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书……”
倾城喃喃念了一声,直直盯着苏墨弦,长长卷卷的睫毛轻轻颤着。
苏墨弦眼下真是百口莫辩。外面口口声声的侧妃,口口声声的休书,偏偏他又刚刚才给了“奴婢”的说法。
苏墨弦只见她上一刻还粉嫩嫣红的脸颊立刻变得惨白惨白的,心中揪疼不已,他连忙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倾城,这事儿我容后再和你解释。”
倾城咬着唇没说话。
此刻苏墨弦对林淑儿真是恼恨不已。
这个侧妃的头衔怎么来的,两人心知肚明。一来,当年苏墨弦欲杀林淑儿,却失手杀了丞相夫人,皇上迫使他做出补偿;二来,当年他找不到倾城的时候,将大周翻了过来地找先帝,他想,只要先帝现身,倾城自然就回来了。可是,先帝竟像是果真死了一般,毫无踪迹可循,而林淑儿是唯一的线索。
那个时候,倾城已经不在身边,他再输,还能输什么呢?还不如博一博。
这才有了睿王侧妃。
然而,他心中却从来没有将这当真过。便连当年拜堂那个人也不是他,是贤王还是魏王替兄拜堂的?他竟然都忘了。
既然前面那些在他心中通通都不作数,那他想不到休书这个事简直就是毫无悬念天经地义的。
哪里想到,林淑儿这个时候提了出来,还是当着倾城的面。苏墨弦真有种阴沟里翻船的感觉。
见倾城没说话,苏墨弦赶紧去案前提起笔来,只想着赶紧了结再和她好好解释,好好补偿。
却不想,他刚刚动了一笔,底下的纸就被倾城用力抽走了。这一下,苏墨弦惊得不轻,抬眸,只见她红着双眼,用力将那张宣纸揉碎,一双眼睛却是直直盯着他。
“倾城……”苏墨弦低叫了一声。
倾城眼泪立刻夺眶而出,哭着大叫了一声,“不许写!你这个骗子!”
倾城将纸张揉成了碎片,用力砸到苏墨弦脸上去,可是纸屑没有重量,倾城不解气,抓起桌上的砚台又往他砸去,墨汁当下砸得到处都是,苏墨弦急急避开。
倾城趁机转身就跑了出去,一面跑一面哭,“苏墨弦你这个骗子!你竟然还有别的女人,我都没有别的男人!”
外面正是倾盆大雨,苏墨弦心惊肉跳地追上去。偏偏他这几日他腿上的伤反复得厉害,房间里又全被倾城的“嫁妆”弄得乱七八糟,这眨眼就落到了倾城后面去。
苏墨弦追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倾城手中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把剑,直往林淑儿心脏刺去。
“我杀了你!”
倾城整个人都被雨淋湿了,脸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浑身杀气腾腾的,俨然就是个吃醋的女子,要不顾一切地杀了情敌。
林淑儿惊恐万分,她本就被大雨淋得楚楚可怜,这会儿又被倾城喊打喊杀吓得一张小脸没有血色,双目瞪得大大的,整个人仿佛一朵即将被倾城狠辣摧毁的娇弱的小花。
倾城手上的剑一点迟疑也没有地刺去,林淑儿眼中震惊是真,眼风却还能分得出来去看一旁追出来的苏墨弦。却只见苏墨弦手指微微一动,似要阻止,然而眨眼,却收了回去。
林淑儿一颗心彻底跌入谷底。
剑尖直指,林淑儿感觉得到提剑那人的确动了杀心,当下,心乱如麻。
不可能!怎么可能!她的命,先帝的命,竟然再拿捏不住这两个人了吗?
然而,事实却再清楚不过,这一刻,她无所凭借。眼看一剑就要夺她性命,林淑儿只得快如闪电一个往后倒去,倾城的剑刺了个空。
这一个失手便再没了重来的机会,一旁的管家反应过来,想想林淑儿到底是丞相千金,若是真的在睿王府被杀,也万万不是小事了。管家连忙上前去拉住倾城,“王妃,王妃息怒,有话好好说。”
倾城紧紧捏着剑,骨节发白,手上却骤然一阵温暖。
苏墨弦不知何时到了她身旁,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叹一声,“够了。”
倾城流着眼泪,手上一松,剑“哐当”一声便落到了地上。
苏墨弦将她拥进怀中,紧紧抱着她,目光却是在林淑儿身上。
“当年既是睿王府娶你进的门,今日的休书便由睿王府给你。管家,你拟一封休书,再去书房取本王的印鉴盖上去。”
林淑儿浑身发抖,简直不敢相信地瞪着苏墨弦,“你竟然可以无情到这个地步,你不要忘了我……”
苏墨弦淡淡将她打断,“杀人偿命,本王今日放你安然离开,已是顾念各方情分。你想清楚,继续在这个地方,王妃若想要你死,那么,不论是什么理由,本王也不会留你的命。你还不如就此离开,从此天高海阔,将往后的日子好好活下去。”
林淑儿闻言,终于瘫软在地,整个人如被抽去了最后的支撑。
苏墨弦小心拥着倾城转身回去,一面在她耳边似无奈似宠溺地轻叹,“何苦这么激动伤了身子?我们回去,我好好和你解释。”
林淑儿只见倾城没吱声,依偎在那人怀中,眨眼,苏墨弦高大身形已将她整个人遮住。林淑儿再也看不到了,手指收紧,重重抓着地面,抓得十指见了血。
……
林淑儿终于彻底离开了,拿着睿王府给她的休书。
管家还算厚道,提前派了人去丞相府。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据说林丞相听了当下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昏死过去。其后还是派了一顶轿子并着几个仆人过来接。
林淑儿手中捏着一纸休书,从小门离开。
丞相府的下人脸色比睿王府的还要淡薄,草草领着林淑儿上了轿子,便无声无息地抬走了。
走到半途上的时候,外面抬轿子的人忽然听得里面传出笑声来,所有人很是惊了一惊,转瞬,脸上又全是些微妙的鄙夷之色。这位丞相千金,如此委屈求全,连杀母仇人也嫁了,连侍婢也甘愿地做了,只为了留在睿王身边,没想到最后却还是免不了被赶出来的命运。她苦心经营这么长时间,最后却还是如此干净被赶了出来,这个时候的笑,大抵是终于受不住,疯了吧。
……
苏墨弦将倾城带回房中以后,并没有出声解释。只是沉默着将她身上湿去的衣服一件件脱下,忆昔和微雨已将热水灌满了整个浴桶,苏墨弦牵着倾城的手走到屏风后,“先泡个热水澡吧,淋了雨,不要惹了风寒才好。”
倾城一直沉默着,目光甚至也没有落到他的脸上。只任他一个指令,她一个动作地进了浴桶。
苏墨弦转身要出去。
“你也去泡一泡热水澡。”倾城忽然在他身后幽幽地说。
苏墨弦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背对着她。
倾城目光落到他的腿上,轻轻地说:“你总是骗我,你的腿本来就不大可能再痊愈了。若是再被湿气入侵,也许就真的再也好不了了。”
苏墨弦的背影像树一般,挺拔而翩然,然而此刻,倾城却只觉那树上被压着重重的寒霜,有些寒凉,又有些颓然。
他没走,也没出声。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句,“那你会离开我吗?”
倾城笑了笑,望着他的背影,“不会。”
苏墨弦走了出去。
倾城倒在浴桶里,缓缓闭上眼。
苏墨弦知道了,她没有失忆。
……
倾城和苏墨弦陷入了奇怪的冷战。
那一日说好的解释,苏墨弦一个字也没有说。也是,他都看懂了她没有失忆,那么再和她说一遍她已经知道的事,不就像个傻子一样吗?虽然,过去的那些日子,回想起来,苏墨弦在她面前的确像个傻子一样。
她假装失忆,将他逗得团团转,他总会因为她一个眼神欣喜若狂地疼宠,又会因为她另一个眼神小心翼翼地呵护。
然后到头来发现她是假装的……倾城想,不论是谁发现自己被逗得这么彻底,也会勃然大怒。
但是关于她的记忆,苏墨弦却没向她提过一个字,就仿佛他根本就没有发现她其实没有失忆一般。
不,也不止关于她的记忆。其后的日子里,不论是关于什么,苏墨弦对她的话都极少。
钥匙倒还是依言给了她的,只是那个时候,倾城脸都有些热,拿着钥匙也觉得无比烫手。她想扔回去,苏墨弦却已转身出去了。
倾城捏着钥匙,内心又复杂又难熬。
爱上这么一个聪明厉害的男人,真是自作孽。他见微知著,她一个小小的动作他就看懂了全部的意思。
花容是她杀的,林淑儿是她嫁祸的,要瞒过他本来就已经很勉强了。唯一能仗着的不过是他心中对她的爱宠、愧疚、和侥幸。
原本他都已经信了和她没有关系,她真的只是去库房拿布料路过了地牢,偏偏林淑儿坏事。都人赃俱获了,还要再挣扎。
那天那个场面,林淑儿明着是求一封休书。但是既然那一哭二闹都已经演上来了,最后的三上吊又怎么可能会少?倾城可以确定,苏墨弦前一刻给了她休书,她立马可以“死”在苏墨弦面前以死明志。
当然那个死绝对不会是真的死,林淑儿这样的人,全天下的女子都自杀了她也不会。不过就是仗着她体内有情蛊,苏墨弦投鼠忌器,她可以拿着这个无限制的威胁下去。
倾城却是被林淑儿激得一计上了心头,她要让林淑儿看到,她的命、甚至先帝的命,都再也威胁不了她和苏墨弦了。
那时,手中再无王牌的林淑儿会做什么呢?
林淑儿一定知道先帝的下落,但是这么多年来,不论是苏墨弦和武帝,用尽各种方法都不能顺藤摸瓜,为什么呢?想来,林淑儿已彻底与先帝断了联系。她只要有这个蛊就完全足够了。
可是,当她的蛊到了无用之时呢?那个时候,就该狗急跳墙了。
林淑儿为了苏墨弦,与所有人为敌。这个世上,若说还会有谁愿意与一无所有的林淑儿走上一条船,那个人就只能是,先帝。
倾城的确很想将先帝找出来,不论是为了什么目的。问清楚也好,报仇也好。
所以,倾城装作要杀林淑儿,她原本还有些担心苏墨弦会拦她,那样会让林淑儿再一次拿捏住他,没想到,那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睿智。想来,她想要做什么,她又做了什么,她提剑去杀林淑儿那一刻,他就已经全知道了。自然,她的失忆已经不攻自破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