫的年轻人说道:“你且回去吧,至于银两,去找邱仲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