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黎胤贤那句话,百里烨不得不第二天早起去上朝,只是黎童不放心,仍旧往他脸上多抹了一层粉。
“你可记着了,不许跟人起冲突,别人要是敢动手,你就先躺地上,回头我再去人府上撒泼。”黎童一边给他整着腰带,一边嘱咐道。
“知道啦,咱家穷,反正那群人都是贪得民脂民膏,咱们讹点儿就讹点儿。”百里烨从善如流。
黎童瞪了他一眼:“什么叫讹呀?那叫劫富济贫。”
百里烨咧开嘴:“嗯,夫人说的对。”
“朝上好好说话啊,把那第五支皇城卫给退了,小皇帝自己的破烂摊子让他自个儿收拾去,没得叫你辛苦的。”
百里烨连连点头。
在屋顶上听了个清楚的连锐:“……”
赤衣面无表情:“不要这样看我,夫人是将军自己要娶的。”
早已经习惯了的碧雨:“自己娶的媳妇儿,还能咋样呢,宠着呗。”
连锐看着已经跟在百里烨身后走远的碧雨,眯着眼道:“他倒是看得开。”
赤衣斜了他一眼:“反正也找不到媳妇儿,看不开又能怎么样呢?”
连锐哽住。
好……好有道理。
不过,朝堂之上,百里冼照例慰问了几句,百里烨委婉表达了自己的身体不大好,体内仍有余毒,需要多休息几日,至于第五支皇城卫一事,还请交还给季统领去处理。
百里冼见百里烨态度坚决,也没过多犹豫就同意了。
事情顺利得令人惊讶。
下了朝,百里烨照常往家赶,黎胤之勾肩搭背地跟了过来。
“妹夫,身体大好?”
“不好不好。”百里烨假意咳嗽了几声,带着黎胤之远离了人群。
黎胤之很配合地拍着百里烨的背,一手还扶着他,等走远了,百里烨才将他的手无情甩开,黎胤之看着自己的手,略略有点感受到了嫌弃。
嘶!
“将军这什么意思啊?”黎胤之将手背到身后去,眼不见为净。
百里烨瞪了他一眼:“除了我夫人,你们黎家没一个好东西,居心叵测,心怀不轨。”
“诶,你这话可说得有点不讲道理了啊,哪儿居心叵测了?我这不还帮你掩护了么?”
“掩护个屁?呸!”
百里烨往地上啐了一口,扭头就走。
要不是黎胤贤,他能在今天上朝?
第五支皇城卫最终还是并了回去,被选出来的人该回哪队回哪队,就好像之前只是被抽出来经历了一场艰苦锻炼。
不说每个人的体能都增强不少,就连身手和反应力都比原先厉害了不止一成。
说实话,季吞山还真有点佩服百里烨。
这帮小子一开始就是刺头,现在听说要回原队,都还有些依依不舍,有几个还问百里烨是不是不回来带他们了,以后是不是没有第五支卫队了。
季吞山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只知道自己的兄弟心散了。
御书房中,百里冼批阅着奏折,身侧站着应荣,瞅着茶快凉了,就上来将茶换下去,再换杯热的回来,没什么事的时候,他大部分就只是这样守着。
“他的话,朕该信吗?”
应荣立刻反应过来:“回皇上,此事应该不假。”
“嗯,毕竟是要了命的事。”百里冼合上一本奏折,面色淡淡,说道:“朝廷里有一半是他的人了,朕想着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动手呢?”
应荣没答话。
这问题,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百里冼答案。
因为他自己就有。
除开太后寿宴,便是先皇忌辰了。
他真正想问的,而是百里烨为什么后来还是反悔了,没在太后寿辰上动手。
百里冼有想过去找老太后聊聊,可最后也没去。
他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位看似心胸开阔什么都不在乎的老太后说这些事情,自从他登位之后,老太后就什么都不管了,宛如一个甩手掌柜,安心在后宫里窝着,跟那些宫妃们搓麻、听戏班子。
夜渐深,百里冼批了一整天的奏折,站起来的时候险些打了个趔趄,头晕脑胀,吓得应荣赶忙上前想要扶一把,被百里冼摆摆手挥退了。
“当皇帝一点都不好,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想要这个位子呢?”百里冼不客气地吐槽道。
应荣吓了一跳,赶紧朝外头瞅了一眼,低声劝阻:“皇上,这话可说不得。”
百里冼无奈地摇头笑道:“是是是,说不得,万一被父皇听见,今天晚上就得给朕托梦,然后一顿臭骂。”
应荣附和着笑了笑。
从御书房离开,百里冼径直去找了皇后。
他没让人通传,踏过门槛的时候,发现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大宫女守在门口,冲着百里冼微微点头。
百里冼没说什么,让应荣也留在了外面。
暗室的门被打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通道,百里冼提步进去,走了不出五=十步,眼前就明亮宽敞起来。
黎秀正坐在太师椅上,端着一杯热茶,手里捏着茶盏一下一下地将漂浮在上面的茶叶拂下去,见百里冼来了,立刻放下茶碗站了起来。
“您怎么来了?”
“批完奏折来看看你,倒没想到你在这里。”百里冼走过去,握住了黎秀的手,略微有些凉,他微微蹙眉,又握紧了些。
黎秀拉着百里冼坐下,将手中的热茶塞进他手掌里。
“来看看于大夫。”
“他人呢?”
“小儿子做了噩梦哭闹,他去看了,一会儿便回来。”
百里冼点头。
于大夫一家子被他强行从越州接回来之后,算是囚禁一般关在了后宫里,前阵子是在冷宫,但自从冷宫有人进出之后,他就将人转到了皇后的宫中。
这里很安全。
宫中除却皇帝和老太后,没有人敢派人搜这里。
且禁卫森严。
于大夫是个好人,医者仁心,心胸宽厚,对于一家子被强行带来翊城这件事,他并没有太大的反感,只是一家子老老小小多少还是受了点惊。
尤其是胆子小的小儿子,一开始的时候还真是天天晚上做噩梦,哭喊着说有人要杀他,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想象力就已经非常丰富了。
还能说什么呢?
怪只怪于夫人怀孕的时候,读了太多奇奇怪怪的话本。
现在虽说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皇帝和皇后也待他们不错,不缺吃喝,也不苛待他们,只是不能随意乱走而已,但偶尔小儿子还是会做做噩梦。
不过这皇宫之中,不乱走也是保他们的命。
一家子还能活的好好的,于大夫对此是有些感恩的。
他知道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事,留在越州,大概也是死路一条。
有生路,谁愿意去死呢?
更何况,还是带着一大家子。
百里冼也没不耐烦,陪着黎秀喝茶吃点心,两个人小声说着话,面上都带着浅浅打的笑意,偶尔对视的时候,里头的爱意几乎都能溢出来,于大夫着急忙慌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虐狗的场景。
幸亏他成婚多年,并且膝下有女有子。
但,为什么还是有点被虐到了呢?
“草民参见皇上。”于大夫甩了甩头,快步走到百里冼跟前,弯腰就拜。
百里冼虚扶了一下:“于大夫多礼了,这些日子委屈于大夫了。”
“是草民让皇上担心了。”
百里冼笑了笑,平头百姓难得有这种觉悟,这于大夫确实担得起黎胤贤这么看重他。
“你应该知道朕为什么会护着你。”
“草民知道。”
跟聪明人说话,且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聪明人,百里冼显得心情更加舒坦起来。
“越州一事,还得多亏了于大夫。”
“医者本职,不敢居功。”
“朕知道,越州的事,于大夫出了不小的力气,若非于大夫,黎御医赶去的时候,恐怕越州无辜受害的百姓将会更多。”
于大夫闭紧了嘴,沉默着。
百里冼笑了笑,没觉得有什么,继续说道:“只是这场瘟疫究竟是如何来的,于大夫心中定然有数。于大夫放心,朕能将你一家子都平安无事地安置在这里,也同样能平安无事地将你们送去别处,只要于大夫愿意与朕说实话,那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这已经不是百里冼第一次问他了,可每次于大夫都用沉默来应对。
受了人家的恩,又拿了人家的钱,为了保命又出卖人家,实在不是正人君子所为,虽然于大夫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君子,可信守承诺这件事,也该贯彻到底。
百里冼没能等来于大夫的答案,也并不气馁,脸上表情仍旧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只是气氛有些压抑。
反正,人总归是在自己手上的。
有用没用的,不会对他而言,而是对当初用于大夫的人而言。
不过养一家子而已,多几双筷子,吃不了多少米。
索性这几个也都懂事,自打进宫之后,从没给皇后闹过乱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去哪里就去哪里,懂得惜命是件好事。
百里冼又坐了会儿,同于大夫问了几句话,见再问不出什么了,就带着皇后离开了。
暗室之中,于大夫松垮了紧绷着的后背,轻叹了口气。
这还不如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