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进图规划未来《白毛女》深入山区
宋大发在乡政府挨了一顿批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实在想不通:不过是请了二个瞎子艺人唱了几首曲子,就如此这般地上纲上线,至于吗?他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到家。一进门,就看见妻子和妈妈二人都双手叉腰摆开了阵势,誓要一决雌雄:以非常手段把那口“属于”自己的铁锅夺回来。
“吵吧!吵吧!多吵一点。把我吵死了你们就舒服了。”宋大发一反常态,既不批评妈妈,也不批评妻子,只是坐在一旁抽闷烟。
大发嫂心痛丈夫,主动休兵罢战;大发妈心疼儿子,也随即退到一旁。一场关于铁锅所有权的争论,被暂时搁置起来。大发嫂是个贤惠女人。她发现丈夫愁眉不展,风快进了厨房煮了一碗面条,还打了三个荷包鸡蛋,双手送到丈夫面前。
“孩子的爸,你吃!”大发嫂小心劝慰丈夫:“请了瞎子戏,全村老少都欢喜。你犯不着生气,只当他乡政府放臭屁。”
“你懂什么?怕是要搞运动了。”宋大发推开面条,有气无力地说:“我还看见宋茂香在乡政府门前画了个什么图画。你去叫仁义公去看看,他识字。”
大发嫂丢下面条出了门,去找仁义公。不出半个时辰,又恭恭敬敬地把仁义公领进了门。宋大发见仁义公大驾光临,急忙迎上前来,又让出竹椅请他入坐。
“什么狗屁跃进图?那红红绿绿的颜料堆在一起,活像懒女人的短裤子。”仁义蔑视地冷冷一笑:“什么水稻卫星呀!亩产多少多少万斤。什么钢铁卫星呀!一炉能炼出多少多少万吨。我看:天晓得。”
宋大发沉吟不语,依旧吸着他的闷烟。对于这些突然出现的事件,他简直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他的堂弟宋九根来看他,听说他在乡政府无端挨批评,很有些不平。
“连瞎子戏也不让唱,还要不要这些山里人活了?”宋九根反诘。
宋大发苦苦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转脸,又见癞痢金根来了。癞痢金根是柯得贵的公子,也是《小寡妇上坟》和《十八摸》的忠实听众。他的到来,是用行动表明乡政府的批评是多么不得人心。紧接着,拐能叔,聋子狗顺……也都来了。他们也都支持这场瞎子戏的演出。宋大发的心里舒坦多了。虽然受了一点批评,但得到这么多父老乡亲的安慰,那委屈那苦恼似乎也变得微乎其微了。
“你们知道吗?乡政府门口画了一幅跃进图,”拐能叔绘声绘色地,散布小道消息。“说是谷仓乡的规划图。”
宋大发点了点头,表示他早已获悉。
“……上面除了这卫星,那卫星之外,还画了一个红色的篱笆圈子。这篱笆圈子叫什么人民公社。”仁义公又说起了他对跃进图的观后感:“听人说,这人民公社一成立,各家各户的铁锅都得砸碎,所有的人统统赶到人民公社的大锅里吃饭。各家各户的双人床、单人床都得砸碎,所有的人都得到人民公社里的大床上睡觉。男人跟男人睡,女人跟女人睡。小孩跟小孩睡。”
仁义公的宏言伟词,引起了满堂屋里的人的注意。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认真仔细地听。听过之后,又都胆战心惊,连大气也不敢喘。
“要是两口子呢?”大发嫂试着问,她真怕跟她男人分开过。
“还有什么两口子?就像公狗和母狗一样。今天跟这个睡,明天跟那个睡。睡过之后,各走各的路,这叫共产公妻。”拐能叔接着又作补充。他说的也是刚才听到的小道消息。
坐在一旁的宋大发始终一言不发。他是村干部,**员,他也经常到县里乡里开会,似乎从来不曾听说过什么共产公妻。是否最近有什么新情况新花样,那就很难说了。他大睁着眼,怔怔地环视着坐在堂屋里的那一张张既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惊恐不安的目光中又平添了一丝尴尬和无奈。
“天哪!不得了了!”堂屋外有人在叫:“她拐能叔在吗?”
大发嫂伸头一看是茂香妈来了,便放下手上的活计迎上前来。茂香妈进了堂屋,一腚坐在门槛上,滔滔不绝地叙述她的不平。
“我的那个前世的祖宗闹得我不能活了。”她是指她的女儿宋茂香:“乡政府要提拔她当什么鬼干部,今天就让她爬上木梯去画什么催命的图。不想从木梯上跌下来,鲜血直流。”
“小伤小病治治就好。”大发嫂劝她:“你别着急。”
“我就巴望她跌重一些,跌死了我就高兴了。”茂香妈气得咬牙切齿。
原来宋茂香在从木梯上跌下来之后,受了伤,被送回家来。茂香妈见状,一时吓得没有了主意,也不知是否伤着了骨头。她来找拐能叔,请他为她出出主意。拐能叔闻讯立即赶到她家。宋大发、仁义公……也都先后赶到她家探望伤情。
“跌是跌的不轻,幸好没有伤着骨头。”拐能叔试着作出诊断。
“怕是要烧些姜汤给她活活血。”仁义公一旁建议。
“姜汤带燥。不宜。”拐能叔果断地否决了他的意见。他一拐一拐地出了门,上山去采草药:“敷了我这草药,过几天就能下床。”
茂香妈总算放下心来。她看了看坐在竹椅上的宋大发,突然想起了她在今天上午听到的小道消息,想请他证实一下。
“听人说马上就要搞人民公社,还要共产公妻?”茂香妈的嗓音呜咽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万一被共产公妻调走,我也活不成了。”
宋大发正想找宋茂香了解一下她在县里参加学习的情况。这一次,总算有了机会。
“我也听到了小道消息,就不知是真是假。”宋大发转过头来,把话题抛给了宋茂香:“你不是参加了学习班吗?你最清楚。”
“学习班只说是要搞人民公社,要放卫星。”宋茂香当即否认:“没说共产公妻。”
宋大发不便多问,稍坐片刻,告辞回家。仁义公、宋九根也先后离去。半个时辰之后,拐能叔一拐一拐地回来了。他把采来的草药削了皮,然后放在嘴里嚼碎,敷在宋茂香的脚板心上。
“哎哟,痒痒!”宋茂香只感到脚板心上有些异样的感觉,忍不住笑了,仿佛连疼痛也减少了许多。
“她是伤了头部,怎么敷在脚上?”茂香妈请教他关于学术上的问题。
“脚心和头部有脉络相通。”拐能叔的医道高明,凡事都有独到的见解。
茂香妈千恩万谢,风快生火煮饭。她要以她最好的酒菜来答谢他。荤腥蔬菜很快就上了桌:一碗青椒炒腊肉,一碗韭菜炒鸡蛋,还有一碗白水南瓜。刚启封的家酿的陈年冬酒,格外地冒着醇香。拐能叔却情不过,客气不如从命。
“吃吧!吃吧!没有菜。”茂香妈满满地斟了一碗冬酒,恭恭敬敬地摆在拐能叔的面前:“你只莫演文。”
拐能叔呡了一口冬酒,挟了两块腊肉送进嘴里,连声称赞味道不错。客人吃得满意,主人的脸上也有光。
“敷草药要有讲究:男左女右,马虎不得。”拐能叔一边吃,一边喝,一边反复地交待用药要领。“男人属阳,女人属阴。男女有别,阴阳各异。”
茂香妈听不懂如此高而深的理论。她只知道点头称是,只知道殷勤劝酒。拐能叔喝着喝着,不觉两碗冬酒下了肚,喝得面红耳热,话也特别多。
“通常,伤骨损筋一百天。没有一百天是恢复不过来的。”拐能叔指了指宋茂香的伤,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敷了我的草药就不同了。我保管你十天半个月就能下床。要是下不了床,就算我是狗:专门吃屎的。”
“你吃!你吃!多吃一点。”茂香妈殷勤待客,又一次把冬酒斟到他的酒碗里。
“前不久,得贵婶问我讨草药,给他的儿子癞痢金根治癞痢头——治得长头发。”拐能叔醉眼朦胧,说话的舌头也转不过弯:“我说:癞痢癞,一十八。到了十八周岁,癞痢头就会自动脱壳,只是不会长头发了。”
宋茂香听着,忍不住笑。她知道癞痢金根的那尊癞痢头实在是癞得彻底,只有在两侧的鬓角处尚还残留了一些稀疏的黄毛。经他巧妙地梳理,居然把黄毛在头顶上来回转了几道弯,勉强盖住了又光又亮的秃顶。
“癞痢金根想娶媳妇,连妁*86了几个,都没成功——嫌他的瘌痢头。”茂香妈知道这个秘密。
“快别说了,听了都让人恶心。”宋茂香很为自己能有这一头俊美的青丝而高兴。
“这都怪柯得贵抛弃了他娘儿俩。对儿子癞痢金根的头癣从不过问。”茂香妈答讪着,还不断地为他斟着酒。“他得贵婶的日子也不好过,年纪轻轻的就守活寡。”
“今天一早,瘌痢金根对我说:听说要搞人民公社,共产公妻。到那时总得公上个把子女人。”拐能叔大睁着血红的两眼,作出大胆推断:“他像是盼着人民公社!”
“共产公妻?怕没有那么简单。”茂香妈又呜咽了,泪如雨下。“可怜我茂香至今连个婆家也没有!”
宋茂香懒得多费口舌和他们争辩,她闭上眼睛睡她的觉。
※※
由于请瞎子唱戏,出现了封建反动阶级与无产阶级争夺思想阵地的问题,这引起了柯得贵的高度警觉。他以工作组的名义向县委洪书记写了一个报告,要求派遣县文教局的电影放映队进山放电影(特别要求放映反映苏联人民在建设社会主义、**生活方面的影片)。要让广大人民群众在娱乐中不知不觉地上一堂政治课,让他们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苏联的今天就是中国的明天。报告呈上的第二天,县委会的通讯员小马就匆匆赶来,送来了县委洪书记的亲笔批文:县文教局下属的电影放映队携带着电影放映机器随即下来了。柯得贵立即迎上去,积极主动密切配合。考虑到谷仓村是乡政府的驻地,地理位置也较中心,放映地点就选在谷仓村的苦槠坪。天还没黑,放映电影的幕布就早早地在老戏台上张起了,放映机、发电机也一一安放停当,只等天黑就开始放映。
电影进山,是谷仓乡有史以来的大事件。从未开过“洋荤”的山里人将有幸亲眼目睹会唱歌能跳舞的“真戏”。消息不翼而飞,人们奔走相告。与谷仓村相毗邻的十里八乡也都被惊动了。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农活,成群结队纷至沓来。谷仓村就要沸腾了。太阳还没落山,在苦槠坪的电影幕布前就坐满了等待看电影的人。等待的时刻是漫长的,男人们各自掏出了自己的旱烟袋默默地抽着烟;老太婆、小媳妇们也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聚在一起叙家常;那些好动的孩子们更是耐不住寂寞,他们一个个离开了大人和竹椅板凳,在场上相互追逐嬉戏。
“小英子,你跑吧!多跑一点,跌了跤就好!”大发嫂也早早地来到幕布前。她喊了几句小英子,小英子不应,她便把怀里的黑狗蛋填到丈夫怀里,起身去追。她跑了几步,没能追上小英子,却意外地碰见了坳背村的于连生。他也是来看电影的,坐在幕布前,一声不响。
“宋大发正要找你坐坐!”大发嫂向于连生透了一个小小的信息。
于连生会意地点了点头,继续抽他的烟。
“小英子,短命鬼呀!你就多跑一点吧”大发嫂转过脸来,一声比一声高。
小英子就是不听,任凭妈妈扯起喉咙拼命地呼喊。她和一群孩子们跑得正起劲,冷不防身旁的宋茂香伸手一揽,把她抱在怀里,不让她再跑。
“放开我!”小英子大叫。
“不要疯了!跌了跤,脚上就会破皮流血。”宋茂香蛮会哄孩子:“看你这头发,疯得就像孵鸡窝。让小姨给你梳个小辫吧!”
小英子看了看坐在凳子上的小姨,重重地摇了摇头。她的兴致正浓,她宁愿在嬉戏时跌得破皮流血,宁愿让头发疯得就像孵鸡窝,也不愿静下来,让小姨给她梳小辫。她拼命挣脱小姨的怀抱,又跑开了。
平时最爱赶热闹的仁义公看见今天的苦槠坪来了不少人,也颤巍巍地来了。宋茂香真怕他被场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或是趁机装疯的孩子们撞倒,便急忙走上前来,扶着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扶着我,到那人多的地方看看。”仁义公乘机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他尚不知道今天的坪上是要放电影。
宋茂香扶着仁义公,来到人多的地方。原来,这些人正围观着像怪物一样的电影放映机。山里人见识短,从未见过这些洋玩意。出于好奇,他们七嘴八舌,提出种种假设。仁义公也挤到放映机前,用他昏盹的老眼,好奇地望着,探索着。他的学究气很浓,平时尤爱读书,考据。
“说是洋炮吧?不像。说是古董吧?也不像。”仁义公自言自语,摇头晃脑。灰白的胡子高高翘起,活像是青铜时代留下来的天然文物。
宋茂香望着他的老夫子样子,忍不住又要打趣他,逗他开心。她一向爱在他的面前撒娇发嗲,有时也会死缠活揪着他给她讲故事。仁义公常常对她奈何不得。
“仁义公来得正好,我正要请教您。”宋茂香的那对黑眼睛悄悄转动了一圈,鬼主意就上来了。“我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古董。仁义公,你是我们村的‘大学问’。你看看这是哪个朝代的文物?”
仁义公听得非常认真,全然没有意识到宋茂香会逗他开心。
“鄙人不学无术,不敢口出狂言。”仁义公对古董最感兴趣。他一向治学严谨,倘不占有一定的证据,是绝对不会信口开河的。“敢问这是在什么地方出土的?”
“听说是最近在龙脉岗出土的,县里派人来擦洗了一下。”宋茂香竭力忍住笑,磕磕巴巴,越编越像:“听人说这是东汉末年三国时代的文物,还要送到省城去鉴定呢!”
“要说是东汉末年三国时代嘛!我想,诸葛亮六出祁山,或许有兵马部队散落于此。”仁义公绞尽脑汁反复琢磨。他熟读《三国演义》,对其中的每个人物每个事件都了如指掌。终于,他茅塞顿开:“恕我冒昧,莫不是诸葛孔明的木牛流马?”
“高见!高见!”宋茂香翘起大拇指,表示了欣然同意之状。“县里的来人也曾考虑了木牛流马。这与你的见解如出一辙。”
仁义公乐极了,合掌大笑。
“没大没小的东西,你是要死么?”茂香妈冲着女儿走过来,把竹椅一摔:“她仁义公,你不会伸手给她两个耳光?不重重打她一顿,她是不会改的。”
“打她干什么?”仁义公尚还蒙在鼓里。
“这是放电影的机器,不是什么出土文物。”茂香妈一语道破。
“原来如比!原来如比!”仁义公有意把原来如此的“此”念作“比”,以作自我解嘲。“宋茂香那几年跟我读子曰,常常调皮,也常常挨我的板子。如今大了,不能再打了。”
“仁义公,你是老师。你只要说要打板子,学生马上伸出手心来。”宋茂香也笑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从老戏台后面的林子里传出了隆隆的发电机的响声,一阵高似一阵,就像日本飞机马上就要丢炸弹一样。人们相信,电影就要开始了。正在家中洗碗喂猪的得贵婶,听到声音也随即赶来,坐在儿子癞痢金根早早为她准备的凳子上。母子俩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幕布,生怕漏掉了一丝一毫。
“……现在,请县委工作组组长柯得贵同志作指示。”在幕布旁的木箱里突然响起了宏亮的声音,瘌痢金根辨出了是李秋根的声音。李秋根通知在场的所有人:柯得贵要发表谈话。
柯得贵,大干部,乡里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得贵婶听到自己丈夫的名字,心中立刻升起了一种莫可名状的自豪。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悄悄挤到电影放映机旁边,偷偷在黑暗中看了丈夫一眼:他比以前更胖了。四方大脸,一副官相。此刻,他正嘴对着一个黑匣子说话。他的话,又从幕布旁的木箱里传出,是那样铿锵有力。
“……东风浩荡,大地回春,全国的跃进形势一片大好,一天等于二十年。1957年,我们取得了反右斗争的伟大胜利。在1958年,我们一定要在总路线的光辉指引下,把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等各项工作全面推向前进。”柯得贵的声音经过扬声器的放大,稍有变形。但得贵婶听得是如此熟悉,如此悦耳。在黑暗中,她流泪了,又悄悄擦去,为的是不让儿子瘌痢金根看见。
“爸爸怎么不回家?”癞痢金根悄声追问。他多希望做官的父亲衣锦还家,光耀门庭。
“他有外路。他和湖上人民公社的一个女人鬼混。他早已把你我娘儿俩抛弃了。”得贵婶的心早已碎了。在绝望之余,她仍怀有一丝不合实际的幻想,幻想他能回头:“要么,你明天就去乡政府找他。虎毒不食子。”
“我去?我不敢。”瘌痢金根没有这个胆量。
在黑暗中,宋大发和于连生不知不觉地坐到了一起。他俩谈起了生活和工作,谈起了县委工作组的柯得贵。彼此的看法都非常接近。
“他一下来,就把你我当成了吴国亮的人,加以排挤。”于连生满腹牢骚:“本来,吴国亮是要送你我二人到团县委去学习的。他一来就改成了宋茂香。”
“听说要召开什么县委工作组扩大会,不知道会有什么动作?”宋大发小心探问。
“管他开什么会?本人不去。”于连生愤愤不平:“让他去培养宋茂香吧!”
“你不去开会,我更不会去。”宋大发也赌咒发誓。
“我们一定要建成人民公社,争取社会主义、**在我们乡早日实现。”柯得贵的讲话结束了,抑扬顿挫的声音,还在秋日的夜空中回荡。
突然,挂在老戏台上的幕布亮了起来,出现了活生生的人影:会说话,会唱歌,会走路,会跳舞,就像真的一样。谷仓人大睁着双眼,一睹这旷古未有的奇观。
“妙哉!妙哉!”仁义公看着电影,拍手称奇。
“不要酸了,让我们静下心来看电影。”宋茂香还是“没大没小”。她已是全身心的投入了。
原通知放映苏联故事片《幸福的生活》,因未能拿到拷贝临时改放国产片《白毛女》。谷仓人没有更高的要求,随便什么影片都可以。电影《白毛女》是一部进行阶级斗争教育的好教材。自从它问世以来,以其美丽而传奇的故事,不知道感染了多少观众。早在几年前,该影片就风靡海内外。可是生活在大山深处的谷仓人,直到现在才获此一幸。银幕里,贫农女儿喜儿因遭受地主阶级的压迫,慢慢由人变成了“鬼”。情节一层一层地展开,扣人心弦。可是谷仓乡的观众们大都看不懂,也无法产生共鸣。主要原因是听不懂普通话。刚刚激起的热情和新鲜感没能持续多久就渐渐消失,他们一批接着一批地退出了苦槠坪,回家睡觉。
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少了,整个老戏台边,仅剩下十几个人。宋茂香毕竟是有点文化,也能听得懂普通话,她看得津津有味。随着剧情的发展,她的同情的泪水不断地洒向贫农女儿喜儿和他的父亲杨白劳。终于,她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这特别引起了还在场上看电影的柯得贵的注意。他有意把凳子挪到她的身边,一面看电影,一面和她谈话。
“你都看懂了吗?”柯得贵问。
“看懂了。”宋茂香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
“是电影好看,还是瞎子戏好看?”柯得贵又问。
“当然是电影好看”宋茂香又答:“那天的瞎子戏我只看了一半就退场了。因为他们要唱什么《十八摸》,无聊戏。”
“算你思想进步。”柯得贵对她的这一点极其满意。接着他又问起了村了里的五类分子活动的情况。宋茂香一一作了汇报。
“……有一次,宋九根打老婆,站在一旁的地主分子胡月秋和右派分子柯繁青上前去拉,反被宋九根专政了一顿。”宋茂香放着眼前的电影不看,转过脸来详细叙述发生在五类分子与贫下中农之间的矛盾。“我看,对五类分子‘专政’也要看情况。”
“住嘴。你这话没有一点阶级路线。”柯得贵打断了她的话。
借着电影幕布的反光,宋茂香看见了柯得贵的脸,他面色严峻,两眼灼灼逼人,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她不明白这句话错在哪里。
“专了地主分子胡月秋和右派分子柯繁青的政,专得好!”柯得贵的脸色又慢慢缓和下来。“五类分子是没有资格说话的——这叫无产阶级专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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