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弄不是一条里弄,而是六条里弄交叉起来的一个大区域,占了半个鸣玉坊。天都里常说的烟花弄,不仅是指这个区域,也涵盖着向外辐射着的许多小街巷,近乎是指代了鸣玉坊。
秦淮艳,在烟花弄里并不是很有名,只算得上是二等场所。即便如此,这里的一夜也足够让一个公子哥倾家荡产。
在将大把的银票当做雪花撒过之后,袁随终于取得了满足,在酒醒之后,看了片刻院中的胭脂河,脸上有了几分酸楚。向后甩了甩长袖,哼着昨晚刚听的曲目,他背着手走出了秦淮艳。
烟花弄向外,大多是小巷,纵横交错,小院的门也都开的较为隐蔽。若非是熟人,很容易在此迷路。这里的迷宫,对袁随来说,却如同家门般熟悉。
看到巷子另一头停的马车影子,袁随自嘲地笑了一声,随后振了振衣服。不管昨夜如何,他总归还是要回到青衣巷,总归要面对那一帮子不会跟你讲道理的野蛮人。
现在是丑时末,初夏的夜虽然很透,却也是黑的,袁随缓缓走着,想着一些不愿意想的事情。
小巷旁的门轻轻开了,有女人送走了男人。男人一身的酒气,跌跌撞撞的走着,女人站在门框,手里挑着灯笼,翘首望着。一瞧就是多情女子薄情郎的故事。袁随抬头看了一眼,轻笑了一声,继续向前走着,跟那男人交错。
忽然间,袁随撞到了男人身上。
男人的眼睛猛然睁大。
袁随靠近男人的耳边,说道:“往身上撒酒跟真正的酒气可不一样。”随即,他将对方推开,手中匕首也从对方心脏中拔了出来,一股鲜血在黑夜中喷涌而出。
女人一步横出,手中灯笼猛然抛了出去。
砰!
巨大的火球在袁随的眼前炸开,将两边的墙体炸塌,照亮了整条街巷。
“离火中藏着炎雀?”袁随双指夹着一支箭,反手扔了回去。“还给你。”
刺耳的爆鸣!
女人刚横移出三步,眉心还是有了一个血点。那支箭已经洞穿了她的头颅。
说起来,天都的地下势力首领都不是修行者,其中的主要人员也基本都不是,修行者只是作为打手进行雇佣而已。袁随作为袁青衣的儿子,却曾碰到个高人指点,踏入了修行,如今也已经二境巅峰。
袁随继续向前走,只不过目光已经如同锋刃。
倘若来者动用了普通杀手跟一个二境的修行者,那么这场刺杀可就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他没猜错,真正的主角应该是那个杀了三境车夫的人,此时,对方应该就坐在马车里。
小巷,冷了下来。
袁随抬头看了一眼天,低语道:“半刻,杀不了我,你就死。”
整条小巷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匹透明的布,将这里的一切遮盖住。修行者,可是不允许在天都动武,否则就是死罪。
马车里凝了些冰霜,使得这里犹如冬夜。车四周的锦织将此处围成黑色,使得里面端坐着的人没了清晰轮廓。此时,那人睁开了黑红的眼睛。
袁随低头看向马车,手中多了一把剑。
——
泰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只懂得如何杀人,其他的一律不懂。他不爱钱也不爱杀人,没什么喜爱,只是他有一个喜欢的女人。那个女人喜欢钱,泰便将挣得钱都送到了对方那里,但泰从来没有碰过她。
今天,泰又将一大钱送到了那个女人手里。那个女人如数收下,却没有对泰露出什么好脸色。其实对方只是对自己说一句话,甚至是一个“滚”字,泰也觉得高兴,更何况今天那女人给了他一张手帕。
在门口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反复拿出那张手帕观看,泰才转身离去。他来到了常去的小店,破例叫上最好的小菜与酒,庆祝这一天的时光。
注意到时间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泰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小店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他脸上的持续了一天的笑容消失,对危险的直觉,让他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杂乱的脚步声——
砰!
小店的窗户跟门同时被撞开,持刀的人瞬间占满了屋子。
泰抓起了桌子上的竹筷,猛然甩了出去。
噗!噗!噗!
筷子扎进了数人的心脏。
噗!
与此同时,泰猛然吐出了一口紫黑色的血。不知不觉中,泰已经中毒,无法再用元气。
“喝!”
泰低吼一声,踢开眼前桌子,像一只猛兽一样冲了出去。
砰!
人肉与人肉、人肉与刀剑相撞的声音叠在了一起,成了一闷响。
轰!
小店的青石砖墙被撞开,身上插了无数刀剑的泰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只不过他跑的速度越来越慢。
无数人涌了上来,就像是蚂蚁一样将泰埋在了其中,刀剑与削尖的铁棒不断刺来,发出杂乱无比的声音。
每个人的刀剑都刺到了泰的身上,这些人立刻散去,留下了空荡荡的大街跟坍塌的小店。
已经不成人样的泰,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他早就断了气,但他还是努力向前爬了一下,手中还是死死地握住那张手帕,将其护在胸前,只可惜已经满是血污。
泰察觉到了那张手帕有毒,那是足够让他死的毒,但他舍不得扔。直到最后死的那一刻,他都想再见那个女人一面,才会如此努力地往前冲。
可惜,泰至死都没让那个女人笑一次。
强大如三境的修行者,被乱刀刺死在街头。
——
丑时的登楼,已经没有了喧哗,仔细去听,也不过是鼾声跟呓语。
四楼还是像往常一样,有着细小的灰尘在灯影里浮沉。
九爷翻了翻身,旬二睁开了眼,轻声问道:“九爷,喝茶吗?”
“泡一杯吧。”
这几年,九爷躺着的时间明显多了,白天里睡的多了,夜里也就常常醒来。从来都是旬二陪着,一有响动就醒了,一般都是给九爷泡一杯茶。
“旬二,你跟了我,有三十年了吧。”
“癸巳年十月跟的您,算起来,三十年半了。”
“一晃三十年,真快啊。年纪大了,总是爱想以前的事,然后还总想说起来,却总忘记这些事情说了有几十遍了,惹了人嫌也不自知。”
“九爷,您喝茶。精彩的事情,说几十遍还是精彩,还是有人愿意听。”
君九爷坐好喝茶,喝了一会后,向着窗外看去,说道:“我这一辈子,看过不少人,看准了不少人,也看走眼了不少人。”
“世事无常,看走眼了也是很正常。”旬二忽然发现君九爷正在看向自己,对视了片刻,他和善地笑了笑。
君九爷笑了笑,说道:“你们,要开始了吧?”
“九爷,您这是说什么?”旬二笑着摇了摇头。
“原本我可以装不知道,可是想了想,毕竟是三十年。我,还是想问清楚。”
旬二想了片刻,向后退了三步,对君九爷叩了九个头,然后站起了身,说道:“九爷,对不住您。”
“我不会杀你,你也不必谢我。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不要太过。”
“旬二明白。”
“好了,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
“是,九爷。”
君九爷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窗户边,打开窗户,向外望去。只可惜他眼睛已经有些浑浊,望不出太远。
“远归,希望这件事后,你能明白一个道理:任何人,都是时代的灰尘,不过是在浮沉。你最应该明白的不是地盘、权利、势力这些东西,而是我们所处的是个什么样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