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天不藏奸(1)
几个镖师再也按捺不住,浑不顾总镖头劝慰之言,各提兵刃冲了上去。但听得一连串“叮叮当当”之声响过,几个镖师均手腕中剑,兵器“仓啷啷”掉与地上。习忠、慕容榲五师兄弟本欲上前参战,见了这等情形,内心先自怯了,犹豫彷徨间,竟不能向前挪得分毫。正当石师妹手中长剑触及习夫人胸口之时,忽听“叮”的一声,两剑相交,月光下冒出一束火花,分外的眩人眼目。乔南手执一柄地上捡来的长剑,说道:“仇大姐,**镖头既然说一切由他担当,你又何必非要杀他全家呢?你还是饶过他们吧。”
那仇大姐怒极反笑道:“乔兄弟,你不知其中缘由,嘿嘿,我劝你不要趟这趟浑水,否则连你也小命难保。”习夫人初时认为乔南恃强凌弱,欺侮自家儿子和徒弟,此时却见他危难时仗义出头,心中大生好感,柔声道:“小兄弟,谢谢你仗义相救。但今天我们习家大难临头,命中注定有此劫数,就让我们习家来独力面对吧。”
乔南当此时刻,心道:“为何天下偏偏有这么多不讲理之人,她的仇人明明只是**镖头,甚至今日之前都不认识**镖头的妻子、儿子,却非要诛杀他们,那岂非滥杀无辜吗?我出山以来,屡次被官府和他人诬陷及冤枉。今日里他人被冤杀,自己岂能坐视不管?”他看到仇大姐复又刺向习夫人,意念到处,挥剑一招“风起云涌”封了过去。二人拆了二十几招之后,双方均使出黄雀拳拳法,只是以剑代拳,兵刃相交之下,更增凶险。乔南招式虽精,毕竟内力平平,渐渐露出破绽,左支右绌,险象环生,眼看得支撑不住。忽听左侧一声娇叱,却原来香凝儿上前助阵,她手执一把钢刀,辫子横甩,端的是飒爽英姿。乔南得人相助,压力陡减,勉强可抵挡得住,但招术中仍是攻少守多。
让两个少年人死缠烂打,令得仇大姐心中焦躁,继而狂怒,她忽然变换剑法,改用螳螂门剑法,局面顿时急转直下,只听“啪”的一声,香凝儿右臂中剑,手中钢刀跌落地上。乔南关切她伤势,急切间顾不得其他,跃过去扶住香凝儿。仇大姐猱身而上,将剑尖抵在习夫人胸口,并不前送,剑尖微微颤抖。习夫人叹息一声,闭上眼睛,轻轻说道:“孔汕,今日你我夫妻能共赴黄泉,再无遗憾。来生,若有来生,我还嫁给你,做你的妻子······”言至后来,她几乎是喃喃自语,一副幸福满足的神情。
仇大姐眼中噙了泪水,却不流出来,见到他二人如此恩爱,心中万分气苦,想到这十七年来熬过的日日夜夜,但当情仇得报之时,偏又下不了手。她心中说声:“罢了,罢了!”正欲转身离开这伤心之地,忽听一声唿哨响起,东南西三面围墙上跃入几十个人影,直扑众人而来。只听得墙外一个镖师嘶声喊道:“大家快跑,点子来抓把头来了!”随后听得一声惨叫,那镖师显是被人毙命而亡。
**镖头勉力挣扎着坐起身来,沉声道:“大夥儿···都退到演武堂去,···那里有···地道,快走,迟则生变。”习孝、习节二兄弟过来帮着母亲搀扶父亲,余人各执兵器参与断后。
双方于瞬间便即交手搏斗,拳掌交击声、兵刃碰撞声响成一片。乔南、香凝儿和仇大姐三人并排押后,两剑一刀如风般泼将开来,且战且退。将要到达演武堂时,但听得“哼、啊”之声不绝,几个镖师和王峰已经丧生于敌人刀剑之下。习忠跟王峰师兄弟情深,眼见他命丧敌手,忍不住扑上去拼命。对面之人五十多岁年龄,面黄肌瘦,颏下一绺鼠须,手中并无兵器,只一双瘦掌上下翻飞。刚接得两招,习忠后背便中了一掌,脚下一个趔趄,向前扑跌而去。那黄面老者提掌疾斬习忠左胸,以他的功力,此一掌下去,习忠那里还有命在,非落得个五脏破裂不可。一旁仇大姐挺剑刺倒一名敌人,回剑一招“黄雀在后”刺向那黄面老者,黄面老者为避开这一剑,只好硬生生收回击出之掌。仇大姐于打斗之中,右脚轻轻一带,将受伤的习忠拨至身后,说道:“乔兄弟,你带他撤退,快!”乔南用剑刺翻一名敌人,来不及多想,抱起习忠便往后跑,香凝儿断后跟在后面,久战之下,但听得娇喘连连。这时从前院奔过来几名镖师,人人均面蒙黑巾,为首之人大声道:“你们快撤,这里交给我等料理。”
这几个蒙面黑衣镖师挥动手臂,扔出十几个黑色圆球,圆球着地后迅即炸开,冒出紫黑色浓烟。在场之人嗅到烟味,尽皆咳嗽不已,十分难受。乔南一看之下,便即明白,上次越狱之时最后关头也是用此招数脱险,这些人当是赶来救援的天地会中人。
敌人丛中有人高喊:“快避开,烟雾有毒,分向两侧退开!”乘着敌人退开之际,众人搀扶着伤者快速涌入演武堂。习夫人走到堂中一幅山水画前,轻轻拽下卷轴,只听一阵“扎扎”声响,演武堂西北角现出一个洞口,习夫人道:“此洞通向郊外,出去便安全了。大家依次入洞,伤员先行。”当下众人扶了伤员先行入洞,余人依次各自入洞。乔南正要没入洞口,一瞥眼间,看到仇大姐靠在一根大柱边喘息,又即跳上身来,大惊道:“仇大姐,你怎么了,是否受伤了?”她眼神中充满迷惘,颤声道:“乔兄弟,你随众人走吧,不要管我。我意已决,死在此处便一了百了,免得活着受那无穷的煎熬。”乔南看她说话时有气无力,脸色苍白,嘴角边挂着一丝血渍,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情急下也不搭话,双手将她抱在怀中就走。下得地道后,约莫走了半柱香时间,只听得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想是殿后之人炸毁了地道,以阻止敌人寻迹跟踪而来。
出得地道时,月已西沉,四下里黑漆漆的。众人归拢起来,也不言语,跟着打头的一名镖师朝北疾行。一直走了两个多时辰,天空熹微初现,到了一座村庄,众人才跟着那镖师进了一所农家四合院。安顿下来之后,习夫人过来看望仇大姐,见她已经闭眼沉沉睡去,将一包药交与乔南和香凝儿,轻声道:“这是孔汕随身带的内伤药,待石师妹醒来后给她服了。辛苦你们了。”乔南小声问道:“习夫人,你叫她石师妹,她姓石吗?”“对呀,她姓石。”习夫人回道。乔南问道:“可她告诉我她姓仇,仇恨的仇。这是为什么?”习夫人脸色微变,迟疑说道:“仇恨的仇,唉,多少年前的爱恨情仇、恩恩怨怨,谁又能解得了呢。她恨孔汕,···当然更恨我。你们年少之人,不懂得这许多风月情事。”她慢声细语说来,仿佛喃喃自语,又恍若与人倾诉,竟是说不出的意境悲凄。
次日一觉醒来,乔南去隔壁看望石大姐,惊讶地发现:习忠正坐在床前照看石大姐,他手中端着一碗汤,正用汤匙喂食石大姐。乔南走上前轻声问道:“习公子,石大姐好些了吗?”习忠停下手中汤匙,轻声回道:“额头发烫,想来烧还没褪尽。郎中已开好了药方,汤药就快熬好了,待会就送过来。”乔南伸手摸她额头时,果然觉得发烫。他只是颇觉讶异,石大姐和习忠一家前一时刻还打生打杀的,此时却又像世交好友。也许,此次石大姐舍命救他,他自然感恩不尽。“情”之一字,果然便有如此大魔力吗?
第三日晚间,农家小院中又来了几个风尘仆仆的镖师,除带来一些肉食蔬菜粮食外,还向**镖头报信:朝廷派来之追兵已退,周遭五十里地界内重复安全。**镖头沉吟良久,说道:“葛老大,告诉济南城中弟兄们,最近停止聚会,小心从事。我怀疑分会帮众中出了叛徒,否则怎会连番出事,先是白堂主——未入济南便已泄密,后不幸被捕;再是甄香主手下五人被捕,捕前毫无征兆,颇多疑惑;此次朝廷更是直接派大内高手而来,目标明确。若不是从地道逃脱,我今日已身陷牢狱······地道···地道,这叛徒肯定不知有地道,否则我们焉有生理?”几个镖师得令分头去了,**镖头兀自神思暇飞,思索良久,不得其解,无奈摇摇头踱步向西厢房,口中念叨道:“唉,也不知石师妹伤势如何了?”低头看看自己右胸的剑伤,不禁莞尔。
入得房门,见到儿子习忠和乔南、香凝儿均在,正欲反身出屋,忽听睡梦中的石师妹说道:“习师哥,等等我,镇上有庙会,你非陪我买荆钗不可(**镖头忆及少年时往事,恍若隔世)。”顿了一顿,又道:“习师哥,我两就要成婚了,你千万别走。···你为何···非走不可。你···你跟我订婚,原是骗我的,是也不是?你为了那小贱人···竟忍心舍我而去···你···好没良心······”她说话断断续续,喘气声愈来愈急,双手抓住习忠的手,不停摇晃质问。习忠手足无措,将眼光转向父亲。习孔汕见状大惊,知她受伤后神志虚弱,脑海中情事波涌,若无外力阻止,恐伤及内脏。他飞步上前,双掌抵在她后背大椎穴上,将内力源源输入。约莫过得一顿饭时分,石师妹头上冒汗,悠悠然醒转,转头看到习师哥正为自己运功疗伤,眼神中喜悦一闪即逝,愤声道:“我不要你假惺惺怜悯于我,休要碰我。”眼光转向乔南说道:“快,乔兄弟,带我离开此地,便一刻也不要耽于此处···快···离开此地···便是死···也不能让他看见······”石师妹面色苍白,话声语无伦次,气喘连连,看起来十分令人担心。乔南抬眼看向**镖头,见他先是点头,后又摇头苦笑不已。
乔南只得找了一副担架,将石大姐抱了上去。习忠默然不语,眼睛通红,同乔南抬了石大姐便走。**镖头下意识伸手想拦下儿子,看到担架上石师妹怨恨的眼神,喉骨滚动,却是无声,眼睁睁瞅着他们离去。快出院门时,一位白发婆婆拦住香凝儿道:“香凝儿,甄香主另有要事分派与你,你不可随他们去。”香凝儿欲言又止,俏眼中满含不甘,定定地瞧着乔南,说道:“乔南,抱歉,我不能陪你们去了。你们要去哪里,告诉我,我日后好去看望你们。”乔南不知如何回答香凝儿,转头看向石大姐。石大姐对香凝儿说道:“傻丫头,风大总会迷了眼。天下男人多负心薄幸之辈,万不可全心托付,珍重。”这话虽是所答非所问,但香凝儿点头颌首,竟似听懂了一般。
依着石大姐的指点,乔南和习忠径往南行,继又折而西行,估摸着行了百十里,进入一座小山,山中郁郁葱葱,山路崎岖。行至一处平地,现出三间茅舍,茅舍中走出一人,全身绿衣绿帽,身形清廋,一双小眼骨碌碌乱转,自言自语道:“昨夜右眼皮乱跳,果然今日便有人不请自来。既是不请自来,福祸未可知也。福兮,食尽天下美食也;祸兮,劳其筋骨,伤其体肤也······”
石大姐未等他自语毕,轻咳一声道:“寒山子,你唠唠叨叨什么,若再啰嗦,我打道回府便是。”那绿衣人一听吃了一惊,摇头晃脑道:“石姑娘,此意非彼意也,切莫误解。八年前姑娘救命之恩,寒山子没齿不忘,终身难报。今日石姑娘大驾光临,令得寒舍蓬荜生辉······咦,听姑娘咳嗽之声,似受了极重内伤,如今伤势加重,危及心肺···那可十分之不妙。”
乔南听他竟能闻声切病,心道:“这绿衣怪人寒山子穿着稀奇古怪,讲话咬文嚼字,不成想却是一位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