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宁凝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住在和平小区那个下水不畅的狭小棚户房里,她在炒菜的时候,他站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腰,还把头轻轻搁在她肩上。两人就这么连体婴儿一样抱着,她挪步他也跟着挪步,她转身他也跟着转,只是始终都把她搂在怀里。
她抱怨说:“你这样抱着我,我没法好好炒菜了,拿个盐瓶都不好拿。”
“你要拿什么我拿给你。”他不仅不放手还搂得更紧了。
她翻炒了几下锅里的青菜,说道:“盐。”
他一只手还搂着她,另一只手伸出去拿盐瓶递给她。“鸡精。”他又递给她另一个瓶子,在她接过去时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她的心情变得温暖而柔软,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欣悦的微笑。看见她甜美的笑容,他再次亲吻她的脸颊,唇角。她没再抱怨,转过头去回吻他。怎么吻都觉得不够,她真希望能永远和他这样相拥,连一秒钟都不想分开。
然而炒菜锅里腾起青烟,焦味传出,猛然间锅子里着起火来了。
她吓了一跳,想要去盖上锅盖,火势却猛烈得她根本无法靠近,很快连桌子也烧着了,红亮却不祥的火舌蔓延到了地板、床褥……
她惊恐地回头看向他,熊熊火光中他的漆黑的双眸闪烁,亮得好像夜空中两颗夺目的星星,但他的脸上却是浓浓不舍与悲伤的表情:“再见,我回未来了……”
随着他的骤然消失,大火也在同时熄灭殆尽,狭小的房间恢复了原状,没有丝毫被火舌舔舐过的焦灼痕迹。屋里仿佛从来没有着过火,也仿佛他从来不曾存在。他住过的所有痕迹随着这场大火一起消失了。
她醒来时还有些恍惚,环视四周,才想起自己已经不住在那间棚户房里了。眼前的房间太大,显得很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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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早晨,宁正博来了,他问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她想恢复以前那种生活,平淡而忙碌,每天都有许多微不足道的小事要决定要考虑,下班后偶尔和闺蜜聚个会吃顿饭。她问:“我什么时候能自己租房住,然后再去上班?”
事实上在得知她从光海辞职后,龙小姐曾经问过她是不是愿意去他们公司上班,但以她现在这种情况怎么能去上班?她只能先推脱说要考虑一下。
“直到能够确认你外出是安全的为止,短时间内也许是不行了。”
“那我就天天在这儿养肉?”
“你就这点出息?”宁正博挑起眉梢,略带鄙夷地说道。
宁凝两手一摊:“请注意我刚才说得是问句不是肯定句。”年纪大耳背了不是你的错,但在搞清楚事实之前随意鄙视别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他弯了弯嘴角:“是问句也说明你没出息。你自己没计划,光等着别人给你建议吗?”
宁凝觉得额头血管突突地跳了起来,难不成这渣爸今天是专程来挑衅的?不可能,宁正博没有这样的闲功夫。她吸了口气:“有没有出息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你平白无故问我以后的打算,是有什么好建议吗?”
他不再继续挑战她的忍耐极限,开始说明来意。他认为她像这样每天呆在房里无所事事,不如继续进修。
他的建议确实让她心动,但问题是她连门都不能出,怎么去进修?更何况:“我哪里来的学费?光读大学的助学贷款到现在还没还清呢。”她不想用他的钱去读书,就算要进修也要先还了贷款,然后自己设法攒钱。
宁正博晒然一笑:“助学贷款是国家财政拨款,学校审批给家境贫寒的学生相助他们完成学业的,你觉得以你的家庭情况,按正常流程去申请助学贷款能办得下来?”
宁凝愣了:“可是我的助学贷款确实办下……”突然她明白过来,“那是你……”
宁正博微笑:“如果不是我去打招呼,你的申请根本不可能通过。”
她不由自主地捏起拳头,死死地攥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还以为自己是靠着自身的努力读完了大学,却没想到一切都是他在暗中安排。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她仍然被他控制着。
“如果我不去打招呼,你的贷款申请没通过,你会怎么办?不读大学了?”
“读不起当然不读,我可以先去打工,攒够钱了再去读……”
他轻蔑地打断了她的话:“高中毕业,你能去做什么?靠打工你要花多少的时间才能攒够钱去读大学?”
“那也……”
他再次打断她:“宁宁,你不要太逞能了,你自以为能离开父母独立,可是你不懂的事太多,放任你只会让你撞得头破血流。你是我宁正博的女儿,我不可能不管你的将来。”
几次被他毫不留情地打断,她气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口不择言地大喊:“我才不要你管我的事,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你只知道骗我骗我妈妈,你混蛋……”
宁正博眉头压低,双眼微微眯起,怒气在胸中酝酿,只是脸上依旧冷峻:“你现在不就是在让我管你的事吗?你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还有你周围这些人,不都是我安排的吗?”
宁凝抄起笔记本往包里一塞,拎着包就往外走:“不用你安排了,再不用你管了!”她一路径直走向电梯。
冯源看见了她诧异问道:“宁小姐要出去?和宁先生一起吗?”他刚站起来就看见后面过来的宁正博也是一脸冷峻的表情,眼神阴郁可怕,他不由咋了咋舌,不敢再问。
宁凝猛按电梯按钮,电梯本就停在这层楼,一按移门与电梯门就同时开了,她大步跨了进去,转身挑衅地看向客厅里的宁正博。
他站在厅里冷冷地看着她进入电梯,并不阻止她,直到电梯上方的数字跳到21,从监视屏上看到她疾步出了电梯,才对冯源说:“你带人跟着她。”
宁凝出了大楼,气冲冲地往小区外走,走了没几步,身前闪出一个人,她一怔站住了:“你……”
眼前的人颀长健硕,手脚修长矫健,站在那里挺拔得仿佛一棵水杉,脸庞却俊美得找不出一丝缺陷,一双俊挺浓密的长眉下,那对漆黑的眸子幽深如夜。
他只是这样深深地看着她,没有马上说话。隔了这么多天,他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面对面看过她,她变得清瘦了,原本恰到好处的脸庞弧线向内收了进来,下巴也有点变尖,倒是显得眼睛更大了,可能是没睡好的缘故,她的眼睛下面有非常淡的一圈青色。
她也愣愣地看着他,这么多天她始终有种感觉,他就在她附近,她也有很多事想要问他,可是当她真的面对面见到他,还是在这么出人意料的情景下,她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后,他低声说:“回楼上去吧。”
她双眼一眯,侧身从他身旁绕开,大步往小区外走。
他拉住她:“别和你爸爸斗气,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他也是为你好。”她眯眼的那样子和宁正博像极了。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
“你的安危和我有关了吧?”他再次握住她的手臂,这次他用了点力气,让她挣脱不掉,接着拽着她往回走。
宁凝试图挣脱却挣脱不了,气愤地喊道:“我安全了你才有机会回未来去是吧?你们表面上都说是为了我好,其实根本就是为了自己,别摆出这幅假惺惺的嘴脸。我不要再被你们利用。你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就叫人了!救命,非礼……”
再不放手就成流氓了,齐凌一头黑线地放了手。
宁凝转身往小区外面跑。他一个大步拦在她前面,她用力推他却根本推不动,气恼地抬头:“齐凌,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凭什么拦着我?再这样我……”
他的表情沉静,幽深的黑眸定定看着她,沉声问:“你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穿越过来,为什么要以你为目标是吗?”
她不再叫嚷,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会儿后变得稍许冷静下来,她问:“你打算把这些都告诉我了?”
他点点头,转身往车库方向走去。宁凝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快步跟上他:“你去哪里?”
“找个能安静说话的地方。”
冯源远远地看着他们进入地下车库,急忙叫刘毅去把车开来,不一会儿就见齐凌开着一辆黑色大切诺基驶出车库,副驾上坐着宁凝。冯源用对讲机和程弘飞联系后,刘毅也把车开过来了,他和另外一人立即上车跟在他们后面。
宁凝好奇地看着齐凌:“你学会驾驶了?哪来的车?”
“你爸爸借的。”齐凌从后视镜看到一辆车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捻动手指看清车牌号在昨天程弘飞给他的资料上看到过,就不再管它了。
宁凝脸一沉:“你们俩早就见过面了?”
“你离开和平小区,住进别墅的那晚。”
她突然沉默下来,转头看向窗外。原来宁正博早就去找过他,还借了车给他,所谓借车其实根本就等于是送他了,也许还给了他其它东西。至于宁正博开出的条件,不用想也知道……
“他给你钱了?”她觉得胸口被什么压着似的难受起来,并不是起初她刚冲下楼时激烈的气愤难平,而是一种强烈的羞辱感,还混杂着几分悲哀。
“你把我的事情全都告诉他了。”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双眼平静地注视着前方道路,双手稳稳地扶着方向盘,“你告诉他我来自未来,还有你在至诚大厦顶楼听到的所有事。”
宁凝突然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之前的做法有点对不起他了,这是什么节奏?她理不直气不壮地解释着:“是你说我最好告诉他,让他来保护我的,可是他逼着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不然就一个字都不要说。”
当时她刚经历过生死剧变,又气恼齐凌什么事都瞒着自己,正是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思绪也极乱,无法判断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这个时候的她非常需要有个睿智的人能为她指点迷津,当她面对冷静而老到的宁正博时,就不由自主地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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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凝:即使再恨他,至少我清楚一点,他不会害我,就算是利用我吧,他也不会让我陷入危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