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国境内。
董卿卿回到下处时,已然过了子时。
同住一屋的几个女孩子早已睡熟,房中有清浅的呼吸声。
她小心翼翼在椅子上坐下来,轻手轻脚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却是才拿起杯盏,手腕处便是一阵剧痛,手指颤抖几乎握不住小小的杯盏。
她强撑着将茶盏送到唇边饮了一大口水,又撑着将杯子放回桌上。
做完这些,竟已经疼得气喘吁吁。
她一点点拉起袖子,眼眶也一点点被泪水濡湿。
那曾经雪白的藕臂,现在已经没了一块好地儿,到处是伤痕累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手腕处尤其厉害,红肿处还生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白泡。
这些伤势都是从成为月国公主的侍女后添的。
她想起今日午时的事儿,心中便一阵一阵地抽痛起来。
自从身在月国,她便少见许玦了。
可今日他不知怎么竟来了。
那时她正被月国公主没来由地一阵训斥赶了出来,她倒也不甚在意,毕竟这样的训斥谩骂也不是第一回了,她早已没了知觉。
忍气吞声的蛰伏,是为了有朝一日的报复,屈辱她不敢忘,也不能忘。
她就是在这时看到了他,他身形高大,步伐稳健,此时逆光而来,就仿佛有了一份肩挑日月的豪迈。
方才所受的委屈登时就无影无踪了。
看着他越走越近,她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却仍旧暗着规矩向他行礼,“许公子。”
许玦瞥了她一眼便极快移开了目光,神色淡然道,“你如今该唤我驸马。”
董卿卿蓦地怔住了,半晌才僵硬地扬起唇角,“驸……驸马。”
许玦不忍再看,径直越过她问道,“公主何在?”
她愣愣地,舌头仿佛不是自己的,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另一个侍女奇怪地看她一眼,回道:“公主殿下正在用膳呢?”
他微微挑眉,“哦?公主今日用的什么?进的香不香?”
董卿卿只觉得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翻绞蹂躏,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还未等那侍女回答,便听到殿中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董卿卿,你给我滚进来。”
董卿卿却仿若未闻,仍旧呆呆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仿佛成了一块石头。
直到一个侍女过来推了她一把,“真是作死,公主殿下传唤也敢发呆,你有几条命?”
董卿卿却不为所动,无知无觉地往殿中走。
路过他身边时,只是稍稍一顿便径直离开了。
月国公主不知为何在殿中大发雷霆,桌上的汤蛊被打翻了,精细甜美的汤羹泼了一桌子。殿中跪倒了一大片人,无不是战战兢兢。
董卿卿走过去,深深泥首下去,卑微道,“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却是话音才落,月国公主便拿起桌上那只打翻的汤蛊用力地砸过来,“你明明知道我是吃不得燕窝的,你吩咐御膳房给我做这一蛊汤来是怎么个意思?诚心不想我好是么?”
她一个外来之人,断没有将公主饮食这般的事交给她的道理。而她也并不知月国公主吃不得燕窝,但她无从解释。
董卿卿不躲不闪,由得那汤蛊没头没脑地砸过来。
倒是没将她砸的头破血流,许是歪了,那汤蛊扔下来刚好便砸到了她伏在地上的手。
里面的余汤洒出来,尚且滚烫无比,正正好浇在前几日的伤口上,白皙的皮肤登时便红肿了起来。
董卿卿疼得沉沉吸气。
那月国公主更加得意起来,“很疼么?”
董卿卿更加往下俯了俯身,就如同那烂泥一般卑微,咬紧嘴唇低低道:“回公主,不疼。”
“不疼?”月国公主开心地笑起来,“当真么?”
董卿卿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更加卑微道:“婢子惹公主生气,不敢喊疼。”
“是么?”那月国公主已经来到她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董卿卿眼前的裙摆繁复华丽,便是连最边角的地方也细细地绣了精致的繁花。
“啊……”董卿卿正出神,手背上便是一阵疼痛,她猝不及防地痛呼出声。在看清手背上那只精巧细致的绣鞋时,却生生将后面的半声吞咽了下去。
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液,耳边是女子娇俏的笑声,只听她道:“许玦,她说她冒犯了我,不论我如何责罚都不敢喊疼呢,你说好不好笑。”
董卿卿身体剧烈一颤,却怎么也转不过头去。
她害怕见到他面目冰冷的神情,害怕他一次次地提醒她,如今他是驸马。
手指上的疼痛忽然便没有那么强烈了,只有一阵阵的麻木。
许玦的声音温柔体贴,“发了这么半晌的脾气,公主想必累了,还是坐下歇歇吧。”
面向她时却是满目的嫌弃和不耐,“愣着做什么,没瞧见公主的汤洒了么,还不快去重新盛一碗来。”
董卿卿眼中有一滴泪,却摇摇晃晃地怎么也掉不下来。
她的手腕已经红肿得非常厉害,月国公主笑着拿开脚,故意道,“呀,对不住,不小心踩着你的手了,你怎么也不吭气儿呢?”
董卿卿只一迭声道,“婢子这就去为公主殿下盛汤。”
她忙忙地逃开了,只是一出了他的视线,眸中的泪便再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
董卿卿垂头看着肿得愈来愈厉害的手腕,却觉得另一个地方比这伤处更痛,盖过了这伤痛。
他当初起兵谋反,后来败逃至月国。
她追随他颠沛流离,四海为家。
可是到今日,他还是不需要她了。
她的眸中被愤怒一点点烧得血红。
不,不是,不是他不要她。
一定是因为月国公主,那个刁蛮的女人夺走了她的宋郎,夺走了本该拥有她的东西。
她的眸中升起滚滚的恨意来,竟一时气血翻涌,无可抑制。
忽而一声沉闷的碎裂声,手中便刺痛阵阵。
她过神来,才发现手中那只薄瓷的杯子竟被她生生地捏碎开来。
摊开手指,指缝掌纹之间满满的碎瓷片,伴随着鲜红的血液一瞬间便将她的眸子染得通红一片。