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柳暗花明(5)
乔南依着那仇姓少妇所使黄雀拳,一招一式使将出来,竟然分毫不差。那少妇喜道:“没想到你根基虽差,却颇具悟性,倒是块学武的料子。”当下又一招一式讲解与他,遇有不明之处,更是详加分解。练了将近两个时辰,将到午牌时分,仇姓少妇道:“你自己练吧,我有些事要去料理,晚间才能归来。阿黑就留在这里,也好与你作个伴。神像后藏有食物和清水,你自己照顾自己。”言毕她便转身离去。
乔南又练了一会儿,感觉腹中饥饿,便到神像后取了食物和水,吃饱喝足之后,又即继续练那一百零八式黄雀拳。与一招一式精熟之后,详加推敲研析,心下不免窃喜:这黄雀拳每一招每一式均针对螳螂拳而创,有些拳招其细微处尤其巧妙,堪称叫绝,假若换一种拳法,再使黄雀拳对付,那便显得平平无奇,不过一种普通的拳法而已。他从前只练过风雷拳起手十二式,拳法简练,拳义刚猛,练习时大开大阖,颇合“风雷”之意,而此时练这套黄雀拳,感觉其拳法繁缛,拳义细腻,练习时但觉温婉柔和,若黄雀清歌,连绵不绝。
到得晚间亥时(亦称人定,晚九点之后)时分,乔南仍未见那仇大姐回归,心下里按捺不住,用绳将阿黑缚在柱子上,一人向云威镖局疾行而去。
到得云威镖局时,所幸门还未闭,想是镖局生意繁忙,几个镖师进进出出,甚为忙碌。那护院却认得他,也不多话,放他进去了。乔南径直来到习忠寝室窗下,在窗棂上“梆梆梆”轻声敲了三下,低声道:“习忠,你还敢再比一次武吗?”
等了不多一会儿,习忠和慕容榲先出来,其后王峰、习孝、习节陆续来到。慕容榲开口道:“哎哟,贼儿子,难道你想屡败屡战吗?”乔南不与他斗嘴,随着师兄弟五人行至后园菜地。所有菜已尽数收割,菜农将地深耕平整之后,权当做镖师们一块练武场所。
正当六人站定之时,忽见墙角走出一个人来,清淡月光下看得明白,却是双方此刻均最不愿见之人——香凝儿,她蓦然间瞧见乔南,喜不自禁道:“乔南,你可回来了。昨日你去哪里了,也不言语一声,害人家担心。”她走上前正要拉乔南之手,见身边师兄弟几人定定地瞅着她,颇为尴尬地垂下手,问道:“你们不睡觉,跑到后院菜地来干啥?”对面六人也是一般的想法:“深更半夜的你不睡觉,却跑到菜地来干啥?”
“甄姑娘,我们几个闲来睡不着,到后院菜地来切磋一下武艺。”慕容榲说着朝习忠使个眼色,习忠接口道:“慕容师哥说的是,我们原想切磋一下武艺,既然甄姑娘来了,不若咱们闲聊攀谈如何?”香凝儿看到乔南脸上瘀伤,吃惊道:“你又和谁打架了?怎么还受了伤?”慕容榲见她问起此事,抢着道:“乔南兄弟,咱们可是发过誓的。大丈夫一诺千金,岂可言而无信?”
“香凝儿,脸上伤痕是我自己碰的。我去那里,就不劳你费心了。”乔南说完看着习忠又道:“今天还是一样的规矩,谁先来,还是一起上?”慕容榲说道:“嘿嘿,贼儿···乔南兄弟,敝人不才,先讨教几招。咱们言明了点到为止,免得让甄姑娘看着碍眼。”
乔南再不与他搭话,左腿弓步,右拳蓄势,一招“大风扬兮”攻了过去。慕容榲见他还是老样,来来去去便只会那十二招,只是忌惮他人高马大,力气颇大,当下使一招“破刀手”回攻过去。乔南第二招却不使“风云际会”,左手成掌,右手成爪,一砍一勾,正是那仇大姐所授黄雀拳一招“迎风摆尾”。此时正所谓:螳螂捕食,黄雀在后。乔南连出五招,招招针对对方拳法而攻,每一击均是“对症下药”。在旁观者看来,恰似慕容榲招招都“喂”与乔南,成心受制于他人。场下六人愈看愈觉不可思议,人人张大了嘴,合不拢来。便在此时,只听得“哎哟”一声大叫,慕容榲胸腹各中一拳,仰面一跤躺倒与地上。习忠、王峰、习孝、习节四人上前扶起慕容榲,王峰道:“你这卑鄙小人,学了什么旁门左道,竟来暗算我大师哥。好在此地人多,又有甄姑娘作证,哼!”
乔南手指五人道:“废话少说,你们五人一起上吧。”师兄弟五个面面相觑,对看了一眼,习忠说道:“这可是你自己托大,须怨不得别人。”言未毕,五人便各施拳脚,猛扑了上去,摆明了又是“乱拳打死老师傅”招式。急切间香凝儿喊道:“快停,快停下!你们五个打一个,那不是倚多为胜、欺侮人吗?”可惜此时六人已“噼噼啪啪”打作一团,你来我往,穿花蝴蝶般煞是好看,自是无人理睬与她。
乔南以一敌五,初时未免稍有慌乱,出手时显得左支右绌,但斗得二十几招之后,拳着渐熟,他屏心静息,眼中只见招式,无视其人,几已进入物我两忘之境界。又斗得二十几招,拳花乱舞中,“啊、啊”两声大叫,武功最弱的习孝和习节双双中拳,横躺于地下。少了两个对手,压力陡减,乔南虎吼一声,斗至意兴飞逸处,一招“黄雀在后”,再接一招“颠鸾倒凤”,拳掌相交声中,但闻得王峰一声惨叫,“啪”地一声扑地而倒。
习忠和慕容榲分从左右攻击,但不论如何变招,总是感觉受人掣肘,功力大打折扣,竟不能发挥平时功力之十分之二。二人眼见得乔南愈斗愈勇,奇招迭出,不禁心生惧意,手脚上功夫便差强人意。乔南一声断喝声中,习忠和慕容榲宛如两条甩上甲板的鱼,前后闷哼声中趴与地上。香凝儿看到此一幕,不禁为乔南拍手叫好道:“乔南,真可谓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的武功精进如斯,是否白堂主传你的?”
“甄姑娘,此处当须慎言,又哪有什么白堂主、黑堂主了。”**镖头微有呵斥之意,十分不悦。香凝儿忽见习孔汕和夫人罗美兰现身,嗫嚅道:“属下···本人言语不当,还望**镖头见谅。”她知道此处虽是镖局后院菜地,但人多嘴杂,又难保隔墙有耳,自当须加倍谨慎,这“白堂主”随口而出,便是傻子也猜得个八九不离十,更甭说无缝不钻的清廷鹰犬了。
习夫人身着一袭黄衫,蓝带束腰,身形凹凸有致,头上盘了一发髻,俏脸上粉黛薄施,活脱脱一个菩萨美人。她看到自家两个徒弟和三个儿子均遭败北,受伤横躺于地下,不禁恼怒道:“你这小儿,仗着自己些许微末功夫,横行霸道,胡作非为。哼,这里是云威镖局,岂能容你如此胡闹?”
乔南听得习夫人厉声斥责自己,心中气恼,不自禁的想到:“出得幽谷之后,来到这花花世界,自己几次三番被别人冤枉。先是地痞无赖,再是大清官府,三为习忠五师兄弟,现在连习夫人也来冤枉自己,究竟是自己身染晦气,还是他人所为哪般?”正当他胡思乱想之时,耳边忽听得一个女声叱道:“世上总有一些人,脸皮之厚堪比城墙。明明自己的儿子、徒弟合伙欺侮别人,偏偏说得冠冕堂皇,诬陷别人‘横行霸道’、‘胡作非为’,来一个恶人先告状,真是让天下人贻笑大方。”如水月光下,乔南依稀辨出她就是小庙中结识的仇大姐,欣喜之下冲口而出道:“仇大姐,你怎么来了?我已经用你教的拳法打败了他们,我心里好不高兴。”仇大姐听他言毕,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内心中却吃惊不已:“我只教过他一次黄雀拳拳法和招式,急切之间,自是匆忙而过,无暇细细深究。原本只是指望他多得僵持一刻,抛砖引玉,吸引习氏夫妇出来。岂知他天生武才,生性聪慧,于一夕之间便得窥全豹,并轻而易举击败了习忠师兄弟五人。但不知为何,他的内力修为平平无奇。”其实她暗中跟随乔南而来,蛰伏于菜园西南角一株大榕树之上,将先前发生的一切全都看在眼里。此时习氏夫妇尽皆来到,她暗嘘一口长气,心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十几年来的爱恨情仇终可了结了。”
**镖头习孔汕暮然间看到仇姓女子,虬髯后脸色苍白,神色惊惧不已,嗓音发颤道:“石···石师妹,你···你···你究竟还是来了。唉,天定劫数,躲是躲不过去的。”乔南心中嘀咕道:“仇大姐告诉我她姓仇,这会儿**镖头又叫她石师妹,究竟姓仇还是姓石?”只听仇大姐冷冰冰地说道:“习孔汕,休要再叫我石师妹。自从十七年前你擅自毁了白头之约(婚约),你我便成为不共戴天之仇人,从此不死不休。哼,你以为留了几缕胡子,从广东躲到山东来,我就拿你没办法了。老天是有眼的,不会偏袒负心之人。”
**镖头惨然一笑,说道:“石师妹,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不管事情怎样的曲折,总之是我负了你,习孔汕有愧与你。你今日既然来了,就画下道来,是生是死,是福是祸,我这里接着便是,与旁人一概无关。”那石师妹脸若冰霜,说道:“姓习的,总算你有那么一点男子气概,不至于完全堕了师门威名。哼,当年婚礼之上你弃我而去,携着这个骚狐狸······”
“休得在此污言秽语,事情是孔汕和我两人所为,你要打生打死,我们夫妇俩一力奉陪。”到得此时,习夫人方始出声。她说话时面容柔和,语气缓慢,月光下缓步靠近丈夫,竟然丝毫不失了风度。
石师妹瞧她如此高傲从容之风度,自觉羞愤难当,娇叱一声道:“一对奸夫**,在此显摆什么。看剑!”宝剑出鞘,三尺青锋如水似练,疾速刺向习氏夫妇。一旁镖师早已备好兵器,习氏夫妇随手接过两柄剑,三人于瞬间缠斗于一起。才接得几招,习孔汕心下大骇:“石师妹武功与从前大不相同,其诡异处在于:自己所施剑招招招受制,竟似故意‘喂招’一般。”习夫人所使剑术非螳螂门一派,自是不受黄雀拳掣肘,但她内力平平,师从无名小派,兼之志趣不在武功一道,实力平庸。她眼见得丈夫招招受制,以为他念及同门之谊,不忍下手相搏,心下里对丈夫更增爱意。石师妹一心雪耻,手上剑招越使越快,双眼中似要冒出火来,状若癫狂。在旁观众人的惊呼声中,只见习孔汕胸口中剑,猝然倒于地上,鲜血顺着长袍泊泊而下。习夫人眼见丈夫受伤倒地,她神情如常,弃剑于地上,俯身抱住**镖头道:“孔汕,得能与你夫妻同度十七载,我心已满足,今日命丧他人剑下,复有何撼?”**镖头凄然道:“美兰,是我连累了你。十七年前,姓习的用情不专,既伤了石师妹,又种下了今日之祸胎······”他咳嗽连连,顿了一会道:“石师妹,你动手吧,我绝不还手。落到今天之下场,我咎由自取,须怨不得旁人。只是临死之前我想恳求你一件事,不知师妹能否答应?”
石师妹腕间轻抖,剑尖微颤,厉声道:“有话快说。我耐心有限,下一刻便杀了你全家。”习孔汕听到后面这句话,全身一震,如遭雷击,突然抚着胸口下跪说道:“石师妹,千错万错,都是我习孔汕一人之错。你杀了我,尽可报得当年悔婚之仇,又何必迁怒于我的妻儿?临死之前,我恳请师妹放过他们。今生无缘,来世我姓习的给你当牛做马、为奴为仆,报答与你。”石师妹怒声道:“没有这贱人,你会悔婚吗?多说无益,都来受死吧。”,她手中长剑一挺,便即向习夫人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