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两侧的光线很单调,颜色显得无聊乏味。地毯的颜色搭配很精妙,好像还可以用于抵抗焦虑。
米娜正在敲打305客房的房门,刚才她不断朝电梯的方向看,现在又回头瞪了一眼欧佐。感受到米娜的眼神,欧佐没敢抬头,他知道自己在无意间犯了一个错误,他害怕米娜会指责他,不过他现在更担心贝尔玛。
两年前欧佐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河床体育场观看足球比赛,一个狡猾的嬉皮士因为座位号的问题和贝尔玛产生了争执,看到他们在一起抓扯,欧佐挺身而出,为贝尔玛挡下了几条指甲的划痕。贝尔玛很迷人,身材也很火辣,这是欧佐决定帮助她的原因,虽然那天的比赛结果令人出乎意料地失望,不过退场以后,他收到了来自贝尔玛的邀请,欧佐抚摸着脸颊上的唇吻,那时候他感觉自己有些无耻,但他并不在乎。
听到脚步声和门锁的声音,米娜推开房门。
“把东西拿上,我们必须离开这儿,马上离开。”
贝塔尼让出空间,他们都说的是希伯来语,他问:“离开这儿去哪儿?”
“去任何地方,有访客不请自来。”
“是我们在乌斯怀亚遇到的那些家伙吗?”
“反正肯定不是来自马戏团。”
“见鬼,难道整个阿根廷只有这一家酒店吗?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贝斯酒店?”
“我不知道。”米娜耸耸肩,她把电脑装进灰色背包,“也许火地岛码头上的摄像头捕捉到了我们的头像,那些该死的监控设备无处不在,这就是所谓的社会安全,而事实上只是让安全和危险共同存在。仔细想想,有哪些人可以查看到监控录像呢?情报局的机密都有泄密的风险。”她站起来看着欧佐,但立刻又把视线移开,她不想再次引发矛盾,所以没有完全说实话。
“真该死!”贝塔尼无奈地看着挂在墙上的照片,“如果去哪里他们都能找到我们,我们就不应该逃走,我们应该提前动手干掉那些下流胚。”
“这建议很有趣,但楼下现在有五个人,如果算上车上的司机,至少是八个人,你想下去和他们火拼?然后再借用厨房里的天然气把这栋楼拆掉吗?”
他没有说话。
“在阿根廷,我们只能小心隐蔽,但你必须明白,遭到限制也是我们的优势,属于老鼠的优势。嘿,你看过汤姆和杰瑞吗?”
“汤姆和杰瑞?我的上帝,米娜。我们必须尽快警告情报局,无论使用什么方式,至少应该让他们知道乌斯怀亚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道理,这也是我正想和你谈的。”
“你跑出去找这男孩。”他指着欧佐,“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作用。”
“作用很大!假如我没去找他,两分钟以后,我们也许会遭到逮捕,甚至被谋杀。”
“这只能说明我们很幸运,也许你在乌斯怀亚被幸运女神附身了。”
米娜走到贝塔尼面前,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看着他的眼睛,“告诉我贝塔尼,你想揭露背叛我们的混蛋或者别的什么人吗?”
“当然想。乌鸦旅的杀手在乌斯怀亚干掉了奥博尔和乔纳,而我们却要承担无数个愚蠢的罪名。通缉罪犯?叛国分子?国际恐怖主义?而现在还在被一群下流的疯子追杀,这是在开玩笑吗?不,我的上帝,这都是真的。”
“我们待会儿再谈这个好吗?”米娜把背包带缠在手臂上,她看着手表,随后她拔出贝瑞塔“美洲狮”手枪,“我们必须走了,疯子朋友们就要开始找我们的麻烦了。”
贝塔尼走出房间,他的脚踝仍然有些酸痛,不过和昨天相比,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他埋怨米娜把他推出窗口的时候没有给予提醒,虽然当时的情况的确有点紧张,但多说一句话的时间应该还是足够的。
305客房里的所有电灯继续亮着。
米娜把房门关上,她伸手指向三楼走廊尽头处那扇塑料门,“去把那扇门打开。”她看着贝塔尼,然后又补充说:“用下面的固定槽把门卡住。”同时,她拉住欧佐的肩膀,“你跟我往这边走。”
虽然贝斯酒店经过了翻修,但它本质上仍然是一家老酒店,一栋老建筑,如果有哪个淘气的醉鬼不小心把墙纸拆下来,就能看到各种令人不愉快的疤痕,那种衰老沧桑的气质就像这里的前任老板,但如果想要见到他本人,就只能去参观杜勒教堂后面那一片**的墓园。
米娜走到302房间门前,她连续敲了两次门,中间大概间隔了五秒钟时间,没有听到动静,她从裤包里取出一根很细的钢丝,把它弯曲成一个回折的小圈,然后将它插进锁孔。
“哇噢,你会手动开锁?”
“欧佐,闭嘴。”
楼梯间里传来轻急的脚步声,米娜的手指加快速度,她用眼睛朝走廊尽头的小门看过去,贝塔尼正在向这边走。听到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她盯住手上的铁丝,前后推动,接着左右旋转。
“米娜,你听到吗?他们上来了!”
“嘘!你安静好吗?”
“上帝,再不开门我们就要惨了。”
“见鬼!我已经说了,闭嘴欧佐!”
她停止转动钢丝,用手握住门把一拧,在房门推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霉味溢了出来,米娜立即走进去,接着是第二个人和第三个人。这里的空气让人窒息,302房间里没有开灯,贝塔尼转身抓住门把,听到一声脆响,那一丝光线开始变细,最后从门缝中彻底消失了。
一秒,五秒,十秒。
“米娜?”
沉默。
“米……米娜,你在哪儿?”
仍然没人回答。
外面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然后又远去,而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浑浊的呼吸声,这种感觉有点像电影放映到一半的时候忽然遭遇停电,随后人群开始恐慌,甚至随时都可能爆发骚乱。米娜瞪着眼睛,她估计此刻至少有四个人在走廊上,她用手握住手枪,摸索着向身后移动,摸到了略显粗糙的布条。
米娜抓住布条的边缘,把窗帘拉开一条小缝,少许光线从外面透进来,房间里的人和物体开始展露出昏黑的轮廓,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贝斯酒店的前门,外面的三辆轿车仍然停在刚才的位置上,她注意到三辆车上都装有单体式警示灯。
贝斯酒店的前门和通往里奥加耶戈斯市城区的道路之间大概隔着一个美食橄榄球场的宽度,道路的边缘有三个地方开有出入的通道,但都与同一片空地相连,那里的秩序显有些混乱,空地上的车位划线已经被完全磨损,旁边的路灯偶尔会不稳定地闪烁,光线下面的空地显得荒凉贫瘠,只有早已干枯的灌木围绕在周围,但它们既不好看,也不起不到栅栏防护的作用。
米娜看着新租的银色桑塔纳,她咽下一口唾沫,再一次回头的时候,胸口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紧绷感。她盯住房间里那张大圆床,这里有一种类似梦幻的感觉,虽然她无法识别出床罩上的花纹,不过都毫无妨碍,这让她想起了四年前在巴格达,自从哈尔斯引爆鞋盒里的炸弹,她就再也没有产生过享受性生活的渴望。“巴黎的中央有一张大圆床”,这句话来自一位名叫灵顿的德裔调酒师,他很帅气,很性感,而且拥有迷人的高鼻梁,他喜欢锻炼,每天起床以后总会在健身房里跑得汗流浃背。两年前的跨年夜,灵顿献给米娜一束漂亮的纸折玫瑰,而米娜从此再没去过那家酒吧,再没回复过对方的短信。
门外传来动静,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米娜从窗帘的缝隙里往楼下偷看,有一个男人从车里走出来,他用手摁住挂在耳廓上的蓝牙,好像正在对什么人说话。过了一会儿,走廊的方向传来奔跑的声音,楼下那个男人的身体忽然也晃动了一下,他对着空气咆哮,然后返回到车上。
“米娜,外面变安静了。”
“谢谢你提醒,不过我已经发觉了。”
“嘿,你看到了什么?”
“楼下那些车。”她说,“今晚的事情有点奇怪,这些家伙是警察吗?可是警察为什么来这儿?”
贝塔尼斜着脑袋,“是因为乌斯怀亚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
米娜继续想着,因为欧佐最早来到贝斯酒店,他接到贝尔玛的电话至少是在三个小时以前,如果警察发现了信号源的位置,绝不可能等到三个小时以后再开展搜捕行动,网络资源是共享的,乌斯怀亚的警察只需要给里奥加耶戈斯市警局打一个电话,而现在事情却被推迟了三个小时以上,这让米娜感到有些不安,因为三个小时可以做很多事,甚至可以让某些原本身处乌斯怀亚的不速之客光临贝斯酒店。
欧佐走到窗户旁边,他小声问米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黑手党雇佣的赏金猎人吗?”
“一言难尽。欧佐,你现在是不会明白的。”
“我会因此被逮捕吗?”
“不,至少今天不会。”
“这答案很酷,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巴兹尔?费马的儿子也喜欢这么说。”
“你认识巴兹尔?费马的儿子?”
“不。”他摇摇头,“我喜欢转述别人的话。”接着又挠着头发问米娜,“嘿,我们还要在这地方待多久?”
“不会很久。”
“如果让我选择,也许刚才会通过门外的楼梯离开这里。”
“除非你很愚蠢,或者很想被逮捕,否则绝不会像这么做。那些混蛋的汽车就停在楼下,即使离开酒店,我们也不可能若无其事地走进停车场开车。而且你应该很清楚,酒店外只有一条通往市区的公路,他们只要看到305客房空着,用不到三分钟就会发现那条挂在外面的楼梯,你认为三分钟能跑出多远呢?”
“所以开门为了误导他们?”
“没错。如果能让那些人相信我们逃出了酒店,他们就不会挨个检查房间,我从不低估别人的本事,虽然他们的确制造了一点麻烦,不过漏洞百出,而专业人士闯进一座陌生建筑以前,绝不可能抛下旁边的楼梯不管,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是的,但离开以后却故意敞开门让他们发现后面还有一条楼梯?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想?”
“我认为他们不会想。有些人只是疯狗,力气和信仰都有,但不擅长思考,太过执着,反而容易被表象所迷惑。”
“嘿,你以前到底做什么工作?”
“我说过欧佐,你现在不会明白的。”米娜说话的时候继续看着窗外,其中有两辆车都加速开动了,它们朝不同的方向驶去,但剩下的那辆车只是稍微移动了位置,然后继续停在酒店门外狩猎,米娜的视线转移进来,她叹了一口气,“见鬼,虽然预感不妙,但不能站在这里等。”
“我们什么时候走?”
“就是现在。”
贝塔尼把门拉开,走廊里没有其他人在,危机感好像也在远去、消散,但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有时候失去的东西反而令人不安,于是他又转头向305房间看过去,房门已经被刚才那些没礼貌的客人弄坏了,暗淡的光线从房间里照出来,三个黑影从墙壁上晃过,走到楼梯间前面那段铺有地毯的斜坡上,贝塔尼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就像吸毒后产生的幻觉,他开始挤压自己的眼角,然后顺着楼梯向下挪。
酒店大厅里没有人,楼梯口那几片肮脏的瓷砖异常刺眼,上面沾着很多已经破损、泛黑的织物碎片。米娜抬起头,她发现安装在墙角的监视器没有开启,否则探头下面会出现一个红色的圆点,不过她忽然又产生了新的顾虑,一种普通房客不会有的担忧,她考虑了一会儿,决定暂时不把这些想法告诉她的同伴,因为这么做起不到任何作用。
随后他们走到酒店门口,隔着薄片向下倾斜的塑料百叶窗帘,注视着那辆停在不远处的警用轿车。虽然外面看不到大厅内的状况,但等待不是明智的选择。米娜向后退了一步,她伸手指了指前方,然后手指又转变方向,指向一楼的走廊,她只说了一句话:“别搞砸了,我给你们争取时间。”
听到这句话后,贝塔尼先是皱着眉头,但立刻又对着米娜轻轻点头,他们的动作很默契,不过又显得有点别扭。看到米娜走进走廊前面的转角,欧佐从窗户旁边移开,他感到有点不安,毕竟贝塔尼今晚不太友善。
现在只剩两双眼睛盯着外面的警用轿车,顶部的车漆略有反光,车窗上缘可能只留了一条不到手掌宽的小缝,而后面一片漆黑,那里可能藏着致命的枪口。贝塔尼从外套后拔出一支手枪,又用另一只手揉搓自己的脸,他很清楚,无论外面的人是警察还是其他人,无论他们是否愚蠢,是否不自量力,但今晚过后,警察肯定会把责任都归咎到他们身上,而欧佐……他看了一眼欧佐,但欧佐一直低着头,不接纳他的视线,他意识到作为一个中东地区的商人,之前用在拳头上的力气确实有点失控,他想要道歉,但酒店后面传来了枪声。
连续三次枪声,还有某种类似玻璃碎裂的声音,贝塔尼正要转头,所有电灯瞬间熄灭了,周围陷入一片漆黑、寂静。听到引擎的声音,他用手拨开百叶窗帘,停在前面的轿车开始向酒店侧面移动,他一把抓住欧佐的手臂。
“小子,我们走。”
贝塔尼推开店门,警用轿车的尾灯固定在侧面室外楼梯那边,他们立即向空地中离自己最近的一辆汽车跑过去,然后半蹲身体,背靠在车门上。
旅馆的电闸被关上了,这是米娜干的,黑暗有助于他们撤离,贝塔尼探出身体,看到警用轿车打开了车门,他们迅速跑向一辆丰田越野车,在那里歇息了十几秒钟,让呼吸和心跳恢复平静,然后继续向银色桑塔纳移动。
新到的位置看不到轿车的尾灯,这说明对方也不会注意到他们,贝塔尼疾步冲向桑塔纳,然后用钥匙打开了车锁。坐进车内以后,他通过反光镜看了看坐在后排的欧佐,他犹豫了一会儿,因为一旦引擎启动,声音就会引来捕猎的狼群,他朝酒店的方向看了一眼,店门好像移动了一下,他看到了米娜。
而这时挡风玻璃忽然碎裂,一声尖叫,贝塔尼捂住自己的手臂,他开始流血,但伤势并不严重,子弹只是擦过了皮肤,眼前的每一个缝隙好像都在绽放邪恶的狂笑,他不知道子弹是从哪里射出来的,所以在惊恐中启动了引擎,他变换挡位,然后迅速转变方向,驶向酒店的前门,表盘上的指针刚开始移动,停在旁边那辆路虎忽然加速撞过来,一阵可怕的摇晃,桑塔纳开始旋转。
贝塔尼飞速转动方向盘,他大吼:“小子,快趴下!”同时右边的玻璃开始粉碎,接着又是枪声,他踩住油门,连撞上了两辆停在旁边的汽车,穿过溅起的碎片,他看到米娜已经转身跑回了酒店。而路虎的车门打开,有一个人跳了出来,他手上拿着一支手枪。
贝塔尼踩住油门,行驶到酒店门口时店门已经完全合拢了,路虎上下去的那个人跟着米娜冲进了酒店的黑影中。贝塔尼看了看后视镜,刚才停在室外楼梯那边的轿车也向这边驶过来,车顶的警示灯开始闪烁,同时开始发出刺耳的警笛声。
欧佐蜷缩在后排的地毯上,他抱住脑袋,声音听上去有点绝望,“上帝,我们会被逮捕……噢不,上帝!”
“不,欧佐,我们的麻烦并不是警察,他们不会要你的小命,也许你应该为此感到庆幸。”
“刚才那家伙是什么人?谁盯上了我们?”
“那些家伙是职业杀手。”贝塔尼说,“真见鬼,该死的乌鸦!”
“乌鸦?”
“闭嘴欧佐,小心咬到舌头。”
桑塔纳碾过一堆灌木,加速冲上了公路。贝塔尼记得后面的路虎揽胜,之前在乌斯怀亚街头甩掉的就是这辆车,而现在它又一次出现了。
远光灯开始闪烁,前方是一条直路,贝塔尼变换车道,他踩住离合器,把档位扳到最高,他空出一只手握枪,想要寻机瞄准对方的轮胎,就在他回头看的时候,听到了连续的枪声,跟在路虎后面的警用轿车忽然失控撞上了旁边的路牌,但在后面更远的地方,另一辆警用车也在加速追赶。
贝塔尼想到离开贝斯酒店的两辆警用轿车分别驶向了不同的方向,他的视线迅速回到前方,对面的车道上有一道刺眼的灯光闪过,前面是另一辆开着警示灯的轿车。贝塔尼眯着眼睛,看到地面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反光,他意识到前面有一滩积水,于是立刻斜视反光镜,那时候路虎和他的间距不到十米。贝塔尼迅速将方向盘转动了两圈,桑塔纳冲进了逆行车道,而正前方的警用轿车为了避免碰撞选择了猛烈转向,它的轮胎接触积水后开始打滑,车身横向闯进了桑塔纳原来行驶的那条车道,向路虎那边撞过去。
“你去死吧,狗娘养的杂种!”
贝塔尼盯住后视镜,他没想到路虎司机的反应竟然如此敏捷。听到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路虎也开始转向,打滑,旋转,它跨过两个方向车道中间的划线,和警用轿车擦身而过,随后车身横在公路中间,但没有失去控制,路虎的车头在公路上甩过一道巨大的弧线,又回到了原来的行驶方向。
同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巨响,后面发生了一场可怕的碰撞,打滑的警用轿车错过了路虎,但和更后面的警用车撞在一起,破碎声掩盖了引擎的轰鸣,两辆车纠缠为一体,最后停在了公路中间。
“妈的,为什么全是聪明的蠢货?”
贝塔尼踩住油门,绕过一个急弯,看到路虎继续逼近,他的枪口正要穿过车窗,对方的枪弹呼啸而过,后排一阵尖叫,桑塔纳的后窗在粉碎的哗啦声中裂解成无数块碎片。贝塔尼迅速埋头,他没有时间观察或者分析,也没机会去思考下一步的策略,路虎已经来到了他的侧面,两辆车就要发生接触,即将发生碰撞,他把枪口抵在车门上,随即扣动了扳机,枪膛开始升温,子弹在车门上留下了弹孔,枪口的高度很矮,但他不确定这样是否可以击中路虎的轮胎。
接着是摇晃,伴随摩擦时的尖叫,车身开始颤抖,外壳发出“咔嚓”的颤音,庞大黑影开始从左面逼近,贝塔尼侧身躺在旁边的座位上,汗珠从他的脸上滴落,听到枪弹嘶的一声飞过,他紧要牙齿,面颊扭曲变形,但没有失去理智,他伸直手臂射出子弹。疼痛?恐惧?不,无论遭遇什么状况,大脑都必须保持理智和亢奋,贝塔尼和正在追杀他们的人都清楚这个道理,现在只有死亡才能让这一切结束,他们都没有选择,只能拼命置对方于死地。
模糊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视野前晃动,贝塔尼撑起身体,车灯的光束对准不远处的弯道,他发现公路旁边那片看不见的黑暗中有还另一道光线在移动,而且亮度越来越明显,离道路边缘的距离越来越近。贝塔尼猛踩刹车,桑塔纳和路虎中间擦出一道火花,左侧的后视镜“啪”的一声断裂,路虎冲过前方的弯道,贝塔尼脚下松开刹车,右转方向盘,同时拉起手刹,等到惯性离心力完全消失,他已经移动到了最右边的一条车道上,位置退后到路虎尾灯的十米以后。
这时,黑暗中的那道光来到了道路边缘,化作一对车灯,强光伴随引擎的轰鸣,深色的奔驰GLA穿破旁边障碍,冲过道旁的斜坡,轮胎腾空以后沉重地砸在路面上。贝塔尼睁大眼睛,忽然出现的奔驰GLA横在他的视野中间,那时间非常短暂,“上帝,是米娜!”他看到奔驰的车窗没关,而米娜正在驾驶那辆越野车。
短暂的瞬间结束,惯性让奔驰冲入了对面的车道,经历了拐角极小的急转和一次高效的加速,车身的位置从左侧超过了前面的路虎揽胜。
“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看到路虎亮起的减速灯,贝塔尼用最大的力量踩住油门,他和路虎的距离缩短,他向左转动方向盘,桑塔纳的车头从右侧撞向路虎。一阵破碎的巨响,路虎的尾部受到来自右侧的撞击后开始向左滑动,贝塔尼一脚把油门踩到底部,路虎的尾部加速向左偏滑,车身经历90度的被迫转动。
米娜的手枪伸出窗外,横在公路上的路虎变成了一块宽靶,驾驶员、驾驶座一侧的车窗、米娜的枪口连成了一条直线。
火光从奔驰的车窗里喷射而出,枪声,连续的枪声。
贝塔尼松开油门,桑塔纳的车头与路虎分开,变形的引擎盖遮在破裂的挡风玻璃前面,他踩住刹车,车速减慢以后停在道路旁边。贝塔尼躺在椅背上深吸一口气,感觉双腿有点发软,他推开车门,路虎还在滑动,撞上旁边的土坡后才静止下来,他看到米娜下车以后又对准路虎的驾驶座补射出两颗子弹,然后他们彼此对视,迎来短暂的寂静。
无知无觉。
风暴后的黑暗具有难以抵抗的魅力,那里可以忘记伤痛、带走悲伤、抹掉一切记忆。停车的地方距离里奥加耶戈斯市城区不到二十公里,但那感觉就像在荒漠中做无谓的挣扎,最后终于被夜空吞噬。
“嘿!车不错。”贝塔尼说。
“但车主是一个邋遢的烟鬼。”
“让人反感的家伙,难怪你偷他的车。”
米娜把手枪插在腰上,她问:“欧佐呢?”
“糟糕……欧佐。”
他们来到桑塔纳旁边,两边的车窗都都被毁坏了,只留下银色的边框。欧佐侧躺在后排的踩垫上,他的额头上有血迹,米娜伸手去触摸他的身体,贴骨的肌肉单薄但很有弹性。
“看,你还活着。”
欧佐缓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他用手遮住眼睛,然后开始揉自己的脸颊,“米娜?”他的声音伴随着哽咽,“不,不,米娜。”
“里面感觉如何?”
“上帝,今晚岂止疯狂。”
“至少你没被逮捕。”
“这玩笑不搞笑。”
贝塔尼拉动车门把手,但没有响应,撞击变形已经让后排车门的锁头完全卡死了,不过欧佐的体型消瘦,跨越到前排对他毫无障碍,缩着肩膀走出车门,米娜想拍打他的肩膀,但他做出了退缩的动作,也许是因为烧灼的疼痛,也许是有所畏惧。米娜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躲闪,任由他退缩。
“欧佐,你在酒店里答应过我一件事,现在还记得吗?”
“是的。你要我帮忙,而我答应了。”
“既然我们已经离开了酒店,现在属于你的时间到了。”
“噢,米娜,我感觉一切都失控了,我甚至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它们两者都是。”
“现在我相信你们遇到了大麻烦……不,我们遇到了大麻烦。”他叹了口气,“我不明白,酒店里发生了什么?那些警察,然后又是这个家伙。”他指着路虎,“我的上帝,如果我死在了这里,我想知道自己被卷入了什么事情!”
“我保证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你不能保证!”
“好吧,欧佐。今天的事情就是一个他妈的圈套。”
“什么圈套?”贝塔尼皱起眉头,“你知道这事情?”
“噢,见鬼!”米娜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们上车。”
这时,沉重、嘈杂的引擎声经过,一辆运送木材卡车的停在路边,司机把脖子探出车外,公路上一片狼藉。奔驰GLA动力十足,像饥渴的猎鹰似的穿越灯光的边界,消失在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